“咕噜噜~”史莱姆体内,宛如淹没在泥沼中日益窒息的刘易斯吐出一串泡泡。这情景让她梦回1916年的凡尔登。

刘易斯记得自己被笼罩在一滩污黑的脏水中。头顶上是隆隆作响的柴油发动机声。刘易斯记得自己奉命去摧毁一台名为“大贝蒂”的英国MK3型坦克。在死了一地的战友后,刘易斯好不容易才用“七合一”,即七枚棒式手榴弹绑在一起的反坦克手榴弹击毁了大贝蒂右侧的主炮和机枪塔,没想到大贝蒂却突然扭动着身躯,将那拥有20毫米机关炮的正脸对准了自己。刘易斯一时间手足无措,连忙冲向坦克,一个滑爬钻进了机关炮的俯角之下。

当时已经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污黑的地面与污黑的泥水混为一体,刘易斯一时间没看清地面竟然整个人扒进了泥坑之中。

紧接着坦克便压了上来,刘易斯只得拼命压低身姿,躲进了坦克两条履带之间的底盘下。但那离地只有几公分的底盘将他的头压进了泥水里。而更可怕的是,因为友军的压制火力,坦克就这么停在他背上不动了。以至于刘易斯如今天一般,一时间无法呼吸。

“邪神破天荒地让我带来了前世的记忆……却只让我走到这一步吗?神明的意志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会又变成这副模样?”刘易斯咒骂着,因为窒息视线逐渐变红变黑。

就在刘易斯即将支撑不住,行将放弃思考之时——

“水腮术!”随着来自液体之外的沉闷咒语声,刘易斯突然一口气吸了上来——伊碧塔从外面给予了刘易斯法术支援。

视线立即变得清晰,刘易斯隐约听到外面激烈的爆炸声——伊碧塔正与史莱姆展开一场激战——

在此之前,吃到猎物的历战史莱姆想要逃往森林深处,但伊碧塔靠瞬间移动术,移动到林边草地上,截住了史莱姆的去路,并用“威吓术”吓退了其他的弱小林地史莱姆,与历战史莱姆单挑——这是难得一见的伊碧塔再次全力应战,有了金树法杖和刘易斯那一份魔力的协助,伊碧塔此时的战斗力几乎是比赛时的两倍。

伊碧塔展开了护盾防御着不断袭来的触手,同时用自己的各类法术进行还击。由于不知道史莱姆的弱点,伊碧塔动用大量魔力一时间同时发动了【原力】原力钉刺、【星界】魔法箭、【原力】闪电球、【咒术】火球术、【咒术】寒冰锥、【变化】弱化弹六种魔法。六种魔法被各自凝聚成球体,环状排列漂浮在她面前,并旋转起来,每一个魔力球体接触杖端就会发射,同时重新准备相同的魔法,以此伊碧塔可以连续交替发射六种魔法以寻找史莱姆的对应弱点,并且形成连续不断的火力链,让史莱姆前进不得。

然而这只史莱姆似乎对热伤、电伤和变化系削弱效果有天生的抗性,其沥青状的表皮完全免疫火焰,雷电更是不能击穿丝毫,只有造成动能伤害的“原力钉刺”、“寒冰箭”和混合伤害的“魔法箭”才能让冒进的史莱姆退缩。于是伊碧塔逐渐将攻击调整为这三种魔法的循环,对史莱姆的效果逐渐显现,但是伊碧塔仍然不能直接狙击史莱姆的核心,因为那样容易连同刘易斯一并贯穿。

“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听着伊碧塔的话语,比尔相同的声音从刘易斯内心深处升起。

虽然史莱姆十分弱小,但如何拯救被史莱姆吞噬的人一直都是一个世纪难题。史莱姆有着核心的弱点,但也有着将受害者逐渐拉向核心以便加速消化的习惯,导致很难用贯穿类的物理手段,诸如长枪和弩箭破坏核心而不伤害受害者。魔法师更是在此上表现得畏手畏脚——通常的史莱姆弱火,一旦被火焰点燃内部的原生质就会发生爆燃,无异于将受害者推入火海之中。尽管这只历战史莱姆例外。

如此窘迫的境地再临于刘易斯——而曾经的情况是这样的:一名突击兵手持反坦克手榴弹冲了上来,却被比尔拦住:“不行!我兄弟在车底下,你会震死他的,叫坦克猎手过来!”比尔这名勇猛的壮汉当时在班排中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无论如何他们叫来了坦克猎手——超级狙击手、步兵里的大贵人、精英战士。他们身强体健,肩部配着厚厚的棉垫;身穿披风与兜帽,戴着防毒面具,腰挎削短双管霰弹枪,三枚沉重的反坦克手榴弹和堑壕望远镜,手持一把超大号的毛瑟1918 反坦克步枪,英姿飒爽。

毛瑟1918反坦克步枪是一把放大数倍的G98步枪,长达1.68米,装有加重脚架;为了让射手能够摸到扳机不得不额外安装了握把。此枪完全无法站立射击,只能匍匐或架在掩体后。然而即便是这样,其庞大的后座力也让不穿特殊装备的士兵不能连续发射超过两枚子弹——一发左肩骨折,一发右肩骨折,然后换下一个人——但这把枪发射的13.2毫米K弹能够轻易地击穿MKIII坦克的任何一处护甲,并产生破片杀伤人员。

只见在机枪的掩护下,坦克猎手在战壕边架好了巨枪,将一发一发的子弹打进了坦克的车窗里。坦克挨了两发,外表看不出来什么损害,但里面大概是死了人,开始惊慌地后退,终于将车底的刘易斯解放了出来。

刘易斯抬起头,终于呼吸到了空气,看到还在奋战的队友,看到还在奋战的伊碧塔:“不……路途还长,我不能辜负他们——”这样想着,刘易斯用尽全力在粘稠的原生质中挪动手臂,从腰间拔出了与马提尼配套的大刺刀,缓缓地推向史莱姆核心。

突然之间,刘易斯闻到了一股剧烈的微甜刺激性气味。很明显,由于受到了威胁,史莱姆开始启动核心的保护机制,将一圈颜色微深的液体自核心向全身释放。

由于本身就沉溺在原生质中,导致刘易斯的眼耳口鼻都能感受到这种突然袭来、气味微甜,吸到嘴里却满口辛辣的怪异物质。

吸入这种怪异物质后,刘易斯开始感觉神志不清,两眼发昏,她赶紧屏住呼吸——但也失去了推动刺刀的力气。她很快就根据这种独特的气味辨识出了这种物质的身份——乙醚和酒精的混合液!而这正是刘易斯将危险的火纤维稳定为无烟火药的关键物质。

刘易斯再次陷入了窒息的危险中。就在这时,“高阶传送!”伊碧塔身边一道绿光从天而降,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伊碧塔身边——那是尼尔和石茉莉!

“激活紧急护盾!”石茉莉赶来支援后,念动咒语,两道白光从天空落下,为在场的伊碧塔和史莱姆体内的刘易斯贴上了一层制止进一步伤害的护盾。随后来回环顾,迅速判断局势,大声喊道:“诸位!把眼睛闭上!”伊碧塔连忙闭眼,刘易斯也赶紧捂住了眼睛。只有目盲的尼尔用一个大概是握剑的姿势握着自己的魔杖,微曲膝盖仔细地“盯着”史莱姆,随时准备配合石茉莉老师的行动。

尼尔的魔杖有所变化,原本是杖端宝石的位置套了刻有精美镂空雕文的金属酒盅形状的盖子,让整根魔杖变成了一根大棒槌。但这仍不能阻止她落地后就吹奏了一段快节奏版本的“Fly Me To The Moon”——这是为我方提供额外冲锋加成和武器威力的演奏。

霎时间,石茉莉抛开了戴在头上的魔法高帽,而她那一头紫色的秀发顿时如熨烫过般卷曲竖起。若是有人能直视这一幕,便可看到这头发已经不再是头发,而是一条条紫色的蛇!与此同时,石茉莉的眼睛开始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嘴中也露出两颗尖锐的大牙,随着一声由她和她头发共同发出的诡异叫声,一道雾状的黄光喷向了那只史莱姆。“石化魔眼!”

史莱姆顿时行动变得迟缓,颤抖着发出凄惨的低吼声。它的身体上逐渐覆盖了一层青灰色的岩石薄膜,使他的动作变得迟钝。黄光喷射结束后,石茉莉头发上的每一只蛇头都做出仿佛将吞进去的蛋吐出来一般的动作:“呼”地喷出了一大股灼热的蒸汽,完成了散热。

“就是现在!尼尔!”石茉莉喝令到,而尼尔一改之前的慢悠悠的态度,用她健硕的大腿箭步冲出。受到石化的史莱姆仍然负隅顽抗,向尼尔发射触手——但是因为触手表面已经附上了岩石,以至于尼尔可以凭借吹奏强化提供的体力跳起并踩在其上加快接近史莱姆。越接近史莱姆,伸来的触手便越多,以至于一时间变成了一片触手针林向尼尔袭来。但在这个关头,史莱姆已经无法再抗拒石化魔眼的神威,连同它的触手,彻底变成了一块巨石。

尼尔毫不犹豫地挥出了手中的“大锤”——“当~”随着一声极为刺耳的碰撞巨响和冗长的回音,在铁锤与史莱姆身体之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冲击波,中断了吹奏的音乐,产生的强风吹飞了方圆十米的落叶,掀起了二十米外伊碧塔的头发。

随着清脆的龟裂声,史莱姆的身体产生裂纹,最终豁然崩塌为一地碎末。而受困其中的刘易斯顿时破卵而出,躺倒地上,头部因高音震荡而剧烈地震动着并产生着比这个头大两三圈的重影,所有的感官全部模糊,只见到天光下三个人头看着自己。

意识再次回到凡尔登。刘易斯从泥地里刚想起身,却见到不知是谁从旁边的战壕里扔出了一只慈禧……磁吸地雷,没有扔到坦克,却正掉在刘易斯身边——磁吸地雷只要一着地便会倒计时爆炸。刘易斯来不及多想,一把抄起磁吸地雷便抛向了坦克,正好堵住了射击孔并粘得结结实实。

刘易斯连忙起身逃跑,然而引信剩的时间太少,根本来不及跑远。一声巨响,爆炸撕碎了坦克,将刘易斯直接炸回了战壕之中。索性无伤但也一时间意识模糊:“我……我死了?”

比尔憨厚地笑着,用温厚的大手伸向了刘易斯:“还没死,战斗还没有停止!”

“对……我的造枪之路还没停止!”做着与现在同样的回答,刘易斯的意识恢复了清醒,才看到了天光下看着自己的人头是伊碧塔、石茉莉和尼尔。

“刘易斯!”伊碧塔激动万分地一把抱住了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身上有没有烧伤?”

刘易斯检查了身体,发现并无烧伤的痕迹。“不……托你吸引了史莱姆注意力的福,好像它没来得及分泌酸液消化我。” 这是由于史莱姆神经结构简单,能够同时处理的事情不多,总是将最重要的事情放在前头,伊碧塔此前的一番骚操作抽光了刘易斯体内的魔力,降低了史莱姆消化猎物的优先级。

刘易斯正想感谢石茉莉老师及时相助,伊碧塔却对一头蛇发的石茉莉先发火了:“石茉莉老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过这里绝对安全,结果这里蹦出个历战史莱姆来!”

石茉莉老师面对学生的斥责却是万分愧疚,直接土下座请求饶恕,甚至连她头上的蛇也摆出了谦卑的姿势:“抱歉!抱歉~此事是我疏忽大意,罪该万死,你们要什么我都会赔给你们的。”

伊碧塔仍在气头上:“气死了!我要把这事上报给校委,停了你这害人的狩猎小屋!要是我的刘易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赔得起吗!”

“我的?”刘易斯听到伊碧塔又如护着子民一般护着自己,尴尬的不行——那个亲吻似乎将自己变成了伊碧塔的所有物。但好消息是,一旦伊碧塔开始这般傲气地说话,就证明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求你了!千万别把这事传出去!校长要是知道我捅出这篓子来,非得炒我鱿鱼不可!”石茉莉抱着伊碧塔的大腿不肯撒手,然后还转过来看向刘易斯,“刘易斯,看在我和令堂是当年三大魔女的份上替我说两句好话吧!”

尽管第一次听到“三大魔女”一词时没能了解背后的种种,但经历了近半个学期的耳濡目染,“三大魔女”的故事对于刘易斯已经如同每一个科斯穆学生一样耳熟能详。

“领军者”罗娜、炼金术士邵莎、魔物/考古学家石茉莉——在光王教会对魔法师的迫害最残酷的时期,公开与教会作对的三位法力高强的魔法师,被施加了最恶的恶名;而如今却是学校的三大榜样,代表了科斯穆的三大美德;永无止境的好奇心(失踪达人)、精益求精的严谨(钻牛角尖)以及海纳百川的包容(不能包容猴子的学校不是好学校)。

刘易斯的母亲罗娜大批量盗取、阅读、传播光王教会禁书,并制造教会最为禁忌的人造魔法生命;

邵莎违背禁令擅自研究炼金术,研究药物打破了教会对药品的垄断,甚至为此被逐出家门;

而面前的石茉莉则纯粹是因为血统——与魔物混血而受教会迫害,最后在罗娜的劝导下跳反——

刘易斯也早已知道,石茉莉的蛇发并非什么变型术,而是她本来的样子——帽子才是附魔变型术、伪装样貌的道具——她是一个与美杜莎混血的人类。很久以前石茉莉的父亲被一只端丽的美杜莎勾引了,石茉莉出生后既不被魔物认同也不被人类认同,被当做怪物关押在旧魔法学院城堡的地下室里,而罗娜将她放了出来,在罗娜的激励下,石茉莉不但学会了控制自己的石化魔眼,还觉醒了自己的信念与理想——促进人类与人魔混血儿的平等,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

石茉莉继续恳求道:“狩猎小屋用的这套用来控制魔物的系统就是我们三个人一同研发的,通过模仿古代的地城中枢水晶,制造现代的中枢水晶来供给魔物并一定程度上控制魔物的行为……”

刘易斯学过地城中枢水晶的概念,那是魔物力量的源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古代遗迹或地下洞穴,而其最深处埋藏着“地城中枢水晶”,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魔力,为此魔物争相移居地城以获得免费的午餐。沐浴在其庞大的魔力下,弱小的魔物也能得以进化变强。

“学校现行的单独中枢水晶无论如何不可能生成历战史莱姆这种强力魔物……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两组运转中的中枢水晶互相增幅。但是学校规划图上所有中枢水晶的摆放都是隔开的呀……”石茉莉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焦虑地挠着头东张西望。

石茉莉一再解释,刘易斯终于选择了无视眼下的纷争——只见她捡起一块还留有少量史莱姆残骸的岩石碎片,闻了闻,舔了一口,仔细思索了一番,对一脸期待的石茉莉说。

“那既然如此,也不光是石茉莉一个人的错,既然您想赔偿……那名字借我用用吧?” 刘易斯想到了好主意,一脸天然的地说。

“哈?”石茉莉和伊碧塔一脸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