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上,温妮心不在焉地踩踏着自己越拉越长的影子。她想思考些其他事情,但不久前的经历始终充斥脑海,挥之不去。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环境已经从宽敞的大道变为寂静的暗巷,高耸的石砌墙壁遮住光线,像两堵巨峰般将温妮夹在中间。空气一下子阴冷下来,伴随着一股奶酪发霉的气息,气氛的变化,似乎象征着已从王都光鲜亮丽的表面来到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温妮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堆浑浊肮脏,不知为何的垃圾,来到一个拐角。她刚走到狭窄的路口,就发现不远处侧站着一个男人。她对那个身影有印象。

是之前的男性。

奇怪的是,温妮并没有发现伊耶芙特的影子,难道又走丢了?

温妮刚想上去打招呼,同时,男性也注意到了她,但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非常惊讶。下一刻,温妮明白了他紧张的理由——先前没有发现,但在男性远离温妮一侧的手中握有一把细长锋利的黑刃。

同时,她看漏的东西不止这些。忽然,男性对面有什么闪动了一下,下一刻,从墙边的阴影中冲出一个人影,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温妮根本没看清其动作,待她反应过来时,一柄散发诡异红光的匕首已经来到面前。

一切均发生于电光火石间,温妮完全没有躲闪的机会,寒光毕露的匕首即将划破她的肌肤,扎进她的肌肉,刺穿她的心脏,终结她的性命。

本该如此。

一阵突如其来的凛冽黑风刮进温妮的视野,“呯!”,匕首原本笔直的轨迹被改变,歪向一边,蹭上温妮的右手臂。

之前还离温妮有段距离的男性,现在正在眼前,他以手中笔直的漆黑利刃接下了敌人的雷霆一击。

下个瞬间,敌人的匕首再次袭来,只是这次的目标换成了男性,可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举起手中利器,狠狠砍向敌人的脖颈。

两簇刀光闪过。匕首深深扎进男性的胸膛,同时,敌人的头颅飞至空中,滚落远处,猩红的鲜血不断从脖颈的断面喷涌而出。

温妮惊呆了,不知作何反应。

片刻之后,“扑通”一声,男性倒在温妮面前,胸口血流不止,他的生命正随着流失的血液逐渐逝去。

空气回归平静。

事情太过突然,温妮用迟钝的大脑拼命梳理着状况:她看到男性,想上去打招呼,但没发现阴影中的敌人,然后被袭击,被男性所救,然后......他被匕首刺中,马上就要死去。

温妮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她用颤抖不止的双手按住男性的胸口,试图止住流个不停的鲜血,但她心里明白,他已经没救了,匕首刺进的位置正是心脏。

“......没事,”失血过多使男性的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他张开失去血色的双唇,以细小虚弱,但平静无比的声音说道:“我不会死的。”

***

潮湿的岩石地面上,暗红的血液逐渐凝固。温妮不顾满手的鲜血,双手抱住脑袋,在墙角缩成一团。不会死?究竟什么人才会在自己心脏穿洞,血液尽失时说出这种话?

眼前有人死去,自己却毫无办法,活了18年,她头一次尝到这种无力的滋味。她只是想把多给的钱还给他,结果却出了人命。那时,他明显想救她,才在位置上占了下风,若没有温妮,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都怪自己。

“别多想,”忽然,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抬起头,伊耶芙特就在眼前。她与不久前没什么变化,此时正站在温妮与血泽之间,她的身后就是男性冰冷的尸体。

“汝应该感到庆幸。”她极为平静,像没注意到那具尸体似的。

“你......你怎么能这么冷静?”温妮感到不可思议,“他给你买甜品,对你那么好,现在他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悲伤吗?”她看着伊耶芙特,感觉像在看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别激动,”伊耶芙特在男性的尸体旁蹲下,拔出那柄沾满粘稠血液的匕首。“他会活过来的。”

温妮向伊耶芙特投去奇怪的目光。她在说什么鬼话?人死不能复生,任何人都无法忤逆。难道她悲伤过度,神经不正常了?说到底,她之前到底跑哪去了?

不过下一刻,一切疑问都烟消云散。男性冰冷僵硬的尸体上忽然升起了诡异的黑雾,将他团团围住,直到完全吞没他的身体,就像来自地狱深渊的恶灵,正在享用美味的大餐。

倏地,一只惨白的手伸出黑雾,抓住温妮脚边的地面。温妮吓得惨叫出声,慌忙向后缩去,可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她只得贴紧墙根,尽量远离那可怕的手臂。

在手臂的支撑下,黑雾缭绕的人影站起身,随着黑雾消散殆尽,被遮掩的面貌也暴露无遗。

是死而复生的男性。虽然衣物上血迹依旧,但胸口的伤已像变魔术般彻底消失。温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违抗死亡,比被告知世界是个橙子一样的圆球时还要震惊。

此时,男性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瞳黯冥如深渊。温妮突然发现,原来他的身形如此高大,黄昏色的光线被挡住,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层层阴影。

温妮忽然一阵害怕,她觉得眼前的男性和之前像两个人,现在的他目光冷峻,毫无感情,完全没有之前的幽默风趣,温柔绅士。

他使刀的技艺娴熟,速度快如闪电,甚至能从死亡的漩涡中脱离,这已经超脱了温妮对人类的认知。

也就是说——

“你怕我吗?”男性上前一步,温妮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一直将其当做传闻,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是......”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剩下几个字像鱼刺般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害怕说出来就会变成现实。

“我是,我们都是——”伊耶芙特站在男性身旁,两人相同的眼神似乎验证着两人相同的身份。

一只漆黑的渡鸦划破天空,嘶哑而古怪的叫声在幽寂中尤显刺耳。

男性接下来的声音虽平稳如常,在温妮耳中却如鞭子划空。

“猎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