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吗,以前在这里出事的那个女病人,好像也是天天拿着温度计不松手的。”

“对啊对啊,虽然没有传成什么大新闻,但当时可是在整个医院都传疯了。”

“现在这个小娃娃也喜欢温度计,总感觉怪怪的……”

午饭时间,并不宽敞的病房被饭菜的香气充满,女孩捧着医院送来的订餐津津有味地吃着,虽然从卖相和分量上,这顿饭完全没法与隔壁床那自家做好打包来的大餐相比,但小女孩还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走廊外传来的护工们的闲聊让我皱了皱眉,她们要讨论这个就不能换个地儿吗,非要在这里说这么大声,就不怕万一让露听见了,吓到人家?

我内心的牢骚并不能传到护工阿姨们的耳朵里,于是门外的讨论还在继续。

“欸,珍姐,你十几年前就在这里干过了吧,你知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啊?”

“嗨,当时又没有护工这玩意儿,我就一普通保洁,哪有什么机会和病人近距离接触。”听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声音顿了顿,“不过……我当时确实听说过一些事。”

外面的声音默契地一起安静下来,等着这位护工爆料。

“那个病人好像因为家里的遭遇有些疯疯癫癫的,平时还好,但周围人少的时候,就会开始拿着温度计念叨,说什么‘你也和我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好可怜啊’,‘只要想冒头,就会被认为是有病,永远也不能突破这道刻度’……嗨,跟拍什么恐怖片似的,要不是当时印象挺深刻,我可学不来这语气、这句子。”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好像是病情恶化之后转到其他病房去抢救了,但是没救回来。医生说也算是走得比较干脆了,没有太痛苦。”护工叹了口气,“虽然具体是什么病我已经记不得了,但如果是以现在的条件,说不定就能治好她了吧。”

“现在那个小孩子在的床位,虽然装修翻新过了,但好像就和当时那个女病人的位置差不多吧,也是靠近门边。”

外面又一次集体安静了下来,我仿佛能感受到数道无形的目光穿越墙壁投射到小女孩身上。

好在,吃饱饭的她刚把餐盒放在下,就立马开始热情地给小男孩介绍水银妖精,大概是没工夫注意外面的情况。

“所以呢,你平时都跟你最好的朋友聊些什么?”不知是终于被打动,还是实在无聊,曦第一次正面回应了女孩的话题,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大概只是想见识见识露还能胡扯出些什么情节来。

“我们可是无话不谈~”既然对方主动想了解,露就更来劲了,“ 我每天都会跟小水说学校里的事!跟同学相处有什么问题,小水都会陪我解决,还有家里的事——”

“等会儿,它怎么帮你解决的?”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突然打断了女孩的滔滔不绝。

“啊?”露摸着手中的温度计回答道,“小水会先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就会把事情的经过给小水仔细解释一遍,然后她就会问我想怎么处理,当我想出几个办法之后,她就会建议我用最有效那个啦。”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看来它说的话其实不多,大部分主意还是你自己给自己出的吧?而且,平时也是你单方面对它唠叨,它没有怎么跟你说过自己的事情吧?”

“啊……这个……”女孩皱了皱眉,“这……这也是没办法的嘛,小水可是妖精,来自很神秘的地方,小水自己不想说的话,我作为好朋友,肯定不能逼人家说啊!而且,小水愿意像这样听我倾诉,帮我实现愿望,我已经很满足了,哪敢再跟小水提更多的要求……”

让女孩艰难地组织语言自圆其说,仿佛让曦挺有成就感,已经退烧的他毫不掩饰地咧嘴一笑。这倒是让我想起小时候班里那些爱对女生恶作剧的讨厌鬼,平时虽然很嚣张,可一旦女生哭闹起来他们就手足无措,老老实实,还挺有趣的。

这大概也算是某种朴素的友情吧。

“我觉得吧……你这样不对。”不过眼下,曦的攻势还在继续,“你明明已经是和它这么要好的朋友了,却还把它关在温度计里,这一点都不像朋友。这难道不是被关在鸟笼里的金丝雀,被拴着项圈的狗狗吗?这明明就是你的宠物啊!”

“不……不是的!小水才不是我的宠物!”女孩突然激动起来,脸都涨红了。

就算是小孩子的玩闹,我听着也有些不满了,谁在困难的时候还没有个幻想朋友呢,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有什么样的苦衷,但何必要强行戳破别人的希望?

“既然不是宠物,那你就把它放出来,给它自由吧。”曦撇了撇嘴,“把那个玻璃笼子打碎,它不就不会被封印了吗?也能使出更大的力量来帮你实现愿望了吧?”

露还没来得及回话,曦的家长们就连忙训斥起他来,并七嘴八舌地对小女孩解释起“千万不能弄坏温度计”、“水银有毒会死人的”之类的常识。

但不妙的是,女孩突然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温度计,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么做的可行性,吓得大人们直接围了过来,又是一番好说歹说,她才点了点头,将温度计小心翼翼地收起。

被我这样强行留在身边,你会很不开心吗?

我仿佛能听到女孩内心的疑惑。

美好的幻想与希望,实际上却是逃避现实,寻求心灵慰藉的借口。自己视若珍宝的假想朋友,实际上是剧毒的,不可接触的危险物品。要理解这些关系,正确面对现实,对年幼的露来说还太复杂了一点。不过若是能早日走出这份幻想,她就能收获惊人的成长吧。不知男孩的这次戏弄,会不会成为她作出改变的契机?

算了,其实我并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毕竟我自己也曾安于这份美好的假象,借此逃避身边的悲哀。只是,自己给予自己友情,自己给自己空想希望,总归是件很可叹的事,正如水银一般,看似永恒不变而华丽,但却沉重得毒彻骨髓。

但愿,她不会成为下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