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他’不是人類,是個亡靈,在衣服之下只有枯骨。‘他’把自己的骨頭釘上鐵釘從而不會散架,到了深夜,‘他’會露出他發光的長爪子,去刨開每個能夠發現的人類墓穴,剝下每個屍體的皮,然後把這些皮縫在自己的身上,然後假裝自己能流血能呼吸,偽裝成一個人類。”

“我聽說的不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在做貿易的朋友,我這個朋友一直和酒館的那些低級精靈做生意。有一次跑酒館時,看到了‘報應堡壘’的衛兵們袍子下面都是金屬和寶石做成的軀幹,所以那些衛兵都和屍體傀儡一樣完全沒有生命力,所以‘他’可能也是由金屬和寶石做成的。”

“無論他是什麼做成的,他都來無影去無蹤,最好的精靈獵人,最敏銳的追魂者,甚至據說有些追魂者哪怕抓着‘他’的手臂,還是無法感知‘他’的存在。”

“那個抓着‘他’手臂的追魂者怎麼樣了?”

“至少我們那些手下之中流傳的謠言是:‘他’誤以為這個追魂者需要幫助,很熱情的和追魂者攀談聊天,然後兩人道別。”

“之後呢?那個追魂者還好嗎?”

“我聽中心城的禁軍總管說那個追魂者神智不正常了,這個追魂者把自己關進了中心城的綠葉學院,整天和預言石碑為伴,說著什麼‘在水下的海島還未沉沒’,‘間隙已經被打破’之類的瘋話,還想和女王討論此事。”

“說到女王……哎,女王。我們的女王其實也不正常,也許她的腦子裡裝的東西比這些東西還恐怖,不知道那些老鬼們在製造女王時到底在想什麼,說不定女王可能比‘他’更恐怖呢。”

“出於尊重少說兩句吧,現在她還是我們的女王,還是精靈王國的領袖,我們還得放尊重點,反正以後說不定呢。”

“呵,以後真的說不定呢。”

“來,乾杯。”

“乾杯!”

………………………………

聽到這裡,莫莉停下了自己的感知,守衛隊兩位隊長間這段對話已經沒有什麼有價值的內容了,偷聽到此為止,之後的內容一定是那些靈血精靈貴族對女王的詆毀和對純血精靈的輕視。對於這些內容,作為已經脫離肉體限制,甚至能夠觸摸到神格的棄血精靈,莫莉也確實變得冷漠,對這些肉體凡胎的瑣碎生活失去了大部分興趣。

掀開自己的床單,陽光從窗帘之間灑在莫莉潔白,甚至沒有血色的大腿上。此時她身處在一個遠離家鄉的平原之上,身在一個簡單的帳篷里,只有幾個箱子,一套桌椅,一張床,還有一面鏡子。

現在已經臨近正午,能夠聞到精緻細膩的糕點香氣,以及充滿鹹味和油脂的燉菜味道,雖然再也沒有必要吃飯,但是她仍然會回想起自己迄今為止的最後一餐。

將麵包烤至半熟,在中間塞上奶油,然後再撒上椰蓉,然後繼續加熱,那種椰蓉奶油麵包的味道獨特而且香甜,出自她的祖母之手,那是她最愛的食物,而祖母,也是她摯愛的親人。

多久沒有回到那個破舊的林中小屋之中去了呢?

粗略的看下來,至少有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對於精靈長久的壽命來說,這幾乎微不足道,但是在成為棄血精靈前她和祖母幾乎是朝夕相處,這個反差帶來的孤獨仍舊不能在心中抹平。對於莫莉自己來說,自己成為了棄血精靈,擔負起精靈王國的艱苦複雜的外交工作,帶來的只是精神勞累,這種勞累用什麼都無法填補。無論是金色花紋的首飾,還是精緻刺繡的制服,甚至是圍繞在身邊的幾百人衛隊,都無法代表什麼,只能證明這份工作究竟有多討厭。

至少祖母會過的很好,不用再去整天做砍伐種植的勞動,這也是成為棄血精靈好處之一,那就是親人會被貴族接納,過上更好的日子。

在這樣的思索中,莫莉穿戴整齊,鏡子前的她確實稱得上是英氣十足,光彩照人。本身高挑勻稱的身體配上修身的長袍,加上袍子上豐富的金色花紋和用珍貴寶石鑲嵌的扣子,各種顯眼的位置都是精靈傳統的花紋,在光線的變化中,可以看到這些花紋在描述一片森林的開枝散葉。她的臉也許沒有那麼漂亮,頭髮也是常見的棕色,但是單馬尾的造型讓她顯得更加幹練,至少對外交官來說,這一定是一個加分項。

“您終於穿戴完畢了,莫莉殿下。”

帳篷的出口處傳來發悶的女性聲音,莫莉聽到后便邁開腿走出這個帳篷,迎接了陽光,雖然稱不上是毒辣耀眼,但是還是讓莫莉下意識的用手遮擋了一下。

隨即便有一個巨大的身影走到了莫莉的身前,用身體擋住了陽光,為莫莉製作了一份陰影。

“您應當把帽子帶起來,那畢竟是制服的一部分。”

“別擔心,舒爾,這點陽光不會造成什麼麻煩。”莫莉適應了陽光后,走出了這份陰影,沐浴在了陽光下,開始和巨大身影邊走邊聊着搭建帳篷的瑣事。

她們倆繞過營地里幾十個大小不一的帳篷,向著約定的地點走去。其中經過的道路上往來的精靈形形色色,有穿着簡陋的純血精靈在搭建一些設施,也有各種漂亮盔甲相伴的靈血精靈衛兵在巡邏,他們雖然身份不同,但是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並不敢往莫莉和舒爾這邊多看一眼。

當然這也是能夠被理解的。

被稱作舒爾女性,有着高約3米的身高,全身上下都被一套銀白相間的盔甲防護得嚴嚴實實。那是一套鋼甲、布甲、鏈甲的結合全身盔甲,這套盔甲能保證身軀的每一處都被至少6層護甲交叉防護,而除此以外在胸口雙臂和腿部還有厚重的鋼板保護,而在這套盔甲外面舒爾還穿了一套類似僧侶的白色斗篷,在太陽下感覺像是白布上纏滿了鏡子碎片。刺眼,而且鋒利。

“你應該知道我們今天就要面對‘他’。”莫莉逐漸打開了她真正想聊的話題,之前的瑣事聊天不過是一些套話:“你現在居然沒有拿着自己的武器,你可真的是個好護衛,鬼騎士們都是這樣自信的嗎?”

“我只是不想造成恐慌,殿下。”舒爾的聲音從頭盔里飄出,不緊不慢:“不是每個精靈都和您一樣。”

“和我一樣什麼?”

莫莉緊接着逼問一句,這句逼問讓舒爾的頭盔微微轉動了一下,然後又轉了回去。

“和您一樣願意探索本質。”

對於這句評價,莫莉只能笑笑,難道這也是一種美德?精靈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連本質都不探索的種族?無從而知。

“看來你是察覺到了,那我也就不掩飾太多了。”

莫莉收回思緒,轉回到他最重視的那個話題上。

“舒爾,這幾天我不斷地用魔力感知這整個營地所有精靈的對話,就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們今天要接待,要進行和平談判的那個‘人類’,那個‘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如果你知道什麼,就告訴我吧。”

“你指的‘他’應該是報應堡壘裡面的那位‘黃金王子’。傳聞中描述‘他’的行動無法察覺,似乎根本不是活物,甚至可能都不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他’手段直接而迅速,與他交戰的人總是會被肢解和劈碎,他充滿恐怖,是被神創造出來用來通過恐懼來讓整片土地顫抖的工具。這些傳聞您應該這幾天感知時聽的不少。”

舒爾的語速一直不緊不慢,但是講到這裡時,她頓了一下,把語速加快了一些,繼續開始下半段敘述。

“‘他’是報應堡壘的一位高層人物,身高約1.9米,留着薑黃色短頭髮,今年是出生后的第二十年,在人類中算年輕。身材只能說是結實,並不壯碩,有着並不帥氣,但是敦實溫和的面龐,並沒有像傳言里穿着黃金的衣服,只是一件看起來有點舊的白色袍子,一條紅色的布條當成腰帶,一條黑色舊褲子,一雙很普遍的靴子,看起來就像是路邊給店家打工的學徒,而且會很開心的給你包好東西后還給你打折的那種樣子。”

“等等,外貌我倒是知道一點,其他的東西你又是怎麼知道這麼詳細的?”

莫莉此時有點懵了,她身邊的這位鬼騎士並不是會講滿口胡話的那種精靈,但是她又是怎麼能夠描述出這麼多具體細節的。莫莉瞪着大眼睛,充滿着疑惑看向舒爾的頭盔,腦袋裡一時無法產生邏輯。

“我的莫莉殿下,因為此時‘他’正坐在談判桌前,向我們揮手打招呼呢。”

隨後這位鬼騎士一下從莫莉身邊彈射出去,迅速站到了莫莉身前,用身體保護住這位重要的外交官,隨後兩手之中伴隨着空氣呼嘯聲,出現了一把對舒爾來說都顯得巨大的長劍,然後身體壓低,軀幹稍轉,將左肩厚重的裝甲擺到前方保護頸部,右手握劍柄,劍身架在伸出的左臂上,劍尖直指前方,隨時可以扎透敵人。

而劍尖指向的地方大概40米外,正是臨時搭建的談判桌,談判桌在遮陽棚底下,而同樣的在遮陽棚底下的,還有一個人形。因為這個人形的出現,至少40個精靈衛兵已經把這個遮陽棚包圍住了,衛兵們豎起盾牌、拔出刀劍、搭上箭矢,但是其他什麼也沒做,不過倒是可以看得出來有些精靈正在冒冷汗和稍許發抖。

不過對於莫莉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震驚的事,好歹她也是面對過很多緊急情況的優秀外交官,這種談判桌之外的武力衝突並不少見,通常是對方沒有根據約定好的情況來,有些是沒有派出身份合理的談判者,有些則是帶着遠超需要的軍隊來威懾,還有些比較過分的是帶着惡意直接進攻。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形,只是早到了一會兒。

“他”孤零零的站在包圍圈中,輪廓看起來確實是個“人類”,而且和舒爾剛才的描述外表完全一致,只不過臉上多了抹“暖意洋洋”的笑容,正在對着自己一邊招手一邊傻笑着。

“莫莉女士!很高興見到你!”

這個人形大聲的喊着還處在遠處的莫莉,然後抬起一個籃子。那是一個古樸的籃子,一個只會出現在精靈居住的破舊林中小屋裡的籃子,一個似乎有些眼熟的籃子。

“我帶了您最喜歡吃的椰蓉奶油麵包,現在還是熱的,您趁着熱嘗一下。”

“他”將籃子上蓋的白布掀開,露出了裡面的內容,確實是成堆的麵包。

莫莉五十年前的回憶突然莫名奇妙變得清晰了起來,雖然不知道這位來自鼻腔里似乎也出現了熟悉的香氣,口腔里一下就開始分泌過量的口水,肚子似乎開始漸漸產生放空、乾癟。

“他”的臉上笑容依舊。

“是您的祖母托我帶給您的,她讓我告訴你,她很想你!”

這個時候莫莉的鼻腔里猛抽了一股冷氣,口腔里的牙齒開始咬緊以掩飾顫抖,整個胃部開始如同打結一般絞痛,而腦海里開始翻雲覆雨。

——“他”說的是真的嗎?——“他”怎麼知道我的祖母?——那個籃子我是不是認錯了?——這些東西到底是從哪來的?——“他”從哪裡得知的這些消息?——我和誰透露過我的祖母?——“他”去過精靈王國?——到底是誰暴露了情報?——我的學院被滲透了?——精靈王國裡面有潛伏的間諜?——那些貴族交出了情報?——有什麼交易存在?——我的祖母不應該是被貴族保護嗎?——貴族背叛了我們?——我的祖母還好嗎?——“他”不會殺了…………!!——不,這不可能,我祖母平時不會做這種麵包,她只為我做——祖母還活着嗎?——我需要確認一下——我要確認一下——我要確認——我得趕快做點什麼——祖母——不————

舒爾繼續保持着這個姿勢,將莫莉擋在身後,而在她身後的莫莉已經不由自主地抱着頭,彎曲着身體,兩腿發著抖,所幸並沒有什麼人注意到這一點。

“看來傳言不假。”

舒爾警覺的自言自語,劍尖之前的那個“他”仍舊笑意盎然。

“‘他’確實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