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季节性感冒在家呆了几天,在那期间雨一直下个不停,小瑶也正好因为公司放假而呆在家里照顾我这样一个病人,一开始我甚至还以为她是刻意请假来照顾我的,因为她真的是那种会这么做的人。

“咱要把工作丢了,你来养我呗?”

“总感觉我们要互换了身份这句话听起来才不会怪啊。”我卷起手中的壁纸,看着刚做完午饭就开始打扫卫生的小瑶:“你休息一下吧?总感觉你这两天根本都没有停过。”

“我习惯了做粗活,在老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现在不做反而不太习惯哩。”小瑶一边说一边收拾着我刚吃完剩下的残局。

“不行,我感觉在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成废人了。”我起身正打算帮忙,却被小瑶一巴掌拍掉了伸过去的手。

“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哩,你去好好休息,咱想做的事情不想要别人插手!”

小瑶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我,我无奈苦笑:“我又没得什么大病,现在让我出去跑个百八十米都不带气喘的,倒是你,再这样下去你要累趴下了,我可怎么办?”

“噗……这是什么啊,咱们村的二嘎子都比你会说话。”小瑶抿嘴笑了笑,接着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抹布,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咱去接个电话。”说完,便走了出去。

我看着她离开,顺带收拾了一下房间,莫约十分钟左右,小瑶一边解着围裙一边走了进来。

“咱有事要出去一趟,如果不想让自己变废人的话,就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呗?”

“包在我身上吧。”我拱了拱自己并不健硕的肱二头肌,随后两人扑哧地笑出了声。

小瑶走后,我花了大概半小时的时间打扫了一下卫生,打扫完卫生后正巧雨也停了。小瑶发来信息表示自己可能要很晚才会家,我回复收到后便打算出门溜达溜达。不过在那之前,我接到了来自康复院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我朋友的主治医生,我每次拜访完朋友总是会见到他。

他今年五十九岁,两鬓斑白,但气色却相当好,令人难以想象是个将要迈入六十岁大关的人。他和我的朋友一样喜欢聊天,不同的是我们之间不会聊到有关量子力学或是时间悖论这种生涩难懂的话题,而是一些更贴近生活的琐事。听他说话就跟听故事一样,他这一生有着相当多有趣的故事,我每次来拜访总是会留三分之一的时间找他聊天。跟他聊天你真的会懂得相当多的一些小事。

聊的时间一久,我们自然而然地添加了联系方式,不过这倒是我们第一次在电话里联系。

“喂?”我正纳闷着他有什么事情,对面沉重而又冷静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去世了。”

一旁呼啸而过的汽车掩盖住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但我却依旧听得很清楚。我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愣在了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我们早上去病房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上吊自杀了,他的遗体已经被家属带走,我们在他的病房里发现了一封信,那封信似乎是留给你的,并且留在桌面的字条有交代,让我们不要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直到你来为止。”

我抬起头望着已经露出了湛蓝色的天空,不知为何一时觉得光线变暗了许多。

“他的房间我们并没有动,信就放在桌上。”说完这些,护士便退了出去。

我愣愣地望着这熟悉的房间,正如她们所说,这间房间真的动也没动。

我仿佛还能看见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泡茶一边哈哈大笑着。我的一生并没有什么生死离别,最多也只是相隔三年没见的父亲去世后我出席了一下葬礼。我和他才四天没见,居然就已经生死相别。短暂的分别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这让我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实感,好似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玩笑,等我最为失落的时候他会忽然再跳出来吓我一跳,然后一边嘲笑我一边再泡上一杯热茶。

不过,这一切都不过是我所期盼的而已。

这件空旷的房间已经没有了主人,唯有他曾碰过的东西留于此地,我望着桌上那已经收拾起来的茶具,仿佛上面沾了一层灰似的看上去有些朦胧不清。

床头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干净的信封,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拿来的信封,或许他在得到这个信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怎么做了。

我拾起那封信,封面的胶水好似未干一般隐约反射的头顶的灯光。我撕开信封,就这么坐在了床上看了起来。

我亲爱的老朋友: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们已经再也见不着面了。你知道我不太喜欢说一些听起来很沉重的话,更何况我最后要说的话都在这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上,我更不会浪费空间去写那些伤感的分别。所以,这封信的内容会很短,而且因为过于急迫,这封信会很潦草。

我想说的只有几件事。

第一,我的死并非你的错。我知道你这家伙的性格,你老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总觉得所有的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老实说我很早就想提这件事了,不过聊天的时候总是会忘记,我或许提前得了老年痴呆也说不定(笑)。我的死不是的你错。我知道我提到梦中自杀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事实上我应该也猜中了吧?说回来吧,我在那个世界死亡无数次后都会恢复原样,但在这个世界死亡呢?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太傻了,这不是当然吗?这个世界有谁死后又复活的?没有,对吧?

我提到梦境的时候,大家总是说那个世界不过是虚假的,但那又何妨?对于我而言,那个世界要比这个世界还要真实和美妙,做出选择的是我不是世界不是吗?谁能证明真正的世界死亡后不会重生呢?说不定这个时间无法倒流,人死无法复生的世界才是虚假的呢?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假设吗?那只蚂蚁知道自己的世界不过只是一个盒子吗?

同样的,我们肯定也无法知道我们所处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吧?究竟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这样的问题可以困扰人类数百万年。那么,谁有能佐证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呢?说不定这一切不过只是你的一场梦,而我不过是你梦中的一个角色。听起来很荒唐对吧?但愈是荒唐的事情,愈有可能是真相不是吗?

我失落的那段时间,总是有人安慰我要抛弃过去,因为人只能向前看。但若不回头的话,谁知道自己走的路究竟对不对呢?你肯定有些羡慕我吧?能够自由选择两个不同的世界,自由支配自己想要呆的世界的时间。但你不明白,当你拥有两块表的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相信其中一块表,抛弃另一块表。因为正确的事情总是唯一的,我必须抛弃一个世界,否则我永远无法回归现实。

所以,我做出了选择。

我选择抛弃这个世界,回到那个世界当中。

你不必感到自责,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第二件事。

如果他们没有动我房间里的东西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把所有的遗物收起来,至于如何处置它们,你说的算。

第三件事。

有些事情如果被解释了就没有意义了,就像有些事情老挂在心上也没有意义。

看开一点,我的老朋友。

——20XX年07月12日

敬挚友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压住了般,就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我竭力止住发抖的手臂,无力地将信放下。窗外明朗的天气仿佛黯淡了许多似的。我坐在床上发呆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护士见我良久没有动静进来查看的时候才把我从发呆中拉回现实。我拖着变得格外沉重的身体,开始收拾起他的东西。

他的‘遗物’并不多,就连衣服也才带了两三件用于替换的,其他的更不用说大多都是康复院的东西。

那么,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让我带走的呢?

我忽然想起那天他让我带来的白色礼盒。我从柜子里找到了那个白色礼盒,打开后发现里面似乎少了什么,但我仍旧想不起到底少了什么,也或许他自己拿走了也说不定。于是我将礼盒盖上,将他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

走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病房,脑海当中的某样东西反复浮浮现出来,却又朦胧不清。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东西留给我,或许那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解开这个谜题我大概要花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只能捧着疑似他‘遗物’的东西和主治医生打了声招呼离开。

走之前他送我到了门口,然后忽然递了一叠照片给我。

“还记得这些照片吗?”

我疑惑地接过照片,目光在接触照片内容的刹那间,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打通了一般。我的身体像是发出了呻吟一般颤抖了起来,我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愣愣地看向主治医生。他的脸上挂着一抹淡雅的微笑,和我记忆当中的某人如出一辙。

“谢谢……”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不太清晰的声音,我几乎情绪失控地向他鞠了一躬。

忽然进入视线的手掌饱含温热地握住了我的手,我抬起头,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恭喜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