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小时他们就找到了气味的来源——一个岩坳。入口处散落着木棍粗暴穿起来的烧焦肉块，岩坳里曾经有篝火，但早已燃尽，两具鳄鱼人的尸体其中一个倒在了冷掉的篝火里，那烤肉的味道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哟，这孩子挺能干的嘛。”耶嘉赞赏了她昔日的徒儿，“简直不敢相信她能一个人做到这个程度。”
虽说还没找到伊拉的人，但她没有陈尸在此就已经是万幸。
岩坳里面遍地都是打斗过的痕迹，两个鳄鱼人一个被利刃刺穿心脏，另一个则被燧发枪一击毙命，他们的身上都插了几支箭。
“没有伊拉受伤的痕迹。”达芒仔细查看了地上的各种血迹后报告，“这里找到的血迹比人的浓稠，味道腥很多，应该都是鳄鱼人留下的。”
“但是有一只鳄鱼跑了。”一直在岩坳入口观察的坦戈里指着湿润土地上的一道血迹，“她用什么武器击伤了这只，然后它逃走了。”
“是弩箭，不是我们的弓箭。这里曾经有别人，或者伊拉遇到过别人。”鲨目教头从鳄鱼人身上拔下了一支箭展示给他们看。箭比伽纳森制的猎手弓箭要短一截，箭羽很细，很明显不是伊拉惯用的类型。
埃德蒙几乎确定伊拉肯定不是一个人完成的这次突袭，他在酒馆里仅仅轻轻推了后者一把，就几乎让对方失去了平衡，身体机能上的退化非常明显。如果想独自一人面对三个鳄鱼人又全身而退，必须要有超越在场所有人的经验和能力。
那么这场突袭是从哪里开始的？他望向石坳的上面。当然是高处。
石壁十分倾斜，对于埃德蒙来说这点攀爬不算什么，他仅用了六七步就登上了石壁。
“这里有伊拉剩下的弩箭。”他登上岩壁的地方就是伊拉准备射击的阵地，她把弩箭插在左手边的地上一字排开，蹲姿拉弓留下脚印和膝盖触地的痕迹。
“嗯，你还能找到其他的线索吗？”影手教头抱手看着埃德蒙，高举她手中的火炬。
摇曳的火光中，埃德蒙看到对面石壁的边缘有数道动物利爪从下而上留下的划痕。
“这划痕不是由其他石头造成的。”他报告道，“有利爪样的东西抓在石壁时留下了这些痕迹。”
“你能到对面去吗？”教头指着那些划痕说，“那家伙说不定还会留下其他的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容易，但是灌木密布的边缘是没法行走的，他只能绕一小圈从岩坳的尽头峭壁那边小心挪过去。
“我去。”伍德兰说着就上了手，比他更快地爬上了对面的岩壁。
事实证明这么做是值得的：伍德兰找到了几枚有着利爪的脚印，形状很像鳄鱼人的，还有如同米粒一般大小的鳞片残片。
他把鳞片展示给教头和有经验的两位侦查员，他们都一致认为这种鳞片来自蜥蜴——墨绿色，有依稀的角质光泽，似乎是被外力撕扯而断裂的边缘微微泛白。
“但不是鳄鱼吗？”埃德蒙问，但下一秒又觉得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鳄鱼人的性格和智能都不足进行如此突袭。
“不。你在上面的时候耶嘉他们检查了鳄鱼人的食物……我们这回可能遇上珍奇的变种人了。”影手教头陷入沉思。
他从未读过冒险志上的“珍奇物种”小节，因为图书管理员说那部分大部分都是无稽之谈。搜刮了下自己的记忆，埃德蒙不记得有什么其他蜥蜴类型的变种人或怪物生活在这个区域。
埃德蒙想开口询问具体信息，却被制止。
“我们现在还不确定。记住，回去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事仅仅在场的人知道即可，我们需要慎重处理。”鲨目教头接替影手教头向埃德蒙解说，也是一脸的沉重。
如果这个汉子脸上露出了慎重的表情，那就说明必须要严肃对待。埃德蒙明白了，恐怕他们在说的是哪些“珍奇物种”了。
被称为“珍奇物种”的动物、变种怪兽或变种人的物种并不是单纯数量很少，更多是因为它们有着很特殊的价值。比如体内长出不锈金属利爪的獾、长着天蓝色毛发的狮子和成年后失去行走能力但能获得千里眼的人……历史上关于它们都只有过个例的记载，但记载的故事里，人们无外乎妄想着利用这些珍奇的物种获取生存地位和财富。
伽纳森家族之中也接纳并保护了一些“珍奇”，比如身怀“神力”可以让沸水结冰力量的祭司们。埃德蒙相信大部分故事都有根据，哪怕有一点点真实在里面，也是有参考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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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之后去哪了？”鲨目队的席埃拉站在山坳门口的挠着头，手里的飞刀转得飞快。这汉子一路碎嘴地说俏皮话、骂骂咧咧、似乎对于伊拉走失不以为然，然而到这一步也藏不住心里的紧张。
埃德蒙也想知道。伊拉干掉了这两个鳄鱼人之后呢？这个岩坳是个很好的避风港，为何不在此生火避寒？她身上肯定带着必要的工具。
毫无疑问，她要么是先在这里陷入苦战，或是加入了那利爪蜥蜴的战斗，然后在战斗结束之后被对方带走。伊拉没有被打倒，肯定是自己走出去的，向外走的浅浅脚印说明了一切。
但脚印也无法继续追踪了。伊拉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雪，她的脚印消失在针叶林厚厚的雪中。
头顶呼呼的风声中越来越烈。走出岩坳，火把的火焰被风摧得七零八落，几乎无法照亮脚下的雪地。
“这个天气没法搜索了，我们必须得等天亮。在此之前先休息，打扫一下，把那两个死东西推到外面。我守第一班夜。”
影手教头做出了决定。
“可是，她还在这山上！”席埃拉高举双手抗议。
“照我说的做。”影手教头一挥手坐在地上，把他的质疑抛在脑后，“你问问坦戈里和耶嘉，要是她们觉得咱们还能继续走，那就走。”
决定给说得很轻松，但其实很艰难——继续找下去只是有勇无谋，即使不在黑暗的密林中迷路也会被活活冻死，山风的寒冷不是一个小小的火把能驱散的；更何况林中还可能潜伏着一个受伤暴怒的鳄鱼人。
伊拉可能被带走了，或是追踪对方而去，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必须找到能保暖的藏身之处，不然她撑不到次日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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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冷掉的篝火堆边，埃德蒙将下午收集在背包中的干柴丢进去，生起火，把干粮泡水放在旁边加热。
他脱掉了靴子，那硬邦邦的鞋子的外面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里面浸满了汗水。先前冻麻木的脚趾开始针刺地一般疼。
第一次上岸就走进了冬天的欧罗巴群山，这是宝贵的经验。埃德蒙决定下移一定要像书上的冒险家一样，在靴子里扎好稻草再走。
“居恩，你见过鳄鱼人吗？”伍德兰坐在了埃德蒙和居恩之间。
“我只见过一次，伍德兰。它们是很难缠的家伙，如果有可能的话不想和它们再次正面交锋。”居恩抱手回答，像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严肃又慈祥地看着伍德兰。
“那肯定的。”埃德蒙补充道，“它们直立起来比你我加起来都高，和它们正面对抗简直是开玩笑。”
“那伊拉还真是个厉害的家伙啊……”黑发少年感叹，仔细观察着手中的弩箭。这些弩箭是从鳄鱼人尸体和岩壁上面回收的，其中一部分变形已经很严重了，无法再次使用。
“不要管你的前辈叫‘家伙’。”教头越过埃德蒙在伍德兰脑后拍了一下，打得少年差点趴倒，“她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崽子。”
“嗷！”少年甩甩脑袋，“但是她干掉了两个鳄鱼人哎？简直不可思议，她比两个埃德和瓦蕾加起来都厉害吗？”
埃德蒙和居恩都看向伍德兰，双方的目光在空中对上——迷惑——居恩不知道为何少年会说出那个讳莫如深的名字。在这一年以来他们为了不再刺激少年脆弱的精神，尽量避免提到姐姐和瓦蕾这两个词。
“你是在说伊拉吧？”居恩尝试把对话向着他能理解的方向引导。
但埃德蒙知道这是没用的。
伍德兰的话并非口误，而是他确实“认为”瓦蕾没有离开。期初埃德蒙只是觉得那少年装作开朗的样子来逃避残酷的事实，而之后当他发现伍德兰把自己开朗的一面认知为“薇瓦蕾”时，他已经不敢再干预伍德兰的心理状态了，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想象如何让少年相信自己脑中的“瓦蕾”已经不在了。
瓦蕾这个名字对于这个小队来说就像一个魔咒，即使篝火对面鲨目教头的队员们都愣着看向他们。这些老油条们原本有两个掌上明珠的，薇瓦蕾和伊拉。薇瓦蕾被掳走已经是他们心中一痛，而伊拉的状况更是让他们藏不住心中的不安。
在这个的话题上缄口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他人的旧伤。
少年的双胞胎姐姐瓦蕾曾经是这个小队的核心。虽说和伍德兰同为最年少的队员，活泼又独立的女孩和那些老油条们都能打成一片。她早早就体现出了领导和战斗才能，长者们预言她是百年不遇的奇才，认识她的人都盼着她的成年日，成为领导卡拉马里甚至伽纳森的伟大女性。
然而一年前的叛乱撕裂了一切美好的愿景。瓦蕾和其他一百多个孩子一起被叛徒掳走，销声匿迹。这并不是叛乱对他们小队的唯一打击：居恩的三个妹妹宁死不屈，年轻的生命消逝在深不见底的印南洋，埃德蒙自己的父母也失踪于叛乱之中。
光荣号上，还有更多的人受到了痛失至亲的创伤，他不愿一一列举。
埃德蒙敢于面对敌人和死亡，这是每个战士都学着用勇气对抗的存在，但他不敢拿伍德兰的健康和生命冒险，他对此有着超越勇气的恐惧。
“是啊，伊拉比我们加起来都强。”
“不要小看你的队友啊……”居恩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抱了不平，“我们都是成年战士了，本来差距就不大。”
“那倒是，你们都是很厉害的家伙。”伍德兰点点头。
“我说过不要叫你的队友‘家伙’！”教头又一掌把伍德兰打趴。
“不过，我觉得肯定那个长鳞片的‘家伙’帮了她一把。”埃德蒙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她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的鳄鱼人。”
“嗯，这是最好的情况。”坐在篝火另一边的鲨目教头点头，“她肯定觉得这里不安全，去寻找其他遮蔽处了。”
“希望如此。”影手教头再次命令：“再烤一会火，你们吃完就快睡，我和鲨目教头守第一班，达芒居恩第二班岗，明早晨曦时间我们就出发。”
“噫，两人轮班？那不是没多少时间睡了？”老油条们感叹。
埃德蒙和伍德兰守的是最后一班夜，这也算是对年纪最小队员的照顾。伍德兰醒来没多久就饿了，小声数着一个月里能吃几次烤鱼、蔬菜羹和干酪。埃德蒙的肚子也发起了抗议，作为干粮的糖油饼虽说能恢复体力，却填不饱肚子，他也加入了伍德兰的对话。
“埃德。”说到一半，伍德兰突然叫他的名字，打断了先前的话题，“你说……我们能不能找到伊拉？我有点害怕。”
埃德蒙知道“瓦蕾”只有在伍德兰与他和伊拉独处的时候才出现。那么在黎明前的寂静里，和埃德蒙对话的又是谁呢？
他沉默了些许，才答道：“会的，我们会的。”
当透过厚厚雪云的第一缕光线照进这个山坳时，他叫醒了其他队友。
雪还在细细地下，山风已偃旗息鼓。他们身上的衣服足够保温，不过裸露出的肢体还是会被寒冷摧残。
埃德蒙看出大家和他一样担心——无论伊拉有没有照顾好自己，若今天之内无法找到她的话，搜寻也不得不结束——他们没有足够的补给和装备。
千万别出什么事。伊拉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