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座城堡中,一座仅有十人居住的贵族城堡之中。

城堡内的住人皆不完美,或是浸身于懒倦,又或是放纵于情欲,彼此嫉妒、漠然、猜忌,丝毫没有任何贵族的优雅矜持或下人的自知自制。

在这些彼此纠葛的情感之中,悲剧终于还是发生了——某一天,下仆在马厩中发现了身着华服的领主夫人,而她则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面对不知为何惨遭杀手的领主夫人,城堡内的知情者们各自表达着自己的情绪,猜疑着各自的动机。

冷漠的领主、伤感的管家、惊恐的仆人,所有人都寻找着自证清白的方法以及真正的凶手,而城堡内的一切秘密也都随着领主所邀请的侦探到来而逐一被暴露于阳光之下。

——本应如此才对。

遗憾的是,这篇故事并不属于这些正常的角色。

没错,他们很正常,无论是欲望、缺陷乃至杀人的冲动,这都是根植于人类灵魂根底的事物。

但既然谈及了这般“正常”的事物,自然也就存在某些与之相对的存在。

城堡内有那么仅仅一人,有如圣人般完美无瑕,从未表现出任何的私欲或恶意,全身心地关怀每一个人,担负着所有归属自己或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完美、高洁,简直像是脱离出了这座满是人情与纠葛的城堡一般,简直像是完全不属于这则故事一般。

他的存在让配角无光,甚至连故事本身的发展都开始变得不再重要。

一切他物都宛若不为人视的留白,只有他是画卷之中唯一的色彩,充斥着自我夸耀般的理想形象,让整个故事都为之失色。

而随着他的出现,描绘故事的笔锋都开始偏移到绘纸之外,在不断描述着他的圣洁之余,作为一切缘由的“凶杀案”却渐渐没了踪迹。

以至于临近最终的结尾,故事之中已经没有人再去关心凶手的身份,也不再有人去深究其中的动机或缘由,甚至连充斥于城堡之中的情感纠葛都宛若无物。

就当观众们开始在心中分析着种种线索,构筑出自己所满意的结局时,故事的笔锋却猛地一转,只剩下了过分突兀的结束。

只剩下了完美的他,完美的主角,有如孩童般过于刻意地独自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困惑与费解的故事。

......

——“听说了吗?葎子她这学期可能要休学了。”

“......哈?”

穿行在一人半高的书架之间,闺蜜冷不防的一句话让正沉浸在漫画故事中的董浮歌半天没缓过神来。

片刻前的记忆十分自然地涌入脑海,当董浮歌在家里被徐悠芸一个电话打醒时,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说她巴不得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在连续五分钟的电话铃声响彻后,少女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接通了来自闺蜜连续不断地第五轮拨号。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董浮歌一脸半死不活的模样拖着身子出门,同她神采奕奕的好闺蜜在S.H.I.仓储碰了面。

“啊,找到了。”

徐悠芸的自言自语打乱了董浮歌本就昏沉的思绪,少女看到垫着脚的闺蜜正有些艰难地想要把某册小说从高层货架上抽出来,却半天都够不着。

董浮歌见状,放下了自己正在散漫翻阅着的漫画,打着哈欠走到她身边,轻车熟路地帮她从收纳工整的一整排漫画书中取下了一册。

回想着漫画的内容,董浮歌只感觉完全摸不着头脑,作者似乎从作品的终途就完全放弃了剧情的推进,开始没头没脑地将画面全都留给了独自表演的主角。

而就是这么本玩意,却意外地被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如果不是感觉画风有些莫名的眼熟,董浮歌都不觉得自己能看下去几眼。

“我说,你就是让我陪你来干这个的?”

“你说什么呢,这可是重要的例行事务。”

徐悠芸兴奋地接过董浮歌手中的书册,头也不抬地就应付了她一句,似乎并没有将董浮歌语气中隐约夹杂的不满放在心上。

“唉,算了,你说葎子要休学又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是多年的闺蜜,董浮歌也算是相当了解徐悠芸的性格。

料想着对漫画的喜爱程度近乎狂热的她此时肯定不会对自己的抱怨有半点理睬,于是董浮歌干脆地问起了更为关心的问题。

“嗯......今天上课的时候,有个浑身肌肉的猛男突然冲到教室里来了,然后就说葎子她往后不会来学校了。”

注意力完全放在漫画中的徐悠芸平淡地复述着似乎很具有冲击力的场景,只不过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是在拉家常一般。

在漫画书翻页的“哗啦”声中,感觉思维有些闭塞的董浮歌一时不知道该从那里开始吐槽。

“那个,徐悠芸小姐,你确定没有漏掉几个步骤吗?”

“啊?没有啦,这就是原原本本的剧情了,连李维都有点吓了一跳的样子,三秒钟才想起来把他请出去呢。”

虽说是光听描述就颇具立体感的冲击性场景,但董浮歌还是难以想象李维上课时愣神的样子,只能说明当时的状况大概远比徐悠芸形容的还要夸张。

“总之他被李维带走之后就没有后续了,从四班那边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是李维给葎子签了一学期的休学,其他的还有车祸、绝症、政治联姻之类的,不过怎么想都是四班的消息最靠谱就是了。”

徐悠芸一边碎碎念着不知从哪里搜集到的一大票小道消息,视线却完全没有从漫画书中移开,甚至还皱着眉头越靠越近了。

而此时的董浮歌则有些微妙的感觉,她在前日才刚刚遇见奇妙的女性樱川舞,本想着回到学校找同姓的葎子打听一下,却没想到刚刚转学过来的葎子居然就赶着这时候闹出了休学的传闻。

“浑身肌肉的猛男......樱川葎子......说起来蓝蔷薇小队是不是......”

董浮歌不自觉地歪起了脑袋,这回的她显然还没有休息充足,越是考虑越是感到阵阵头疼。

然而也没有消耗多少脑细胞,她就联想到昨晚梦里遭遇的蓝蔷薇小队,不仅花岗岩的形象同徐悠芸的描述有些相似,受到梦晶石反噬而暂时无法行动的葎草似乎也跟突然缺席的葎子对得上号。

“嗯,不过也不太可能吧。”

刚刚想到这种可能性,董浮歌却立马否定了这种想法。

一来葎草跟樱川葎子的气质差异实在有些夸张,而且那种令人过目难忘的发色也有显著的差别,二来她根本想象不到那种老练的梦旅者还有什么必要在学校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实际而言,董浮歌这时候就恨不得休学在家,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确保梦旅之余的休息质量。

“唉,好累啊......”

一想到今晚还要跟沈海晴前往下一个完整梦境,董浮歌感觉自己又憔悴了几分。

单单是昨天的碎片梦境都已经把她磨得够呛了,虽说比起她所经历的完整梦境而言的确显得不那么复杂,而且仅仅一夜就彻底攻克了,但精神上的疲劳却一点不带少的。

与之相比,这个名叫“飓风荒漠”的完整梦境从出现到现在已经四天有余,却完全没有一点遭到攻克的前兆。

非但如此,根据沈海晴的描述,甚至还有更多的梦旅者在源源不断的进入其中,混乱程度多半远胜红黑都市。

这么想着,身心俱疲的董浮歌恨不得现在倒头就睡,此时的她已经对自己没有给手机关机的愚蠢行径倍感后悔了。

“呼,凑合吧。”

在董浮歌懊恼悔过的同时,徐悠芸似乎已经快速地翻看完了手中的漫画,一脸严肃地长吁了口气。

“画风还算对我的胃口,分镜的表现力也相当不错,关键是剧情安排的紧凑感恰到好处,虽然有几处反转的铺垫稍微生硬了一点就是了......唉。”

董浮歌似乎已经习惯了闺蜜在每次看完一本漫画后自言自语地评述了,但今天的她似乎额外显得有些失落。

“怎么了,突然叹气干什么?”

“怎么说呢,前段时间受到了某个事件的冲击,搞得我现在看什么漫画都觉得挺不错的,身为漫画评鉴者的底线都感觉有点救不回来了。”

虽然完全搞不明白徐悠芸在说些什么,但董浮歌已经从她的语气中充分了解到她的消沉情绪了。

“那个,具体来的话......”

“就是《危宅》啦!上次新人赏的大赏作品!我都不知道那种玩意凭什么会被选上大赏,就算是让我去画都不止那种水平啦!”

董浮歌试探性的问话瞬间激活了本有些消极的徐悠芸,甚至都顾不得周围行人的目光,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对着董浮歌扯着嗓子嚎出了积压已久的情绪。

“话说你刚刚不就在看吗?”

“是,是这样吗......”

面对过分狂放的闺蜜,董浮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似乎是想从路人惊诧的视线中同她划清片刻的界限。

“说话我之前不也给你看过一次吗?不觉得那种东西完全就不入流吗?”

“不是,那个,我不太记得了......”

面对情绪突然暴走的徐悠芸,董浮歌此时几近宕机的大脑机能已经完全处理不来她的一连串质询了。

而面对董浮歌如实地回答,徐悠芸也不作一刻犹豫,直接扯着她就转向了S.H.I仓储音画角中心的巨大货架。

“那边就有见了鬼的宣传区,你等我给你重新捋一遍,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看着闺蜜黑亮的短发都随着她快步前行撞出的风流飘摆摇曳,董浮歌也只能像条精疲力尽的大型犬一般任她拖着穿过人群。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远,董浮歌突然听到一声闷响,而后徐悠芸就突然撞到了她的面前——确切来说是倒入了她的怀中。

顺势伸出双臂稳住了失衡后跌的徐悠芸,董浮歌稍一提手便帮她稳住了脚跟,原本散漫的注意力也一下尖锐了几分。

“没事吧芸芸?”

“嗯,还好。”

从暴走状态一下恢复了正常,徐悠芸下意识地偏眼看向自己撞上的障碍物,却只看到一个身着西服,身形高大的魁梧男人。

稍有些凶狠的视线从男人佩戴的墨镜之后穿透而来,吓得徐悠芸不禁浑身一颤。

慢半拍才注意到这点的董浮歌顺势牵住她的手往身后一拽,十分自然地将她护在身后,毫无怯意地抬眼同保镖模样的魁梧男人对视着。

对方似乎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忽然一动,像是担心被什么东西发现般稍有些慌张地背过身去,拨开购物的人群三两步就消失在了董浮歌的视线之中。

“搞什么啊这家伙。”

“吓死我了,还好本宝宝明智,提前把我家浮歌叫出来了。”

看到魁梧的西装男突然消失,徐悠芸一下从董浮歌背后钻了出来,像是呼应着董浮歌不满的语气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腰,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气势。

“这位小姑娘,不好意思,请问可以把你手里的漫画书给我看一眼吗?”

稍显有些气虚的中年男声突然从身后响起,董浮歌循着闺蜜的视线一并朝身后看去,却顿时瞪大了眼睛。

此时徐悠芸正神色爽朗地将手中的漫画大方递给问话的富态男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的董浮歌早已惊地有些说不出话了。

“梦......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