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出门了。
在发现少女从家中消失的时候，他便出门了。
他仔细的回想着和少女之间的交谈，回忆着她曾经提到过的地点，并通过手机的导航一个接着一个的去找。
从正午到傍晚，王炎几乎把整个城镇都走过一遍了。手机的电量开始见底，并且随着天色的暗淡，行人和车流也逐渐增多。无形的压力和疲劳开始爬上王炎的心头，他苦涩的看着因为电量过低而即将关机的手机，不禁用力的捏了一下手机的外框。
不过自然，就算王炎再怎么发泄，这手机的电量也不会凭空增长。
而且，一旦随着夜色来临，路上的不归族便会开始增多，零落因为不会被别人看见所以无所谓，不过倘若自己再这么走下去的话，也难免会误入一些自己根本不该去的地方。
想着这些，王炎有些难耐的咬了咬牙。
他很想出声大喊，不过因为疲乏，他甚至感觉嗓子干燥的发疼。
现在这情况，先别提会不会被流氓地痞找上，自己反而可能会因为过劳而当场晕厥吧？
保守一点考虑，自己或许应该先回一趟家里，暂且先休息一下才行。
——真的是。
他懊恼的想着。
——假如能给她准备一个手机就好了......
自然，无论现在再怎么进行假设，也不会对事态造成改观。
而且，相比起去反思有关手机的事情，自己或许更应该反思自己正午的发言。
不对，不单单是发言，更重要的是态度。
自己明明和她共居了一年，却对她的心思和顾虑都毫不在意。
倘若自己能再聪明一点的话，倘若自己的情商能再高一点的话，自己或许就能站在她的立场上，好好的思考她发言的意愿以及本心了。
王炎哀痛的思索着，任凭双足拖动着自己前行。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色也愈发深沉。
手机的电量早已彻底见底，身上的疲乏也随着迈动的步伐而逐渐加剧。
能在回到家之前不倒在地上，已经可以称之为幸运了。
不过王炎却无法一笑了之，反而因此开始埋怨自己的体能。但是，无论怎么去想，那都是一种近乎迁怒的行为。
因此，王炎也只得咽下这份苦涩，慢慢的打开了厚实的防盗门，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体拖进了家中。
晚饭也别做了，现在就去睡一下吧......刚还在这么想的王炎，却立刻闻到了一股从厨房飘过来的香味。
不对，不单单是香味，灶台点火的声音，油烟机开始运作的声音——这是有人待在厨房里的证明。
王炎一度屏息，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便立刻绕进了右手边的厨房里面。
然后，他看见了。
零落。
那个半透明的，有着一头银发，单纯又耿直到令王炎不禁咂舌的少女。
她正手忙角落的飘在灶台附近。
“诶，奇怪，明明王炎做的时候那么顺手......诶......”
或许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吧，一大堆的作料被堆积在灶台附近，而盖着锅盖的锅子却还炖煮着什么东西。
那是中午的炖肉吗？记得当时他们两个都没怎么吃，便开始闹起了矛盾了。她是见那一碗炖肉都凉了，所以才直接放进锅里了吗？
王炎先是呆愣的想着，随后才后知后觉的发出了声音。
“零落？”
由于沉浸在忙碌之中，导致她没有注意到房门开合的声音。所以对她而言，王炎的声音或许就像是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样。
只见她肩头一颤，随后便僵硬的转过了头。
在看到王炎的存在之后，她先是尴尬的游移了视线，随后便低垂额头，有些愧疚的说道。
“那个......我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是要分担你的辛劳的话，相比起那些可能是天方夜谭的梦想，我或许......更应该从手头的事情开始做起......”
“不。”
王炎没有给零落继续说下去机会。
他鞭策着已经干痛无比的喉咙，意图挤出更多的话语。
“关于这件事，我才该跟你道个歉才对。”
由于喉管实在是干涸，所以王炎便尽力咽下了一口唾沫。
感到那份干痛正在消去，少年便立刻开口说道。
“拥有梦想，并且拥有愿意为之去努力的行动力和热情，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这是我所做不到，不如说，就算我真的产生了想去做某件事的想法，也只会用各种理由去搪塞，并麻痹自己。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吧，我曾有过单恋的对象，但结果却都因为她们早就有了男友而不得不放弃。关于这件事，我其实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王炎紧紧的攥住了双拳，以指甲埋入掌心的刺痛，来掩盖挖掘回忆的羞愧。
“其实，她们中，本有一个人，一开始是没有男友的。就在我以保守观察期为由打退堂鼓的时候，就有一个人成功向她告白，并最后成为了情侣。我是在那之后......真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了这件事。”
虽然严格来讲，那所谓的单恋也不过是一种跟风而生的错觉。
其目的也仅仅只是想要跟上友人的步伐而已。
不过，自己现在要讲的，并非是这种事情。
“当时的我，没有去追寻。明明有想去追寻的事物，却一直在给自己寻找退缩的理由，去无端的幻想着失败的结果，没来由的担忧着两人分离时的悲伤。真是好笑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为子虚乌有的事情而感到焦虑和悲伤。”
就算是现在，只要一回想到当时的心态，就令王炎不禁扼腕。
可是，令自己如此痛切的事情却不只有这一件。
在过往的十八年人生中，几乎都充斥着丢人又哀伤的经历。
无论是自我中心的无端猜测，舍弃了理想的自我堕落，亦或是自我满足的原地踏步。那些卑劣无比的记忆自始至终都充斥在他的脑中。
能去做的改变有那么多，能自我反省的地方有那么多，可是自己却又仅止于此，无论什么都没有去想......
这位少女跟自己不同。
她更加率直，也拥有热情，更有令自己望而生畏的梦想。
即使每次都会受挫，即使每次都因为个人的能力不足而半途而废，可是，她对此投入的热情却又十分炽烈，无论被梦想抛弃多少次，却仍还是义无反顾的去抓住它。
对于这样的少女，自己决不能用自己的卑微加以掩盖，也决不能痛斥她的梦想有多么遥不可及。
既然她能在自己都不愿追寻的事情上投入大把的精力，那自己难道不该鼓励她吗？对于这样的少女，自己难道不该尽己所能的去支持她吗？倘若有人对这样的少女风言风语，污蔑贬低她的梦想，那自己也绝对要把这样的家伙狠狠的斥责一顿才行。
并且，更重要的是，为了这样的她，也为了能够支持她，自己也必须慢慢的做出改变才行。
“可是......”
听到少年的话语之后，零落却只是流露出了更悲哀的神色。
“我本来就只是想着，能不能去做一些就算是我都能做到的事情，想着能不能替你分担一部分住房的资金的......这样的行动中并不存在什么愿望，仅仅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零落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偏移，而这也被王炎看在眼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并慢慢的摇了摇头。
“不对，倘若只是分担辛劳的话，你是不会投入这样的精力的。事实上，自打你开始看起动漫、小说还有那些虚拟主播的时候，你也从中得到了快乐才对。人是无法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投入热情和大量的精力的，你难道要说，在那些即兴而来的梦想中，根本不存在哪怕一个你愿意去实现，并愿意为之投入精力和热情的愿望吗？”
零落少有的沉默了。
而王炎也在此时，说出了下一句话。
“我会斥责你，只是因为我妒忌你的热情而已。这是一种卑劣的，又相当无耻的想法。因为我自己做不到，所以在我看来别人也做不到.......我就是怀抱着这么无耻的想法，才会那么打击你的。这是我的错误，并且也是令我无比痛斥的缺点。所以我必须对你道歉，我必须对我的错误进行补偿，所以，我发誓——无论你怀抱着怎样的梦想，就算来自现实以及其他方面的压力而迫使你几乎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的话，我都绝对，绝对！会支持你！”
这大概是王炎有史以来说过的最长，也最令他感到羞耻的话了，但是现在，他绝对不能因此而退缩。该传达出去的，该让她知道的事情，自己绝对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全部告诉她才行。
而零落，则在听完王炎的话语之后，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的她小声的问道。
“真的吗？”
就像是一个被双亲哄骗的孩子，对父母的发言感到半信半疑一样。
不过王炎并不想欺骗她。
并且，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自己之于她而言，并非是监护人的立场，而是......
感到思绪有所跑偏，王炎只得赶忙修正了思绪的轨道，对少女恳切的询问予以点头。
“嗯，没错，无论你究竟怀抱着怎样的愿望，我都会支持你。不过......虽然说是‘无论’，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去找寻更贴合实际的梦想......”
这段话到之前为止都还算不错，只可惜，王炎补上这么一句。
本来终于扬起了一丝嘴角的少女，眉头又一次耸拉了下来。
“你这不还是不认同嘛......”
“诶？啊？！不不不不，话.......话是这么说，但这一码归一码。那个，额......你之前说过那什么.......啊对，虚拟主播。其实嘛，这个梦想呢，它.......它也是可行的。只是实现难度有点大而已，但是嘛，万事万物都不能用绝对来说明不是吗？而且......对了，我想起来了，手机的摄像头是可以捕捉到你的存在的。所以，嗯，我想，就算人类无法看见你并听见你的声音，但是电子仪器这东西却跟人类不一样。所以，搞不好其实麦克风还是可以捕捉到你的声音的对吧？”
一看零落不禁又消沉了下来，王炎便赶忙口齿不清的说出了这一长段话。
生怕面前这丫头又因为情绪低迷而突然消失的王炎，在说完这些之后，便又匆忙的补上了一句。
“还有啊......下次，我是说万一.......万一我不小心又跟你闹矛盾了，或者，发生其他什么令你感到悲伤的事情时......你，那个......”
王炎越说越感觉喉咙干燥。
后背也因为紧张而开始渗出汗珠。
他想说的是“希望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而这句话语的出发点，则是不愿和这位少女分开的思念。
不过，王炎自然没有勇气直接说出这句话。
这跟告白无异，不如说，这压根就是告白吧？
因为和少女的相遇，王炎在这平淡无奇的人生中，也少有的感受到了快乐和幸福。
当她理所当然的处于自己的身边时，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份安心感。
这份情感，以及这份思念，是王炎在以往的人生中都从未感受到的。
在过往的人生中，不快的，令人恨不得将自己埋葬起来的记忆绝对占有大多数。即使以追寻着自身的安稳为目的去生活，他却也从未让自己贫瘠干涸的内心获得救赎。
所以，这份实打实的第一次，非常新鲜又非常罕见的情绪，令王炎一度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该说出来吗？
自己以前可是因为误会了一个少女的温柔，反而招来了一个班级的嘲笑的啊。
虽然现在没有一个班级在旁边围观着，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会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年轻人了。
不过，倘若自己仍然不做思考，任凭单方面的猜测占据主导位置的话，其结果也只会换来更令他为之扼腕的尴尬。
“那个......”
王炎沙哑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而面前的少女则还认真的等着王炎的发言。
少年不禁咽下了一口唾沫，随即便撇开了目光，匆忙的说道。
“那个......也就是说，下次，咱们还是先好好商量一下吧。”
说出来了。
虽然不是告白。
考虑到当下的情况，这估计才是最合适，也最为看气氛的话语了吧。
“嗯，我知道，这次外出，我也只是散散心而已。不过，我还是在散心的时候好好的想了一下......”
零落说着，随即便突然沉默了下去。
只见从她的双眸中窜过些微的暗淡，但很快，她又重新换上了元气十足的笑脸。
“......能待在这里，能跟你相遇，对我而言，真的，真的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这样的生活令我很开心，能待在你的周围也令我很安心。我不希望这样的时光结束，也不希望这样的时间被悲伤覆盖。所以......倘若以后仍会发生一些矛盾的话，比起盲目的去逃避，我果然还是应该去正视并克服它才行。”
看着少女的笑脸，王炎也不禁为之而欣慰。
不过对着一位少女摆出笑嘻嘻的表情的话，则有可能会被痛批猥琐......没错，以前的王炎就是这么被别人评价的。
因此，王炎只是轻咳了一声，撇开了视线并微微点头。
“说的也是......那，虽然现在可能有点晚了，不过我们还是来做一顿晚饭吧。这次绝对要非常丰盛才行。”
“啊！”
听到王炎的发言之后，少女的面色大变，随即便匆忙的转身。
“我都忘了！我现在可是在炖肉啊......”
刚还在焦急的想碰锅子，可在指间接触到锅把手之际，少女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向王炎小声问道。
“我说，既然你都回来了，而且你还支持我的梦想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在这儿做菜啊？”
“嘶，你......”
一下子。
王炎心底那安定又平稳的心境一下子就被少女打破了。
不过，他也不想恼羞成怒的大喊，于是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行吧，锅子交给我，你就去......玩吧。”
“OK！王炎，真棒！爱你哟~”
零落嬉笑着飘出了厨房。
留下的王炎则在咽下那份无奈之后，挽起了袖子。
顺带一提，自己差点就把那句“爱你哟”当成告白了。
真是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