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憲政議會中的其他人不同，雷倫出身於河間地的商業家族，在瑪倫家族的記憶中，對王室是沒有仇恨的，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上了年紀的長者還無不時刻偷偷追念着王室的統治，這其中甚至也包括雷倫的父親本人。

但在與議會打交道的過程中，瑪倫家族的人從未表現出過這方面的傾向，畢竟對於他們來說，貿易利潤才是真正且唯一的目的，至於政治上的合作方是誰，其實不太重要。

雷倫這才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小摞羊皮紙卷。

“雷倫，請看看吧。”嵐紋爾指了指那摞卷宗。

那是嵐紋爾上午最新寫就的，關於物資、糧食出口貿易限制令的提案。

雷倫恭敬地捧起，剛剛讀了開頭的標題：“殿下，我、我已經被暫停議政權了。”

嵐紋爾點了點頭，並用眼神示意他繼續看。

灼熱的陽光正從穹頂的天窗射入，打在雷倫的臉上，但他卻顧不得刺眼：“殿下，這，您的想法令人恐慌。”

嵐紋爾翹起腿，把手架在狼頭上，托着自己的臉：“恐慌至極。”

“但我不知道，您是想讓我做什麼？”雷倫頓了頓，“您是想讓我給我父親致信，讓他對糧食的出口進行管控？”

“你相信我？”嵐紋爾投來了十分熾熱的眼神。

雷倫邊低頭翻着提案的紙頁邊說：“光是這些數據，就能猜到他們在幹什麼了。”

嵐紋爾心想不愧是和自己一樣熱愛自然學說的雷倫。

“雖然我父親不允許我經手大筆的貿易，但小份額的進出口我還是經手過不少的，”雷倫自己看着羊皮紙上一行一行工整的數據，“這種情況下他們肯定是暗中勾結外國貴族了，或者教會，不然——”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索拉教會！西方的那些來到河間地大筆收購的教士，很有可能是外國大貴族的中間人，還有北方的米爾斯公國做中轉站把這些貨物轉賣到更遠的地方！

“這種極大額度的跨國買賣，僅僅商人是做不來的，只能以國家或教會為後盾，不單單是帕科和貿易派議員——那個叫馬爾科的吧，不只是他們在大肆販賣，還得有人在外國大筆收購才行，這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但這可真是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現金銀啊。”雷倫繼續說。

“我們沒有證據。”嵐紋爾的話語中不乏擔憂。

“是的，是的，”雷倫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只可惜我現在也不能提出議案讓議會徹查。”

“提出也無濟於事，我起初以為只是幾個貿易派議員聯合商會高價出口一些物資，這點事只要能提出來，無需證據也能組織人去調查。但現在我面對的是大半個議會的勢力，”嵐紋爾咽了咽嗓子，“而且他們手中既有錢，又有軍隊，我必須要有決定性的證據。”

“如果能找到那些收購糧食的商人，”嵐紋爾看向雷倫，從高台王座上傳來的目光彷佛籠了一層高貴的紗，變得十分沉重，“如果能通過河間地的貿易契約和運輸訂單找到最終購買糧食的勢力，也許還有機會。”

雷倫底下眼皮，盯着羊皮紙，眼神閃爍。

“雷倫議員。”嵐紋爾催促道。

雷倫仍然沒有回答，但可以看到他的手微微發顫。嵐紋爾咬了咬下嘴唇，視線轉向正被緩緩推開的大門：午膳送到了。

今日國王的午膳是伴以檸檬的鹽焗燒鵝、上等熏火腿切片、用番茄、橄欖、雞蛋、藜麥和多種新鮮蔬菜精心擺盤的沙拉、香芹豬肉豆湯、新出爐的蒜香白麵包、奶油芝士烤蘋果及三種鮮榨的果汁。

雷倫看着嵐紋爾有些嬰兒肥的面龐，感到情有可原。

“賢商，是個什麼樣的人？”嵐紋爾從王座中走下，扶正一把高背椅，坐到了雷倫的對面，兩人將“黑色議政台”當成了飯桌。

“我的父親嗎……他的話，是、是個很固執的人。”雷倫看着國王大膽的行為眨了眨眼，又立刻出於禮儀的緣故，沒有更多表現出吃驚的樣子，說完還故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肉湯。

嵐紋爾想到了自己在山區城堡的固執父親，這種共同點令他感到一陣溫暖。

“不過，在生意和家族管理上，是個十分精明的人，買賣手段以靈活多變著稱，或許也是因為如此才被稱為賢商吧，固執，則主要是針對我一個人。”雷倫抬頭迎上嵐紋爾的眼睛。

“我雖然是長子，但我的父親，其實與我相處的時間很少。”雷倫繼續說道。

“他，父親大人，更喜歡我聰穎的弟弟。他看不上我這個性格軟弱的傢伙，從不讓我擔以家族的重任，也不給我參與重要商貿活動的機會，大多數家族重要決策會議，他都沒讓我出席，而是是帶瑟佳——我的弟弟出席的。”雷倫嘆了口氣。

嵐紋爾沉默着，用手抓起一顆新鮮透亮的小番茄放進嘴裡，等待雷倫的的後文。

“這、這是他給予我的第一個與家族命運緊密相關的任務——代表家族，代表整個奎恩的手工業者和商人成為王都的議員，”雷倫頓了頓，“我不能背離他，我也不敢辜負他，如果我連這都做不好，我……”

嵐紋爾放下手裡的食物，緊盯着眼前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河間地青年：“如果你想做一個真正的議員應該做的事，成為出色的政治家，那這件事是最好的起點，不是嗎？咱們還有拯救湛伊斯的機會，別忘了，你父親的河間地也在湛伊斯國境內。”

“我，一事無成，殿下，”雷倫眉頭緊鎖，“因為帕科的檢舉，我被暫停了議政權，這樣下去，我很可能會失去議員職位，我不是想成為怕擔風險的人，但是殿下，我……”

“所以才去求他嗎？”嵐紋爾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掐了掐，“為什麼不來找我？”

“殿下，您能這麼相信我，是我的榮幸，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您，我、我一直想作一番大事，成為一個讓父親驕傲的人，我知道這是個機會，”雷倫看了看窗外，“但他不會幫助我的，作為他的兒子，我知道這一點。可能派我來這裡，也只是他擺脫我這個他不喜歡的兒子的一個方法罷了。”

“甚至可能是想以此為契機，甩開我這個長子，名正言順的任命瑟佳為下一任族長……”雷倫低下了頭，手中的銀質餐具也靜悄悄地滑落到桌面上。

“先吃飯吧。”嵐紋爾嘆了口氣：“先吃飯吧。”說著用叉子叉起一片厚火腿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