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着着窗外看过去，眼前是飞舞的黄沙。城市的废墟在其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
城市后面，惨白色的太阳温吞地飘落。即使现在已经傍晚了，太阳光通过沙石散射也让这片地区有一种诡异的明亮感。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自己进入这里。无论是就其生理危险性而言抑或是心理创伤而言，这里都是我最不想来的地方。
白芷，我的挚爱，消失在一场核事故中。就在这儿，就在栌城——或者现在叫做“LC-328核事故隔离及试验区”。现在在这辆作了特殊保护的车子外面，充斥着致死量的辐射。除此之外，飘扬了三年的粉尘也让这里阳光的威力不再那么强，老实说，就算我现在躲在车子里，体感温度也相当不妙。
“能不能到啊……“
连续驾驶四五个小时，我已经相当疲劳了，但是目的地看起来还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此时天色渐暗，在黄沙弥漫之处也难以辨识前路。“不出意外恐怕要在这个破地方过夜了。“我叹了口气，反正也到不了，索性就这样停下来休息。
我把车子停在了马路边上，起身从车子后座中取出干粮。因为不能开门，加上这辆车子十分狭小，所以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让我感觉束手束脚的十分难受。
在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干涩的杂粮饼后，我小声嘟哝着，“妈的这个破地方……“结果因为杂粮饼的碎屑卡在了喉咙里差点噎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不过幸运的是，我成功在噎死之前摸出了矿泉水，救了自己一命。
“真是事事不顺。“
尽管生活枯燥，不过杂粮饼是无辜的，所以我也不打算放弃这些饼。然而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我是什么时候把这些饼放进来的来着？
“我看看……保质期180天……生产日期是……“
我把包装袋翻了个面，在塑封口找到了生产日期。
“2025年5月23日。“
今天是几号来着？
我看了一眼手机的日历。今天是2026年3月28日。
我躺在椅子上，合上了眼睛。
“……三年了。“
“半夏半夏，我做出来了一个超有意思的东西！！“白芷神秘兮兮的，把一个盛着不明绿色液体的塑料烧瓶递到我面前。
我并不是很想接。白芷本来是做病毒研究的。这里用了一个本来，是因为她最近好像迷上真菌了，会培养出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玻璃瓶子里之后就各种谋划让我吓一跳。
“反正又是奇怪的荧光菌吧？还是说什么会产生硫化氢的酵母菌？“
“比那个更厉害哦！是史莱姆啦史莱姆！“她挺起胸脯，像一个捉到西瓜虫的六岁小孩。”吓一跳了吧？“
“是，是，哇我吓一跳了呢，居然是史莱姆。“并没有。除了感觉有一点恶心之外，我并没有觉得这坨看上去软乎乎黏叽叽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厉害的。
“欸，你看着啦。“她打开了瓶塞，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卧槽你干啥？别溅我身上我刚洗的澡。“这次，我着实被吓了一跳。这种黏叽叽的东西一看就不好洗，特别是真菌培养基总有一股怪味，溅上就真的完了。对于这种东西，我的讨厌是认真的。
她撅起嘴，“干嘛啦，看着再说啦。”
我预想中的液体飞溅并没有发生。那些绿色液体在地上蓄积成了一个小球——不对，说是小球，不如说更像日本的那种叫水信玄饼的像果冻一样的东西，不过恶心的程度倒是没有减少半分；仔细看来，这个东西甚至在微微颤抖，里面还有液体环流的迹象，恶心程度更上一层楼。
“看好哦，我只要像这个样子往里面加一点这个……”白芷拿出一个飘出浓郁栗子味道的棕色小瓶子，上面的价签还没有撕掉。我仔细一看，价签上赫然标着8000元每克这种让人肉疼的价格。
白芷作势要倒，幸亏我眼疾手快把她拦下。“等等这是什么？“这一倒肯定不止八千。
“好像是李教授新买的抗病毒开发药什么的吧，叫……我看看，供货单供货单……”
白芷捧出了一个盒子“——啊找到了……“
她打开的一瞬间，白光照亮了整个实验室。
“卧槽！“谁的路灯？
话说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路灯？
车子外面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睡在这里丫会冻死的吧，傻逼！”
我努力朝外面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圆滚滚的白色人影，总感觉有点胖——不对，这是穿着防护服。
我为我刚才的想法感到抱歉，遂原谅了他的无端嘴臭。
“太晚了有点找不到路，所以想先睡着，反正明天也可以找到的吧？”我打了个哈欠，用一种“我姑且算是在抱歉”的语气回答道。
“快走吧，李教授等得急了。“
啊，我忘了。约定到的时间是今天，临时决定在外面过夜忘了跟李教授联系了。这下反而是我不好意思了。
“抱歉抱歉……“
那个人半晌没说话。我突然感受到一阵恶寒，似乎是那个男人隔着防护服玻璃在打量我。尽管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肯定是这么做了。
“切……“
切？
我刚刚是不是被鄙视了？还是说他讨厌我？不会吧我们才刚见面几分钟应该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吧？
不对，有的人确实是通过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好相处的。
“还傻愣着干嘛，发动啊！等着我来拖你啊？“
“啊啊，我现在……“我手忙脚乱地点上火。
“切……“
……又被讨厌了。
研究所其实出乎意料的近。只是转过两个街角就能看到那个像玻璃灯泡一样的建筑。那个玻璃灯泡里，居然还奇迹般地种着两棵树。应该是阳光不足的缘故，树不是很高，“不过能长到这种程度真是不容易啊。生命真的是很顽强的。“我想着，大概白芷原来也是一样吧，这么顽强。
那个男人把我带到了“灯泡管“的位置。那里有一个通往地下的洞口。
“先别动！我说好你再出来。“他突然发话。
“哦……好。“
等到我们开到地下，穿过了三扇超级厚的铅门，听到门合上的“咚“的响声之后，男人终于说话了：”可以出来了。“
我这才打开了车门，抱着我的宝贝家什灰溜溜地钻出来。
“小陈，说来好久不见呢？“李教授在地下室出口等着我。
“啊，是啊，得有……三年了呢。“说起来，自从白芷失踪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开了很长时间的车，累了吧？房间在楼上，我带你去——对了，既然是工作，“他转过头来，面带微笑，”欢迎来到328研究所，陈半夏先生。“
这个研究所的二楼，其实是地上一层。之所以用这种命名方法完全是李教授个人的审美趣味。研究设施在负一层（地下二层），那里是受辐射最微弱的地方，而生活设施则是在我说的，地上一层。这样编排的理由其实是研究所仅剩的这点辐射对人体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对实验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客房的窗户正对着那两棵树。因为树不高，从窗户可以看到它们两个完整的影子，总之就是很吓人；过分的是这里居然没有窗帘。窗户似乎也关不严，不过恒温系统做得不错，所以倒是没有冷的感觉。
我打开手机，却发现手机在这个地方没有信号。说来也是，运营商绝对不会把基站建在这个地方的。
“呼……”
我把手机和自己丢到床上。
这个房间没有很多装饰，床对面一个写字台，写字台上面是空调，旁边是书架，书架上摆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骨架之类的东西。
“那个，应该是玩具吧……“我自言自语，因为我在做科学杂志的记者之前，在研究所里呆过一阵子，能看出来那些骨架其实结构不怎么对；应该说如果不是因为白芷的话，我现在应该是个……养小白鼠的？说起来多亏了她，我现在还过得不错。
“半夏你啊，以后应该不是研究者。“
她这样对我说。虽然并没有看着我，不过她的琥珀色的瞳仁闪闪发亮。
“欸？为什么这么说？”我看得有些入迷，不知不觉顺着她有些无厘头的话问了下去。
“因为我喜欢你呀，所以我超了解你的！”她一边划着格子，一边开玩笑着说，“半夏不是喜欢这些吧？就气质来看，我觉得你应该当个记者比较合适，这么毒舌……嗯，直觉啦，直觉。”
她说对了一半。老实算起来我这些都不喜欢，进研究所也只是因为白芷在这里而已。不过我后来还是去考了记者证，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说起来……”
我想起了车里那个梦。
香甜的气息从窗外送进来，让人飘飘然的。这是什么？有点像烤白薯，不过随后疲劳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我并没有余裕去追究气味的来源。
“……晚安，白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