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十多天,那群朝圣者的神秘人员在林长歌的伤势好转之后就快速为他订好了机票,最后还出动了专车将他送到了机场。这都让普通青年林长歌感到受宠若惊。

林长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海里出现的怪物,那些被输送进他身体内的炼金药剂。他的世界观已经不仅仅是在崩塌了,而是在一点点地被重塑。

他坐在飞机头等舱的前排,手脚不知何处安放。他自己打工的钱绝不够一张头等舱的机票,而免费升舱的事情他自认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飞机在云层中来回穿梭。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眼神犀利的年轻人,从他上飞机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就一直坐在他的旁边,耳朵里塞着耳机听音乐。不知道是不是林长歌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在悄悄地注视他。没有视线的交集,也没有刻意的探视,但这种感觉却萦绕在他的心头,轻易挥之不去。

他看向年轻人的视线带上了戒备,而年轻人微微一笑。

年轻人将杂志塞回了背包里,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年轻人居然乘得上头等舱,却还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T恤。

林长歌畏惧地用余光偷偷撇这个让他不安的人,年轻人却欣然向他伸出了手:“您好,阁下。您的感觉果然敏锐,原谅我不礼貌的窥视行为。”

林长歌注意到他使用了“the honorable”,这在英语中往往是用来称呼身份特殊且高贵的人臣时使用的敬称。无论如何,这样的词语不该用在他的身上。

“你好,那个,我们认识吗?”林长歌伸出手,手心里全是紧张渗出的汗水,可这个年轻人毫不介意,伸手和他紧紧相握,脸上是一片激动的红晕,好像握住了总统的手。

“是的……您太客气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自由猎人,马乔里·邓肯,这次夏威夷事件我没能帮上忙,真是万分抱歉。”年轻人自我介绍时对自己的职业描述十分古怪,猎人?难道是深山中打猎的?听说外国因为动物数量激增,经常会有政府雇佣猎人通过猎杀来控制动物的数量。现在看来,这个马乔里邓肯应该也是这些猎人中的一员?可是,看他举手投足间又不像是个靠狩猎维持生计的猎人。

等等……他提到了夏威夷事件?林长歌瞬间反应过来,这个人和朝圣者一样,也是一个知晓世界秘密的人。那么这个猎人会是什么?赏金猎人?甚至有可能是小说里的吸血鬼猎人,这些都有可能!

“你在这里,就不怕泄密么?”林长歌压低了声音,头等舱间虽然有隔间,相对宽敞,但并不是完全隔音。朝圣者们为了保守秘密不惜修改目击者的记忆,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完全没有见过真正的魔法,这都证明这群巫师在有意识地隐藏自己的行踪。这个人却在一个不算保密的环境里如此谈论。

“没关系,您在上飞机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架飞机所属的航空公司吗?”马乔里的神色显得有些诧异。

“怎……怎么了?”林长歌不解。他没有意识到,在这群猎手的眼里,他是审判之剑的传人,圆桌议员新一代中可能最强的个体。而这个最强的个体本质上却只是一个有些老好人的普通大学毕业生,还在为专业对口的职业而发愁。

“这是天剑航空,隶属于朝圣者。我们知道有可能您会在这艘飞机上,所以,整个头等舱其实都被我们包下来了。”马乔里打了个响指。

隔间里的人们纷纷站起身来,他们探出身子,不同肤色,不同面貌的人都对林长歌歉意地微笑。原来刚才偷偷注意林长歌的人不仅仅马乔里一个。

这些人有的穿着西装,有的像是刚从某个戏院表演完节目,来不及脱戏服,更离谱的是飞机走廊里居然还有一只巨大的商场玩偶熊,一个人挤占了整条走廊,其他的巫师们只能从玩偶熊的身边想办法挤出半个脑袋来。

一时间林长歌成了整架飞机头等舱顾客关注的焦点。

这样炽热甚至带着一点崇拜的目光让这个卑微的青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前一刻是灰头土脸的丑小鸭,连护照盖章时工作人员都不愿意抬眼看看他,现在却有一群应该叫“巫师”的人,用追星的眼神凝视着他。

“我们是玫瑰小队,现在的朝圣者雇佣网站上排名第4位的猎手团体,那个……很荣幸见到阁下!”身姿绰约的少女走到林长歌的面前,她脸颊涨的通红,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而激动的光辉,她的背后几个与她年龄相仿佛的少女正悄悄地推着她的背,把她往前怂恿。

看来和林长歌说话,感到畏惧的反而是她们。

一切就像是梦一样。眼前挤满了友善而好奇的笑脸,大家都在争相观看这个审判之剑传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林长歌的长相过于普通,但在他们自带的滤镜之下,自然而然就被理解成了林长歌平易近人。没人会想到林长歌其实什么都不会,就是个普通人。

哪怕林长歌自己这么说也没人会相信,巫师界的晨星新闻已经刊登了,就是这位传人在夏威夷海滩上解决了所有的鲛人,防止鲛人跑入居住区造成普通人员的伤亡,更保住了巫师间的保密协议。这已经称得上是少年英雄了!

林长歌涨红了脸,他想象过自己万众瞩目的样子,可是现在,他除了觉得难为情之外,还觉得脸颊发烫,像是烧了起来。这种感觉和他梦想中那种令人得意的感觉完全不同,可谓是大相径庭。

“阁下,您脸很红啊?”马乔里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林长歌的异常,“是不是喘不过气了?”

巫师们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这么一溜烟地挤过来,可能造成了空气不流通。巫师们手忙脚乱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拥挤的人群立刻散开来。

“抱歉,阁下,我们……有些太激动了……”马乔里道歉,这样失礼的行为他也是其中的参与者,虽然他的座位就在林长歌的座位旁。

“不不不……是我太失礼了……”林长歌心虚且自卑地答应一声,他不敢把自己放到阁下的位置上,只当是自己做了个不太真实的梦。为了缓解尴尬,他只能岔开话题:“那个,这架飞机属于朝圣者?”

“是啊,整个天剑航空都是朝圣者的产业,他们的名下有航空公司,金融机构,军火公司,安保公司。也就是现实世界中的雇佣兵。他们隐藏的财力超过所有世家大族,可以轻易毁灭一个洲的经济体系。这一切都属于伟大的圆桌议员,加拉哈德阁下。”马乔里的语气中掩盖不了这个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自豪。如果他对于林长歌,似乎好奇的心理占了大多数的话,对于加拉哈德,他是真正的敬畏并且发自内心地尊重这个人。

这个名字不是第一次被林长歌听到了。这个男人似乎是朝圣者的领袖,和那个奇怪的“犹大”一样,也是圆桌议员。就是不知道“加拉哈德”是他的真名,还是像“犹大”一样,只是一个代号。

他统御着朝圣者,像之前林长歌见过的小队,就是他的手下。而现在林长歌才意识到,那群训练有素的军人不过是他势力的只鳞片爪,他手下的朝圣者,庞大和强横的程度超过了林长歌的认知极限。

“哈……诶……我还以为……巫师都……都只是带着尖角帽,穿着长袍,在月夜下飞来飞去。”林长歌尴尬地一笑。

“是,大多数是这样,可破晓之战后就不是这样了。之前的巫师们,封闭,不开化,过分保守。他们对科技十分抵触,不过加拉哈德阁下横空出世之后,这一切迎来了转机。他革新了巫师们的理念,将科学带进了魔法世界。就像现在这样,我也觉得长途旅行的时候,坐在头等舱里,要比骑在扫帚上好太多了。”马乔里眨了眨眼睛,凑到林长歌身边的位置坐下,在他的耳朵边压低声音补充道:“你知道的,男人要是长时间坐在一根棍子上,某些部位容易血液不流通。”

“……”这话一点都不像一个巫师说出来的,林长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看到林长歌蒙逼的模样,马乔里哈哈大笑,用力地拍打着林长歌肩膀:“巫师也需要与时俱进,否则我们就得被这个快速发展的世界淘汰。你还别说,自从圆桌议会施压,魔法部同意在黑巫师抓捕或者处理过程中使用枪械之后,连以前那些猖狂的黑巫师都消停了不少。去年,魔法界最大的黑巫师,上天怪被朝圣者的猎杀部门在罗马尼亚发现之后,他居然想要和朝圣者硬刚,据小道消息称,当时他就被4挺狙击枪从千米之外打成了筛子,连咒语都没念完,之后为了防止他用什么奇怪的魔咒或者魂器复活,朝圣者们还用化学药剂把他的尸体处理的干干净净,一点遗传因子都没留下。”

对话不断继续,这个叫马乔里的猎人还真是个自来熟,嘴巴从来没有停下过,只是听着他的讲述,林长歌的表情越来越古怪。这和林长歌观念中的魔法世界不太一样。这里的确还有巫师和飞天扫帚,但现在的年轻巫师们都宁愿宅在家里翻脸书看推特,也不愿意走出寝室门参加什么落后的“魁天奇”运动,比起扫帚,他们出行更喜欢平衡车。

林长歌感觉自己的喉咙处有名为槽的东西在聚集,但一时间信息量太大,他根本不知道从何吐起,面对马乔里所说的事情,他除了一句“大人时代变了!”之外,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原本在那个海滩上,他被眼前的事实摧毁了世界观,好不容易他说服自己,建立了一个魔幻的世界观,然后现在这个魔幻世界观又被马乔里的一番话给砸了个稀巴烂。看来之后他要接受的,是一个魔法与科学并存的奇怪世界。

飞机在机场缓缓降落,林长歌一脸茫然地提着行李站在原地,跟马乔里挥手作别,眼睁睁看着一群看起来就像是观光团的巫师们向他亲切挥手之后,转身上了另一架直飞英国的飞机。看来这群巫师真的就只是为了在从火奴鲁鲁机场到上海浦东机场这16个小时的航程之中,好好地看看他林长歌长什么样。

这太热情了,简直就是一群热情到让林长歌无法接受的神经病。这群巫师的脑回路到底是有多清奇!

林长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里面现在还装着大量没处理完的信息。他今天会在上海找一间旅馆休息一晚,明天在这里买些纪念品,然后自己乘车回家。这时林长歌才感到旅途的疲惫渐渐淹没了他的身心,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疲惫。一趟旅行,他从普普通通的待业青年,变成了什么审判之剑传人,在另一个魔法世界里拥有了万众瞩目的人气。

这太难以让人接受了,他原本准备在看完大海,满足最后的小小愿望之后,就接受自己平庸的人生,但这趟旅程却给他死水般的生活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走出机场,打了个出租车,林长歌在一间青年旅馆住下了。

旅馆提供热水,让林长歌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看着镜中水雾朦胧的自己,林长歌愣住了。

他受过的伤很重,他在病床上一度认为自己是一滩烂泥,但现在镜中的青年,皮肤像是新生的婴儿一般光洁白皙,连一些陈年的伤痕都已经没了踪影。他新生了,不仅仅是身体,更是心理上发生了蜕变。

拧上龙头,擦干净身体,林长歌躺在旅馆的床上,刚刚闭眼入睡,手机就响了。

家里人知道自己回来了?林长歌迷迷糊糊地接通了来电,话筒里那人简直神采飞扬,和一身疲惫的林长歌判若两人:“哟!林小子!你回国了吗?”

是犹大。

“是,我回来了。”林长歌睡意正浓,而且心理对这群巫师的提防感觉早就被马乔里摧毁的一干二净。他似乎不是很忌惮这个神秘的z国人了。

“哈哈哈,看来马乔里给你补的课还是很有效的,你至少没那么害怕了,这就是好事,你先休息几天,我过几天回国了会来找你。”锋龙在电话里关心道,他的话语间似乎还夹杂着液体泼到墙面上的声音,而猎猎的风声,鬼知道那边正在发生了什么。

“嗯……嗯?马乔里是你找来的?”林长歌打了个激灵,睡意消退的一干二净。

“当然了,你不是……靠!滚!没看到老子打电话呢?”话筒里犹大的声音忽然换了种语气,似乎他还要和别的什么人讲话,接着电话那头还传来了水管喷水的声音,“抱歉啊,这边有人太腻歪了,嘿嘿嘿……”犹大的声音透漏着说不出的猥琐,林长歌顿时心领神会,脸颊变得通红。

“不说了,等我回国就来找你,你等下把地址发给我啊。”犹大补充道。

其实这个男人也不神秘,交流了几次之后还觉得他挺有趣的,不像一开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时那么让林长歌紧张了。马乔里也说过,这个犹大——不,其实他的圆桌名就是他的真名,他叫做锋龙——的名声其实不错,在那群圆桌议员中和加拉哈德一样,属于口碑名列前茅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想到这里,林长歌答应了一声:“嗯,那我先睡了。”

这边锋龙挂断了电话,他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抬腿一脚,踩断了脚下那个还在挣扎的人影的喉咙。“我都说了我在打电话了,你们这些人能不能让我省一点心?非要我动手,动手,动手。”

他自言自语地收起手机,同时将手在身旁的石砖墙上蹭了蹭。这堵历史在400年开外的城堡墙壁上顿时多出了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红的那么令人恐惧。

锋龙并没有觉得动作失礼,他的脚下已经躺了无数具尸体,凝固的血液几乎漫过他的脚背。所有死者都是被一刀利落地割开了颈动脉,血液像喷泉般涌出,这条通向城堡最高处阁楼的走廊早就被飞溅的鲜血点缀成了通向地狱的血腥通道。林长歌刚刚在手机里听到的,其实是血液涌出身体,溅打在墙壁上的声音。

“这可不行……谁让这王八蛋的手下这么多,我得找个地方洗个手,手上全是血,黏糊糊的恶心死了……那个……你们谁知道洗手间在哪里?”锋龙对着漆黑的走廊问。

黑暗中渐渐显示出一个人形来,这个人影笼罩在黑暗中,向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锋龙双手并成指行了个礼,笑道:“谢啦,你们有人要上厕所吗?一起去啊~”

那人影没有理会锋龙的幽默感,默默退回黑暗之中。锋龙无奈一笑,跨过满地狼藉的尸体,向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空荡荡的古堡中,他的鞋踩在血泊中的“哒哒”声,同时回荡着的还有悠长寂寥的口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