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总检察长大人:

以下是对斯凯瑞塔近期彼岸凛冬事件的调查报告。

在开始简述之前,请您回忆一下五年前斯凯瑞塔曾执行过的第一次彼岸凛冬行动。

包括数名名誉冒险者以及前魔导对龙科科长在内,斯凯瑞塔的行动小队在行动中几乎全灭。这对斯凯瑞塔的打击很大,也令教皇厅方面质疑此次行动的必要性。

而今,妾身不得不遗憾地告知您,正如斯凯瑞塔方面的设想,龙族的威胁尚未消失。

斯凯瑞塔总骑士长身受重伤,猩红女皇重新现身,永寂教徒的行动,以及圣都学生受到袭击的事件,都与陨日之巢正在筹划的阴谋有关。斯凯瑞塔近期秘密执行的行动,恰好揭示了龙群的意图。

又或者说,是龙群故意让我们知晓的,也说不准呢。

此次彼岸凛冬行动,由斯凯瑞塔总骑士长私自执行,目的是探寻诺瓦龙群的情报。行动代号引用了五年前的彼岸凛冬,您应该也猜到这次行动的目的与大致情况,以及总骑士长大人的想法。

参与人员的名单随函附上,您可自行察看。总骑士长大人本人亦参与了行动小队,并因此遭到纯血种袭击,受到重创。

为了稳固斯凯瑞塔的局势,请多留意一下东境。如有可能,妾身希望得到至少一支圣都军队的支援。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事先筹划总是有必要的。

不过,以上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公事罢了。接下来,妾身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您可以网开一面。

您注意参与彼岸凛冬行动的队员了么?其中有一位名为玫莉珂的混龙种女性,妾身真的相当在意呢。

她在不久前出现于斯凯瑞塔,与总骑士长以及至高塔使者关系密切。妾身对她很感兴趣,稍微做了一点调查。

根据斯凯瑞塔史书的纪录,猩红女皇原本应该有两位,而时之大法师带走了其中一位纯血种婴孩,将其送到云海之上的至高塔,此后上千年这位纯血种的行踪下落不明。

该说是女人的直觉么……妾身觉得玫莉珂的身份很不一般呢。想必,您一定也能有所警觉吧?

当然啦,这可是能够震惊教皇本人的大事,按理说无需请示便可就地处决,不过……这位纯血种现在仅是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羊羔。

就目前而言,她对人类的敌意有限,若是加以适当的调教,或许可以成为教廷国的利器。如果想要豢养玩物,即使是不老不死的身躯,也比不上异族的女皇吧?

因此,还请您法外开恩,不要夺走妾身中意的璞玉呢。

……

嗯~啵~

信封末尾留下了淡红色的唇印,可以闻到无法详述的暗香。

黑暗之中蜡烛燃烧着妖异的深紫色光辉,信笺上的唇印在烛光下亮起神秘的色泽,将整封信笺包裹在莫名的魂素之中。面带笑意的猎杀修女将信笺伸向火舌,看着它在火焰的舔舐下化作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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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1年冬,以斯凯瑞塔总骑士长为首,斯凯瑞塔方面秘密执行了一场侦查行动。行动的目的在于探查悲叹废土深处被称为陨日之巢的龙族大本营,排除龙群的威胁。前名誉冒险者弗特曼斯为此次行动中的唯一牺牲者。

此次行动乃是人类时隔上百年再度踏足龙群疆域。在冒险过程中,其中一名混龙种女性队员渗透进入言之寂,揭示了龙群已建造上百年的神秘造物。正是这一发现,令教廷国再度重视起东境方面与龙族的战事。

然而彼时彼刻的人们很快就会意识到,龙族的威胁并不是东境正在酝酿的唯一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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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死了吧?”某个轻佻的男声,让人有照着脸给他来一拳的冲动。

“哼,自然不会。”

魂素晶簇从滚烫的熔岩海中直刺而出,宛若某种自深海现身的巨兽的一部分肢体,刻绘出一幅壮阔却也骇人的景象。

令诸国恐惧的猩红女皇,此刻交叠双腿面朝熔岩海,手中提着精致的杯盏,以悠然的动作轻抿红茶。

在她对面相对而坐的男人,则很难用轻松来形容。那副扭曲的坐姿,倒不如说是极其狼狈。

虽然脸上挂着堪称嚣张的表情,但他的双手却被铁链捆缚在扶手上,双腿也被同样的手法与椅腿连接,被锁在桌子对面动弹不得。本来他的嘴巴也应该被封上,以防这位大魔法师吟唱魔法,不过他的座椅以反魔法金属打制,缇尔蒂丝并不担心。

再说了,就算他念出一两个咒语,对她这样的纯血种又有什么用呢?她能随手把他杀死,就像捏死蚂蚁那样简单。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座位下面的反魔法金属里有我亲自布下的血魔法,我随时可以让你变成骨粉。”

“好歹我也是水晶席最长寿的法师之一,这点龙族的小魔法早就察觉到了。放心吧,我还想多活一会儿呢。”

恩杜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耸肩,至少耸肩大概是他目前唯一用以表达不屑的身体动作了。

“比起这个,我们上一次见面时隔多久了?你居然能记住我的脸,真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与卑劣的人类不同,龙族看重每一份羁绊……你称之为'记仇'。”

缇尔蒂丝的语调同样漫不经心,若是换一个场景,双方的种族也不是异类,简直就像是两位老友。“难得见到熟人,简单聊两句吧。”

“如你所愿。”恩杜耸肩。

身处全大陆最强大的龙巢深处,与尊贵的猩红女皇当面对质,仍然能像喝下午茶般轻松写意,世上恐怕少有像他一样悠然的家伙了。即使以缇尔蒂丝的眼光来评判,他仍不啻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或许水晶席的人类法师都像恩杜这样荒诞不经吧,漫长的生命确实会侵蚀人性,不论对人还是对龙都是一样的。

抛却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缇尔蒂丝将话题转向自己关心的内容。

“你和那个时之大法师一样,是隶属于至高塔的法师。我听说至高塔的外交准则只有一个,那就是维系古特凯尔大陆的平衡,你们不会插手凡间的任何纷争,对待任何人的方针都是任其自然,不愿意干涉人类诸国的命运。”她的眼神微妙地斜睨,“那么,你为何干预龙群?”

“说实话……我的政见和那些老不死的一直不太一样。”恩杜露出招牌的无辜微笑。

话音未落,恩杜立马感受到身下的椅子微微一热,仿佛他坐在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之上。

恩杜咳嗽两声以示知错:“对不起,幽默感在这个地方不受欢迎,我下次注意。”

带着微妙的责备口吻,缇尔蒂丝轻叹一声。她慵懒地摊开手掌,刺眼的龙焰在她掌心忽明忽暗地燃烧。

“人类,总是这样油嘴滑舌。”

“也不是我想帮助斯凯瑞塔,主要是受人所托。我本人对龙群并无仇恨,与人类的羁绊也没那么深。顺便一提,我对你的遭遇表示同情,就像时之大法师那家伙一样。”

话音一转,恩杜露出严肃的神情,压低声线。

“不过话又说回来,时之大法师那家伙,应该还没有去永寂吧?”

缇尔蒂丝的动作微妙地一滞,犹如镜面上的涟漪般显眼。

“他已经死了。”

“可你的怨念没有丝毫减轻。依我看来,能让记仇的女皇陛下时隔千年无法释然,他要么没有真的死去,要么不是死于你手。”

“有什么关系呢?不仅是他,我要将怒焰洒向每一个人类,没人能够逃脱。”

“唉……你知道吗,被某个想法束缚是很悲惨的事情,尤其是对寿命近乎永恒的龙类而言。”

缇尔蒂丝一言不发地盯着恩杜,红宝石般的猩红双瞳流露出轻蔑的神色,似乎不屑于对这个愚蠢的问题做出任何辩解。

“好吧……作为至高塔水晶席,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算是某种人类中的特例,换句话说也就是中立方……所以,在对人类诸国发泄怒火时,请务必不要波及无辜。”

“这要看你的表现。你是很强大的法师,若你愿意饮下龙血为龙群效力,我也可以留你一命。”

“谢谢,我发现我还是想做人。”

对于恩杜半开玩笑的说辞,缇尔蒂丝报以轻蔑的嗤笑。

“呵,普通的人类可没办法活一千年的时间。即使你自认是个凡人,但那些被你蒙蔽的同胞不会这么想,他们会如同敌视龙族一般敌视你。出于弱者可笑的自保心理,人类对任何异族都心怀残忍。”

“你一定思考过自己在世上的位置吧?自己到底是人类的一员,还是残留于世上的一抹幽魂。”

“我只是被剩下来的那一个,仅此而已。”恩杜短暂停顿,“就如你一样,尊贵的女皇。”

缇尔蒂丝少见地愣怔一瞬,用那双炽热的红瞳盯着恩杜看了许久,最后幽幽吐出一句。

“或许我们能有很多共同语言,法师。”

“呵呵,人生苦短,我当然很乐意和漂亮姑娘深入交流……”恩杜的视线有意无意扫向提缇尔蒂丝的层次分明覆有黑鳞的肌肤,“可惜我是个传统的人,喜欢的漂亮姑娘至少得身上没有鳞片,头上没有犄角。”

“你……是在谈论欢愉么?”

缇尔蒂丝起身来到恩杜面前,抬腿踏在恩杜双腿之间。配合着这大胆的动作,她缓缓俯下身,伸指勾起恩杜的下巴,强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令她略感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任何恐慌的情绪,即使她已经刻意释放出自己的纯血威压。

“喂喂,我可是时之大法师的朋友。”恩杜努力向后仰脖与缇尔蒂丝拉开距离。

“那又如何。”

缇尔蒂丝跨坐上恩杜的大腿,恩杜感到一双手臂温柔但有力地环住了自己的后颈,将他的上身拉近。他的下巴蹭到了一点柔软的旖旎,缇尔蒂丝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红宝石般的双眼中充满挑衅、征服,甚至有一丝情欲。

作为水晶席的法师,恩杜自然知道龙类的伦理观很不寻常,尤其是在各方面上的欲求不满时。

“人类和龙类可是死敌。”他笑容僵硬。

“你不是凡人,你的生存方式不属于人类。我说,你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加入龙群么?”

“你说对了,我不为人类而活,不为至高塔而活,甚至不为自己而活。我只是活着而已。”恩杜咳了两声,装作缓解尴尬,“……你把我绑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调情吧。”

“我无法理解,既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为何不向他人展示出来?恐怕在人类帝国中,能够击败你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力量是一种危险的东西,必须在最恰当的时候极小心地使用。听起来像是陈词滥调,但也是至高塔长久以来总结的真理。”

恩杜端正脸色,煞有介事清了清嗓,连缇尔蒂丝都不得不留意到,对方那总是玩世不恭的态度有了那么一丝变化。

“说正事吧,其实我是故意被绑到这里的,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呵呵,你是在虚张声势吗?”缇尔蒂丝嗤笑,“好啊,取悦我吧,让我听听你的打算。”

恩杜扭头看向洞窟远端熔岩海边,身披重甲的人形龙守卫沿悬崖列队巡逻。它们的黑曜石盔甲几乎连熔岩的炽红光辉都能吸收殆尽,那是令人胆寒的纯粹漆黑。由这些两人高的巨兽构成的军团,足以给整片古特凯尔大陆带来浩劫。

然而,就算人类必将迎来毁灭,那也不是今天。

“此时此刻,你的军队正准备进军,去夷平人类诸国最顽强的堡垒,以此向整片大陆宣告龙族的重临。但我受人所托,不能看着龙群稳步推进,至少现在不行。所以我们来谈一个条件吧。”

“你可以把我留在陨日之巢,我会做一个乖小孩,有问必答,心情好甚至可以有求必应。”

“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条件?”缇尔蒂丝舒展身体,有意无意让自己炽烈的吐息掠过对方的面颊,“交易讲究筹码,而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什么都做不了。”

恩杜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事实上,我确实拥有一枚筹码。某位可怕的女人在言之寂某处留下了一件私人物品,这件私人物品上有我事先附魔的特殊魔法。我不想透露女性的隐私,只是小小地提醒一下,对于法师而言,释放传送魔法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调用魂素,只需要那么一样知道模糊方位的东西就行。”

恩杜刻意挑了挑眉,让缇尔蒂丝得以察觉到他的视线。那双沉静的灰色瞳孔正投向猩红女皇身后冒泡的熔岩之海,眼角似乎小小地带上了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

“再详细些,那其实是个非常强大的微型传送法阵,花了我不少时间来布置。它可以传送一整座城堡体积的物质,顺便放大这些物质的魂素属性。我想想,要是有一整个地下湖的岩浆供我使用,燃起的纯粹魂素之火大概可以烧掉半个言之寂吧?”

“虽然诺瓦龙族生性喜欢高温,可低阶龙类还是没办法在岩浆里游泳,不是吗?多亏那位可怕的女人,你手下的那些家伙们就如同走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之下。”

意识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缇尔蒂丝的神情逐渐变得阴冷。

“念一个咒语,你就会死。”

“与之相对的,吐一个音节,你的水池会被瞬间抽空,你的宫殿会被烈焰吞没,你的军队会化成冒泡的残渣,要想恢复所需的时间按照龙族的寿命跨度可能不长,但也足以让人类诸国有所准备,让龙族出其不意的谋划就此泡汤……恐怕没人会喜欢这样的结果。”

恩杜脸上浮起笑意,品味着缇尔蒂丝竭力掩饰的愠怒。

“不如,看在我们都是被时代遗忘的可怜人份上,我们各退一步吧。”

“啧。人类。”缇尔蒂丝蹙眉,再度被人类摆了一道的滋味很不好受,“你最好真的能证明自己值得我的怜悯。”

“当然,我的女皇殿下……”恩杜露出了一个不那么自在的笑容,“当然。”

这下可算是大大得罪了猩红女皇,接下来他恐怕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很久了。一头盛怒的红龙的待客之道,恐怕不是什么温柔的过家家,少不了炽烈的皮肉之苦。

当然,对像他这样岁数的人而言,任何酷刑都已云淡风轻,并不值得介怀。

只是……他想起了某个总是面露不快的黑发少女,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隐去。

我那易怒、迟钝、天真,但却前途无量的助手啊……许多人为你做出了牺牲,即使你并未知晓。代价如此沉重,希望把所有筹码都压到你身上,不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么,就让时间本身来揭晓答案吧。』

恩杜知道,记忆中的那位老友定会这样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