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从白芒一片的魔素中恢复,玫莉珂预料之中地发现自己身处半空。只不过,这一次的高度有一点……极端。

玫莉珂在半空翻转身形,一行人接二连三地坠落,像炮弹一般砸进雪地,雪地上爆起一阵纷扬的雪幕。

玫莉珂费劲地把自己从砸出的大雪坑里抠出来。魔导战铠具备优良的防护性,同时也具备与之相当的重量,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坠落的冲击仍然让她头晕脑胀。

等到她终于从自己的大坑爬出来,趴在雪地上捂着脑袋左右张望,周围依旧是毫无尽头的雪景。

“嘛,人类还是有极限的……”从坑沿爬出来一张沾满雪霰的脸,玫莉珂只能从他的法袍看出他是恩杜。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传送魔法么?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有信标的传送魔法就如同一场不知胜率的豪赌,施法者有可能被送到任意的坐标。你应该感谢我的经验,依靠来自斯凯瑞塔的一点魔法波动,我至少将我们朝斯凯瑞塔的方向传送了一段距离。”

“那么你知道这里距离斯凯瑞塔多远吗?”

恩杜摇摇晃晃地从雪里爬起,拄着法杖才让自己没有倒下。

“咳咳……至少比刚才要近一些。”

“……”

“不用担心,让我稍微喘口气,我很快就进行第二次传送。”

不依靠外物支持进行的传送魔法对法师而言并不轻松,尤其是高阶的群体传送魔法。恩杜能够在缺乏媒介的情况下强行使用群体传送魔法,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然而,仿佛照应玫莉珂心中的不祥预感,她再一次觉察到了同类的气息。

“那么,就是你们这些人类想要将玫莉珂从我身边夺走吧?”

玫莉珂回头,希诺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的身后。他依然身着之前的贵族衬衣,连身上的伤口都没有处理,脸上充满扭曲的神情,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憎恨。

与缇尔蒂丝相同,他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身边出现,只留下一些细微的魂素波动。玫莉珂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也确认这群家伙根本不是自己的幻象。

埃斯泰克唤出魂素剑盾,其他人即刻以埃斯泰克为起点摆出阵列。不用多余的解释,再一次面对一头纯血种,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的职责。

“不要以为那么容易就能甩掉我,玫莉珂。”

希诺一步一步走到埃斯泰克对面,他的视线在玫莉珂身上游移,目光中充满狂乱的恨意,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此刻缺乏理智。

“今天还真是我们的幸运日啊,可不是每个人每天都能碰见一家纯血种的。”古蒂芙一边以开玩笑的口吻调侃,一边将魔导炮对准逐渐靠近的希诺。

“小红龙真是受人欢迎呢,连妾身都忍不住有一点羡慕了。”蕾伊莉卡唤出镰刀,“不过,想要独占玫莉珂的话,妾身可不能答应呢。”

虽然这群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古怪,但看着他们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模样,玫莉珂感到了某种温暖的心绪充盈了自己的内心。那是被封禁在冰封古堡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独自解闷的自己从未有过的体验。或许这就是有人在背后支持的感觉吧。

“正如母后大人说过的,人类的狡诈姿态是这世界最令人厌恶的东西。就这样轻易被迷惑,真是纯血种的耻辱。”

“等我将这些碍事的人类统统抹除,再让我们好好享受一下私人时间吧。你生来即是龙群的一员,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改变这一点,玫莉珂。”

玫莉珂正要召唤出自己的魂素武器,然而银白铠甲的男人站到了阵线最前方,像是向对方发起挑战的决斗者,抬起巨剑指向希诺。

玫莉珂有些错愕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一个随时随地维持面瘫表情,在战斗中不择手段的雇佣兵,此刻矗立在一头纯血种的面前。虽说是无比英勇的举动,却也显得不自量力。

“你们走,我来拖住他。”弗特曼斯以他一贯的冷静音调说。

“喂喂,现在可不是耍帅的时候!你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我来帮你!”

古蒂芙一个滑步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面对希诺。

玫莉珂默默叹息,她知道古蒂芙的行为与弗特曼斯并无本质上的不同,两个人同样无法战胜一头纯血种。甚至加上玫莉珂自己,他们也不会是希诺的对手,一样是在送死而已。

“蠢女人,够资格面对纯血种的只有妾身。”

慵懒而又冷漠的长音,让人联想起长椅上休憩的贵妇。

“哈?这种时候你也想要吵架吗?”

无视了古蒂芙的怒吼,蕾伊莉卡走到弗特曼斯身边,黑色手甲覆盖的指尖轻轻抚过魂素镰刀的锋芒。

“用你那容易发昏的脑袋好好想想,自己身上还有多大的责任。对汝等凡人而言,死亡代表一切的终结,绝无逆转的可能。妾身并不在乎你们的生命,只是从教廷国长远的利益出发,认为你不该死在这里。”

“至于冒险者阁下,妾身很欢迎他留下来。毕竟,独自一人面对纯血种总是会感觉不安嘛。”蕾伊莉卡对弗特曼斯莞尔一笑。

“我赞成修女长大人的意见。”赶在任何人反议之前,恩杜率先开口,“出发时我们也约定过,诸位的性命都很重要。尤其是你,埃斯泰克,你不想让艾诺尔伤心吧?”

不去管满脸纠结的埃斯泰克,恩杜又转向玫莉珂,耸了耸肩。

“还有我亲爱的助手,暂时的挫折并不是一切的终结,斯凯瑞塔只是你旅途的半程。比起他人的言语,有些事情最好去亲眼确认。”

搞什么嘛,这个该死的笨蛋法师,又开始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尽管做出牺牲吧,人类。古特凯尔全境皆是龙族的领地,人类帝国终将陨落,你们的行为也不过是延后了终将到来的清算。”希诺耸肩。

果然比起恩杜来说,对面那个家伙才是真正的烦人精!

“你不是大法师吗?能不能搓个魔法让这家伙闭嘴?”

“恐怕我爱莫能助,我仅是一个普通的至高塔法师,还没到不喘气连续释放群体传送魔法的地步。顺带一提,现在的我连战斗都做不到。”

恩杜用法杖支撑着身体,群体传送魔法令他的身体相当虚弱,他将重心全部放在法杖上才没有摔倒。

“……哼,那么就由我留下来吧。别用为了斯凯瑞塔的理由搪塞我,魔导对龙科有很多优秀的人,完全不用愁科长的位置没人坐。”

“是么,艾诺尔可不会这么想。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希望与龙族决一死战,但总要有人留下来照顾其他人。”

面对热血上头的古蒂芙,恩杜依然保持着冷静。

“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了。总之,玫莉珂、埃斯泰克和古蒂芙,我们三个最好先离开这里吧?”

“去吧,艾诺尔在等你。”弗特曼斯头也不回地催促,“总骑士长大人最怕的就是他妹妹,你要是死了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的。”

“……你这家伙,谁还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用给姐姐报仇也没关系,你要给我活着回来!听清楚了吗?给我活着回来!”古蒂芙的怒吼带着哭腔,转身跑向恩杜一行人。

“愿战争神保佑你们。”埃斯泰克低声说,随后抱起行动不便的恩杜,向恩杜指引的方向逃跑。

希诺张开魂素凝聚的双翼,漫天的雪帘在他身后扬起,他划过抛物线划掠向玫莉珂,半空中斩下一道锐光,令他不得不中途闪避。弗特曼斯如同预料到他的攻击,挑斩封住对方的去路。落地瞬间希诺再度划掠,黑色的人影挡在他的行进轨迹前,镰刀斩落之处空气也被扭曲。

希诺抽身回退,不耐地双手抱胸。

“你们真的很烦诶。”

弗特曼斯与蕾伊莉卡都没说话,各自将武器架在身前。虽然不曾并肩战斗,但在此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却又有相似的默契。

“如果要拖时间的话,妾身更喜欢主动出击呢。”

魔导战铠一瞬增幅,弗特曼斯已跃至希诺身前,反手握剑用力斩下。面对这一足以劈开黑曜石的斩击,希诺仅仅露出了一丝笑容,幽蓝火焰凝聚出一把魂素长刀,抬手强行挡住弗特曼斯的刀锋。刃风向四周狂舞,希诺抬手将弗特曼斯的攻击原路挡了回去,后者向后空翻卸力。

漆黑的影子从落地的弗特曼斯身边掠过,希诺抬手甩出一道炽热的幽蓝烈焰,熔流在锐光包裹下从中分断,蕾伊莉卡冲破焰流,镰刀带着余焰旋转斩落,希诺再度凝聚魂素与之相抗。猎杀魔女饱含魂素的斩击可断万物,唯独难以斩断同样以高纯度魂素凝聚的纯魂素体。环绕希诺周身的幽蓝魂素逐渐升温,蕾伊莉卡抽身后撤,紧接着希诺四周的空间顿时被烈焰吞噬,高温下雪地大片融化,蒸腾起一片白色蒸汽。

“就这种程度的话,可没办法留我太久。”

对于冷笑着的希诺,蕾伊莉卡报以莞尔一笑。她注意到对方的动作明显比初见时慢一些,此前偷袭希诺的一击虽然不光彩,却也对他造成了实质的影响。

弗特曼斯将双手剑插进雪中,用力握紧剑柄,高温蒸汽从巨剑剑身的排气孔中散逸而出,扬起一阵被融化的雪雾。整把剑的剑刃在注入魔导战铠的能量后化作熔岩般的炽红,可以如快刀切黄油一般迅速斩开钢铁。

弗特曼斯向希诺冲锋,后者也如同一名接受骑枪挑战的骑士般,与弗特曼斯相对而冲。双方的轨迹在瞬间交合,炽红与冰蓝的能量相互冲击而又消散,白色铠甲的男人从冲击中滚落出去,身形拖出滚烫的蒸汽,带着余焰滚落雪地,沿途的白色大地拖出一条肮脏的坑洼。

即使拥有斯凯瑞塔尖端魔导科技的加持,人类与纯血种的力量鸿沟仍是不可跨越的。

魂素刀被希诺随意地驱散,双方交击后留下的坑洞里只剩下希诺,他踏前一步俯下身,将手肘与上身支在膝盖上,对重新爬起来的弗特曼斯露出轻蔑的笑容。

“这就是人类的极限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坚硬的胸甲留下炽红色的狭缝,头盔的半边也在斩击中破裂粉碎,露出遍布伤痕的坚毅侧脸。面前的人类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拄起巨剑重新站稳脚跟,棕色眼瞳中燃烧着无法忽视的恨意。希诺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手托下巴。

“等一下,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时候的……”

弗特曼斯并没有给希诺留下对话的机会,手下巨剑抵住雪地,暴涨的烈焰将四周的白雪瞬间融化。这宛若纯血种龙息般的力量,被一介人类所掌握,本身就已是不可思议的奇景。发出犹如发怒公牛般的咆哮声,弗特曼斯再度冲向希诺,那绝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速度,撕碎空气卷起劲风。

希诺张开魂素双翼环抱自己,幽蓝色魂素立马形成护盾遮蔽他的全身。弗特曼斯高高跃起,以惯性与重力向下施以雷霆万钧的斩击。双方的交击宛若风暴与堤坝的对决,以他们为中心瞬间扫清半径数均尺以内的积雪。

巨剑被魂素凝聚的手铠紧紧攥握,希诺的衣物早已在对决中遍布割痕,但他却露出了笑容。那是面对受害者才有的虐待狂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啊,你是那个家伙!五年前逃跑的那个家伙!”

弗特曼斯没有回应,只是将巨剑继续向下压下一寸。但希诺仍然从他脸上看出了细微的变化,对平素面无表情的弗特曼斯而言,情感的变化很难逃出其他人的眼睛。

那是饱含恨意的眼神,历经岁月也未曾消解,沉寂在最人心黑暗的深渊,直到现在终于不再隐藏。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从人类的国度回来向我复仇了!对嘛,故事就是要这样才有意思!”

蕾伊莉卡不知何时出现在希诺身后,伸手抚上对方的肩膀,一枚闪烁深紫光泽的魂素匕首悬在希诺脖间。

“将军~在战斗中不够认真的话,可是会被妾身抓住机会的。”

她的话语骤然从中截断,狂暴的魂素以希诺为圆心爆裂,无论是弗特曼斯或是蕾伊莉卡都被震飞出去。

炽红烈焰与幽蓝冰焰,两种火焰在希诺的掌心如蛇般纠缠,他随意地用指尖撩拨,看它们如有生命般相互融合,化作相互交融的绚丽色泽。

肌肤因为龙焰而大片灼伤,蕾伊莉卡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苦,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看来你们两个认识,也跟妾身讲讲五年前的故事吧?”

“无关人等就不要来打扰我的游戏了。”希诺握起手掌,掌心的龙卷也随之消弭。

“呐,逃跑的冒险者,来和我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度过的吧?”

希诺脸上的笑容像漩涡一般扭曲,原本英俊的脸庞变得如蛇般可怖。

“每天每夜都在憎恨着我么?入睡的时候会想起我做的事情吗?会在梦中幻想将我虐杀么?是不是从此之后必须抱着武器才能睡着了?说啊,一切都被我撕碎的感受!”

“我只知道……此刻,我梦想成真了。”

弗特曼斯再度抬头,尽管浑身上下狼狈不堪,魔导铠甲也处于报废边缘,他的眼中却燃起了火焰。那是与玫莉珂相似的龙焰,代表其体内过量的魂素已被激活。

“啊哈,是龙血的力量。”希诺大笑起来,“你隐藏得不错嘛,居然没有被你的同类杀死。”

对于绝大部分生物而言,饱含龙类自身魂素的龙血可以强行影响弱小生物的肉体。龙类的血统越纯正高贵,它的血液也就越能令其他生物产生畸变。

唯一的例外是纯血种的龙血,若是以直接的方式服用,它并不会暴力改变吞食者的血肉,而是与其血液相融,重塑个体的身体。其后果包括使个体丧失理智、全身瘫痪、失去痛感等等……还有使个体获得与纯血种类似的,使用自身魂素的力量。

“本来是想折磨你一下的,真亏你能活着回去呢。每一个喝下我龙血的人,都会感到五脏六腑像在被火焰灼烧一样,不是精神失常变成疯子,就是身体支撑不住死了,也有变成了陨日之巢忠犬的家伙。与之相比,我都有点佩服你了。”希诺残忍地展露笑容,“背负我的血液生存下去的滋味,我很想听你亲口说说呢。”

“啊,我的剑每晚都叫嚣着要让你死呢。”

弗特曼斯的魔导战铠表面浮现起炽色的纹路,属于弗特曼斯的魂素被注入战铠,取代了战铠原本的能源。如果说原先的能源核心提供基本的驱动力,那么弗特曼斯的龙血所做的就是将整副铠甲超载至了临界。

弗特曼斯举起燃起魂素之火的巨剑,摆出准备戳刺的起手式。

“为了依温妮,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一瞬间希诺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似乎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到。当弗特曼斯发起冲锋之时,他却露出了狂妄的笑容。

希诺单手举向天空,整片环境的积雪都开始逐渐融化。天空中出现了双色的火焰漩涡,超量的热流在高空成形,大地原本的魔素被扰乱,混乱的魂素雷霆在其中纠缠,景象犹如末日降临。

法术在瞬间吟唱完毕,希诺合掌为拳,宛若陨石的魔弹从漩涡中心落下,雨点般覆盖了弗特曼斯冲锋的路径。即使是一堵城墙在这样的攻击之下也无法幸存,然而弗特曼斯穿透了魔弹织就的死亡幕帘,巨剑以冲势扎向对方的心脏,希诺将魂素之翼挡在身前,巨剑斩碎了他的护盾,让他倒飞出去。

不等希诺重新站稳,弗特曼斯已经冲到对方面前,高举巨剑劈头斩下。希诺后撤一步,掌心喷射出炙热的熔流,完全将弗特曼斯笼罩在内。纯血种的龙息足以熔化魔导巨像的合金身体,对抗人类的血肉之躯更是毫不费力。

被熔流冲飞的弗特曼斯后退数步半跪在地,依靠巨剑才没有倒下。受到魂素加持的魔导铠甲尚且维持基本的外形,他本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已几近碳化。那种程度的痛苦,弗特曼斯却恍若不觉,甚至没有发出一句痛呼。

即使是蔑视生死的猎杀魔女,也不由对弗特曼斯肃然起敬。

“很痛苦吧!很痛苦吧!这就是反抗陨日之巢的下场!”

希诺抬手凝聚魂素,背后忽然感到了一丝凉意。在这充满炽灼的炼狱中本不该再有寒冷的体感,他迅速回身斩击,挡住蕾伊莉卡的镰刀。蕾伊莉卡以他的刀锋为支架刺出武器,随后猛力回抽,镰刀弯曲的锋芒划过希诺的侧脸,在他堪比精钢的皮肤上割出一道血口。

这一击不痛不痒,但却足以激怒希诺。他手握魂素之焰从下往上抬起,海浪般的烈焰向前席卷,将原本已经干涸的大地化作一片皲裂的焦土,同时吞没了蕾伊莉卡的身影。

化作黑雾的蕾伊莉卡在远处重新现身,她身上的肌肤遍布坑洼的灼痕,没能避开全部的攻击。即使贵为修女长,在面对纯血种的战斗中也无法保持体面。

希诺抬手打了个响指,蕾伊莉卡脚底霎时炸起数十均尺高的熔流。他保持手掌向上的姿势,不断有熔流在蕾伊莉卡脚底升腾,蕾伊莉卡在其中轻盈闪躲,火焰燎去了她修女服的后摆,却一次都不能正中她的身躯。

感到厌烦的希诺抬起双手,强大的魂素凝聚成球状熔流,将蕾伊莉卡包裹其中。随后希诺用力交握双手,整个球体瞬间合拢,壁垒之间相互碰撞,毁灭性的熔流吞噬掉被其包裹的一切。如果空气本身具备实体,那它也该被完全毁灭了。

身后响起魔导枪械的击发声,一连串子弹击打在希诺背后的护盾上,折射出破碎水晶般支离破碎的光。希诺一时跄踉,弗特曼斯收回手腕下藏匿的射击装置,挥剑重劈希诺的护盾。

波纹状纹路沿半圆扩散,以剑锋切点为起点绽放出蛛网状的裂纹。弗特曼斯更用力地下压剑锋,然而护盾自身却突然破碎,用力过猛的弗特曼斯向前倾身,而希诺一掌拍在他的胸脯。强烈的热流犹如破城炮弹般结结实实地打中弗特曼斯,一击就让他的胸甲凹陷下去,弗特曼斯本人也如断线风筝般落向远处。

料理完弗特曼斯的希诺回头,蕾伊莉卡正将一把与她身高等高的巨弓拄在地面,将手臂粗的魂素箭矢放在弓弦上拉满。漆黑的箭矢洞穿了空气与热流,直接命中了希诺的护盾,将其洞穿的同时穿透了希诺的左肩。

蕾伊莉卡大口喘息,她也已是强弩之末,全身遍布伤痕,几乎没有再次驱动大量魂素的力气。希诺几步来到蕾伊莉卡面前,轻松地挡下她孱弱的反击,将魂素刀刃送进蕾伊莉卡的胸膛。

“真不愧是纯血种,即使是妾身……也不是对手呢。”蕾伊莉卡露出游戏失败的遗憾微笑。

“那就去死吧。”

希诺向武器灌注魂素,被武器刺穿的蕾伊莉卡瞬间燃烧起来,纯血种的魂素之火在数秒内将她化作焦黑的枯骨。他满足地将这堆枯骨扔在一边,转身看向拄剑起身的弗特曼斯。

遭受自己全力一击之后居然还能起身,虽说是值得称赞的顽强意志,但却如尘土般毫无意义。

“好了,现在只剩下你了。”

希诺一步一步走向弗特曼斯,摊开手掌露出笑容。

“看吧,人类就只是毫无价值的渣滓而已。即使拥有了我的龙血,你又改变得了什么?龙族是所有生物的主人,不要妄想忤逆这一点。”

弗特曼斯的重心几乎全部落在巨剑上,这样才能让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不会再度倒下。希诺站在他面前玩味地打量一阵,抬手鼓了两下掌。

“我承认你很顽强,是个很能供我取乐的家伙,所以我就大发慈悲一次。再喝一次我的龙血,只要你没死,我就允许你当我的皇家近卫,怎么样?”

弗特曼斯一如既往没有回答,他努力尝试不依靠巨剑站立,但身体的重伤让他双腿打颤。那一击令他的胸骨折断破碎,扭曲的碎骨刺穿了他的身体,他还能站立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依靠龙血的力量以及坚忍的意志,他暂时仍能有尊严地直面面前的纯血种,但他很快就会死于失血。

希诺拍拍弗特曼斯的脸,满意地点头。

“你的表情真不错,让我想起五年前的快乐回忆。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的一支人类侦察队,我一个人就把你们全都杀光了。那支侦察队里肯定也有你的朋友吧?我是不是杀掉了所有你重视的人?”

弗特曼斯发出不成音调的低吼,希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你的仇恨还不够浓烈啊。让我在这里等了五年,结果就只有这种水平,根本玩不尽兴。”

整片雪地因为希诺的魂素而化作焦土,他一边呼吸着焦灼的空气,一边越过重伤的弗特曼斯,面向玫莉珂一行逃跑的方向。

“真是遗憾,玫莉珂的气息没有走远,你们并没有为他们争取到多少时间呢。不用多久我就能找到她,杀掉那些碍事的人类,让她成为我的皇后。”

“啊……”弗特曼斯长出一口气,气管里响起风箱般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放下所有的重担,“看来,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是的,屈服于我吧,弱小的人类。”

弗特曼斯并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他吃力地抬起手臂,划开臂铠内侧的一个小夹层,从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银制挂坠。那是流行于斯凯瑞塔的战女神挂坠,在士兵与冒险者中很受欢迎。这个挂坠表面已因使用过久遍布斑驳,除了特别的纪念意义之外,应该不会有人特意留下。

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取出挂坠也并不是为了临死前祈祷。他只是轻轻抚摸挂坠,任由它从指间滑落滚烫的焦土。

“看来我又要爽约了……”弗特曼斯低声苦笑,闭上双眼。

-

雪地已被温热的鲜血染成粉红。死去的士兵堆成小山,他们无神的双眼倒映着苍灰的天空。雪花落入他们的眼中,却没有温度将它们融化。

在这炼狱般的景象中,青年不成人形的嚎叫声显得无比刺耳。在尸体堆一旁,冒险者模样的青年在雪中打滚。夹杂诅咒、讨饶以及谵妄的胡言乱语从他口中流出,然而并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铸就这番惨剧的纯血种已经离开了,他给青年喂下了龙血,好让他活得稍长一些,在痛苦与绝望中遭受极致的折磨。

当龙血最初的效力过去,青年已经没有体力对疼痛做出反应了。但他的意志中还剩下一些东西,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爬向死人堆。

“弗特曼斯……”微弱的女声从中响起。

这声音犹如垂死者的稻草,青年即刻朝出声的方向爬去。金发少女靠在尸堆边缘,身下的积雪已被血液染红。

“你还活着,太好了。”少女的声音很虚弱。

“你……伤得很重。”青年说。

“他们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我听到你在惨叫。”

“现在不那么难受了。”

其实青年说了假话,吞下龙血之后,他的五脏六腑像是在被灼烧一样疼痛。为了不让少女看出端倪,他拖着自己的身躯靠到少女身边,用同伴的尸体当做靠背,别过脸努力不让她看到自己扭曲的表情。

“别关心我了……倒是你,我马上给你治疗。”

少女身上的单兵式魔导铠甲被巨大的利爪贯穿,那种程度的伤口,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治疗的必要——然而青年仍然开始翻找尸体堆,试图从同伴身上找到一瓶生命药水或是别的什么。

“不用啦,我就要死啦。”少女似乎是想嘲笑青年,却只是吐出一口深色的血液。

“咳……你一个人也可以的,回斯凯瑞塔去,告诉总骑士长发生的事情,让大家有所准备……”

“不,我也要死了,我在这里陪你。”青年回答。

躺在雪中的少女露出微笑,努力抬起右手。青年马上紧紧抓住了那只手,仿佛害怕对方从他眼前溜走。

“弗特曼斯,以魔导对龙科科长的名义,我希望你可以活着回去。”

“……”

少女用微弱的力道攥住了青年的手,青年感受到了从对方手中传来的温暖。

“其他人都离开了,虽然你从来不说,但你一定会悲伤吧……因为弗特曼斯就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我真希望我有更强大的力量……不论是对抗龙族,还是安抚人心……”

她用力扯下脖颈间的战女神挂坠。它已被鲜血侵染,但少女仍珍之重之地将它交到弗特曼斯手中。

“愿战女神安抚你的悲伤……愿有人能代替我陪伴你。愿终有一日,和平能够降临在这片土地。”

少女张了张嘴,吐出了最后的话语。

“『凛冬之风,于幽谷颂唱,昔日荣光』”

-

“『凛冬之风,于幽谷颂唱,昔日荣光』”

『底层指……已——已已已确认,解除……限制』

能源核心激发出全部的能量,灌注至残破不堪的魔导铠甲之内。仅需要极小的助力,就能让魔导铠甲活动起来。一瞬间,仿佛力量重新回到弗特曼斯体内,重伤的男人重新站立,再一次拾起了自己的武器。

龙血在他体内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燃烧,连意识也仿佛正在遭受炙烤。此刻的他已无法分辨龙血魂素与铠甲本身能源的区别,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充满了狂暴的魂素,既加速了他死亡的过程,同时也让他奇迹般的得以继续行动。

炽烈的魂素从弗特曼斯掌心流经巨剑,弗特曼斯举起这明亮如炬的巨剑,冲天的怒焰仿佛连云层也为之分断。

对夺走爱人之人的无可遏制的仇恨、对一事无成的自己的愤恨、对所爱之人未能出口的誓言的遗憾,以及跨越时空从未动摇的思念,此刻悉数化作剑锋之上的力量,怒放爆燃!

希诺再度用双翼环抱自己,强如纯血种的他也意识到对方的攻击不可小觑,所以将魂素全部倾注于自己周身的护盾。

弗特曼斯用尽全力劈砍而下。剑光扭曲了冰冷的空气,仿佛时间与空间的存在本身也在这一击面前暂避锋芒。在这究极的斩击面前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耀眼如炽的剑光将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

当世界的色彩重归寂静,一切的喧嚣都不复存在。青年听到了熟悉的女声,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那是令人无比怀念的声音。

“弗特曼斯……弗特曼斯?”

他睁开双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张好奇的脸,少女正弯下腰打量他的睡颜。她有着碧蓝的瞳孔与俏皮的面容,金色的发丝垂至他的额头,让他觉得有一些细微的痒。

“嗯……你是谁?我在哪?”下意识地这么问了。

记忆中的自己应该在经历某一场战斗才对……可现在,从耳畔怒啸的风声判断,此刻他应该是在恒冰战线最高处。自从找到溜过恒冰战线哨兵的方法后,这里就是自己相当喜欢的僻静去处,可以不受打扰地休息或者发呆。

而此刻在面前的人,他绝对不会认错——

“真是的,偷懒睡觉都睡糊涂了?我是魔导对龙科科长,依温妮。下次要是再记不住,就罚你抄一百遍。”

少女不满地拍着自己平坦的胸脯,还特意用手指指出胸前的魔导对龙科徽章。

“虽然恒冰战线上面风景很好没错啦,但这也不是你溜上来的理由。身为冒险者,要知道这里怎么样也算是守备区,如果遇到巡逻士兵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下次我也不会帮你说话……诶?”

慢慢地少女停下了唠叨,因为她发现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过于热情的目光令她有些错愕,同时悄悄地有些脸红。

“咳咳,今天很奇怪嘛,我脸上有东西吗……”她轻咳两声,不自在地别开目光。

下一秒,青年张开双臂扑了上去,用尽全力抱住了措手不及的少女。仿佛想与她融为一体,用尽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寸力量。

“喂喂,突然干什么啦,放手放手……要憋死啦……”少女慌忙拍打对方的肩膀,然而青年早已泪流满面。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境中经历的所有痛苦与不甘,仅仅是不真实的镜花水月,只要彻底清醒就能全部忘却。

是这样啊。

大家……都还在啊。

青年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少女。作为一个不相信神的人,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出了自己最为虔诚的祈祷。

战女神特奈瑟缇啊……如果这是梦的话,我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