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你們是從聖都來的，因為受到龍類襲擊所以迷路了，最後就找到了這座城堡。”
換上一身尋常衣物的少女坐在床邊，細長的深黑龍尾垂在身側搖來搖去，讓艾莉婭總是分心。
“看你們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那麼，姑且先相信你們。”
不知用什麼野獸的皮鞣製而成的坎肩，用寬大的兜帽遮蓋住頭上的外斜犄角，加上及膝的革質長靴，起到防護作用的同時襯托出少女苗條的身材，順便巧妙地遮蓋住少女身上的龍類特徵。
“有關這個時代常識的問題到時候再問，現在，我允許你們向我提問。”少女放鬆地后傾身體，將修長的雙腿交疊，毫不避諱地展露自己的鋒芒。
“那個，請問你叫什麼名字？”艾莉婭首先舉手。
“玫莉珂。”少女爽快地回答，“那傢伙給我取的。”
“你口中的‘他'究竟是誰？能告知我們他的身份么？”弗特曼斯謹慎地提問。
“有關他的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只知道他是個很厲害的魔法師，在某個叫做至高塔的地方很有聲譽。”話音稍頓，少女煩躁地揪住自己的尾巴，“啊……真是麻煩。總而言之，我生活的時代在451年，我一覺睡掉了一千年的時間。”
一千年？
連總是面無表情的弗特曼斯也目瞪口呆，艾莉婭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倒是玫莉珂自己反應平平，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或者只是不表露出來。
“反正跟你們無關，我會去找他的。那傢伙肯定在這地方施了什麼時魔法，在把他烤熟之前我會問清楚。”
也就是說，之前踏進城堡大門時感到的異樣，其實就是穩定的法陣被衝破時魔能激蕩的表現嗎？能將時間封凍一千年的魔法，簡直不可思議。
“等一下，你能說說你記得的事情嗎？學院有教授過依特諾教廷的歷史，裡面有記載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也許可以從書里驗證一下。”艾莉婭從儲物空間里掏出一本磚頭那麼厚的典籍，費勁地翻開厚重的封皮。
玫莉珂稍稍提起點興趣，湊到艾莉婭旁邊，和她一起盯着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字體。
“教皇國在東境建立對龍戰線，有記載嗎？”
“凱爾歷220年，面對隕日之巢諾瓦龍族的侵襲，當時的教皇德里安三世賜下旨意，傾舉國之力在東境建立了橫亘百里的長城，將東境與隕日之巢分離開來。”噼里啪啦一陣翻書聲，艾莉婭翻到對應的頁碼，念出相應的記載。
“那麼……諾瓦龍族的大進攻呢？那傢伙應該也參與了的。”
艾莉婭向後翻了兩頁，手指點在某一行文字上。
“凱爾歷351年，發生了被稱為『龍息夷壤』的龍族入侵事件。紅龍女王緹爾蒂絲率領諾瓦龍族大軍壓境，對剛建成不久的對龍戰線發起雷霆般的攻勢。可恥的叛徒，時任東境攝政王的諾埃斯·昂·斯凱瑞塔，打開城門將龍類放入了東境，致使上萬教皇國臣民慘遭屠戮，舉國上下……”
“不要念書，直接告訴我結果！”玫莉珂憤憤拍打床單。
艾莉婭馬上翻頁：“……時、時任至高七塔水晶席的時之大法師趕赴東境，獨身闖入隕日之巢，將背叛人類的叛徒諾埃斯就地正法。四國同盟軍士氣大振，將諾瓦龍族趕回了它們的老巢。”
“時之大法師，就是這傢伙！”少女驚喜地大叫，完全沒有顧及自身純血龍類的形象，“上面記載他叫什麼名字？”
艾莉婭從書頁里抬起腦袋，對翹首以盼的玫莉珂搖頭。
“……抱歉，至高塔上的事情我們這些普通人是不清楚的。尤其是水晶席的法師，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最多留下一些民間傳說。教廷編寫的史書都是十分審慎的，它也沒有記載時之大法師的名字，那應該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房間內似乎些許升溫，艾莉婭注意到玫莉珂身上的鱗片又開始微微泛光。
有一瞬間她以為對方會暴怒，像初見時那樣用烈焰吞噬他們，但那點炙熱很快又消失無蹤，玫莉珂重又恢復不動神色的表情。
“……451年之後呢？關於時之大法師，有發生什麼大事么？”
“有的，是……”
艾莉婭戰戰兢兢地翻書，因為緊張好幾次翻過頭。嫌棄艾莉婭翻書的速度太慢，玫莉珂直接把典籍從她手上搶來，毫不憐惜地快速翻閱。最後她的手指點在書頁的某一行記載上，指尖因為用力微微泛白。
【凱爾歷451年，諾瓦龍族第二次進攻對龍戰線，即著名的『第二次龍息夷壤』。時之大法師趕赴隕日之巢，旋即下落不明。同年，來自極東的藍龍部族『沃泰』佔據隕日之巢，不知名魔法寒流侵襲東境。】
“……”玫莉珂咬緊牙齒，單手抓起厚重的典籍，掌心騰起火焰，將整本書一點不剩地燃成灰燼。
“啊……那是我花一學期打工錢才買到的書……”艾莉婭瞪大雙眼，回想起辛苦打工的時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一本破書而已，大不了下次賠給你。”
玫莉珂站起身，此刻她把所有事都拋諸腦後，頭腦里只剩下剛剛獲得的線索。
“既然確定那傢伙是在隕日之巢，那隻要跑過去看就行了。決定了，我要去隕日之巢！”
“你們兩個留在這裡也不行，那就當我的僕人，跟我一起去找那個傢伙。”
極其草率地宣布完畢，她用食指輕點嘴唇，略做思考之後，隨即又分別指向艾莉婭與弗特曼斯。
“你們兩個留在這裡也不行，那就當我的僕人，跟我一起去找那個傢伙。”
稍頓片刻，她熾灼的視線不懷好意地落在弗特曼斯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弧度。
“對了，你之前說知道法師行蹤的事情，是在撒謊對吧？作為用謊言愚弄我的代價，你們可沒有拒絕的餘地。”
“……哈？”
“……嗯？”
片刻之後，兩聲悠長的悲鳴在靜寂的城堡中回蕩，久久不絕。
-
“為什麼要修得那麼高啊……”
攀登上千級的螺旋石梯之後，氣喘吁吁的艾莉婭終於看到了主塔頂端的房門。此刻她真切地理解了什麼叫“輝煌背後的艱辛”，尖塔從外面看起來極度氣派，可建築師絕對絲毫沒有考慮攀爬者的感受。
不，或許原本的主人根本就不會使用這個階梯上下吧，畢竟在玫莉珂口中，那傢伙可是無所不能的法師啊。要知道她可是一頭純血種啊，是怎樣偉大的人類才能得到龍類的高度評價？
與她一同攀登的弗特曼斯神奇地毫無疲態，還有餘力扶住艾莉婭不讓她倒下。
不過比起早已在目的地門口等候多時，環抱雙臂一臉不耐的玫莉珂，弗特曼斯終究只是個人類。龍類是各方面都遠超人類的種族，無論是進行大規模戰爭還是爬樓梯。
“那麼……”
玫莉珂轉身對準門口抬腳一踹，看上去相當厚實的雕紋木門應聲破開。
“這是那傢伙工作的地方，平常我沒有機會上來。”她的語氣稍稍有點得意，好像監護人離去后小人得志的熊孩子。
相比樓下堆滿房間的各色設施，這裡的擺設顯得精簡一些。房間角落堆放着厚重典籍壘成的小山，小桌上堆放着艾莉婭看得懂或看不懂的魔導器具。原先的主人大概不是一個喜歡收拾房間的人，房間內的陳設給人以亂中有序的奇妙感覺。
房間中央用大型魔導束縛具懸浮着一塊巨大的菱形水晶，它散發的幽藍光芒即是這地方的唯一照明。水晶表面刻繪着晦澀的紋路，作為一介學生的艾莉婭完全看不懂這些紋路的含義，總之看起來就很昂貴，所以她按捺住好奇心沒有去觸碰它。
身為至高塔的水晶席法師，每天都只在這樣的房間里工作嗎？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這座房間的擺設對一名水晶席的法師而言都太過簡樸了。
“中間那塊水晶是用來做什麼的？”艾莉婭難忍好奇，雖然她在絕大多數魔法課程中都是光榮的吊車尾，但這不妨礙她像大多數同僚一樣對魔法感興趣。
“不清楚，他從來沒跟我透露過。”玫莉珂表情憤懣地環抱雙臂，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回憶，“反正比起我的卧室，他更喜歡這地方就是了。”
卧、卧室？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字眼呢……
“冒昧地問一下，時之大法師跟玫莉珂……到底是什麼關係？”艾莉婭的聲音微微發顫。
“是夫妻。”玫莉珂非常篤定地回答。
靜寂在城堡瀰漫了數秒，以艾莉婭敷衍的“啊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做結。
原來水晶席的時之大法師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嗜好么……不，倒不如說正因為他是時之大法師，所以才會培養出一些常人難以接受的怪癖吧，比如養一頭龍當妻子之類的……
“找到了，就是這個東西。”
玫莉珂從器具堆里翻出某個菱形的魔導部件，將它展示給艾莉婭看。後者盯着它看了半天，忽然瞪大雙眼，顫抖着手掌指向那個東西。
“這不是只記載在魔導集錄裡面，已經失傳的縛龍裝置原型嗎？據說是從東方大陸傳來的儀器，東方人叫它逆鱗鎖。裡面埋藏的精巧術式，即使是至高塔的法師們也很難完美再現。”
“失傳了？在我的時代，它可是迫害龍類的關鍵。過了一千年就丟了技術，虧你們人類還要跟龍族對抗。”
玫莉珂掂着手中完好的魔導部件，忽然有些惆悵。整座城堡的時光流逝被封凍了一千年，所有東西都還保留原先的模樣，只是沒有了那傢伙而已。明明是熟悉的城堡，此刻卻只能讓她感到極度陌生。
不過想太多不是玫莉珂的風格，甩開腦中不相干的想法，她繼續向兩個人類敘述。
“你們應該也感受到了，這座城堡里全都是他布置的魔法，主要作用是維護這座城堡，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用來束縛我的。他在城堡外面設置了一個結界，除非我戴上這個東西，否則我沒辦法從這地方踏出一步。”
特意設置了魔法結界，只為了用來將玫莉珂束縛在城堡中？雖然能夠理解把一頭純種龍鎖在城堡里的用意，但艾莉婭覺得自己如果是玫莉珂，應該也會想要把法師做成燒烤的……畢竟誰都不喜歡被限制自由。
在其他兩人的注視下，玫莉珂將束縛器套進自己的尾巴，菱形的束縛器間生成微型的法陣，緩緩合攏並栓死。
那雙燃燒着的熾色雙瞳化作含蓄的金色，她身上的鱗片也黯淡無光，直至隱入皮下。經過一系列可見的變化，她身上屬於龍的部分被淡化了。這就是縛龍裝置的作用，讓被束縛的龍類喪失使用先天稟賦的能力，弱化成身體素質稍好的凡人。
“行了，走吧。”
艾莉婭的目光落在她無法消退的龍類特徵上。單論尾巴和犄角的話，玫莉珂現在的外貌跟同屬人類的混龍種差不多。但是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下山，真的好嗎？
“你知道對龍戰爭，那麼應該也清楚東境對待龍類的態度吧？即使偽裝成混龍種，你的身份仍然很危險。”弗特曼斯也做出了相同的提醒。一頭真正的純種龍在戒備森嚴的東境內部游曳，不管對龍還是對東境而言都不算什麼好的境況。
東境厭惡龍類，連帶着厭惡任何稍微與龍扯上淵源的東西，這是教廷國人人清楚的常識。由這種思想而異化出了許多不合常理的規定，比如市民權對混龍種更為嚴苛的規定，混龍種地位較之原人更劣一等，乃至對同為人類的混龍種的歧視以及迫害，僅僅因為混龍種身上那些令人不安的龍類特徵，那些形似龍類的鱗片、犄角、尾巴等。
玫莉珂驕傲地挺起胸脯，眼中的熾紅熊熊燃燒。
“凡人的國度，我還不放在眼裡。即使失去雙翼，我仍是一頭龍！”
玫莉珂的驕傲並非毫無緣由。在她還是一條幼龍的時候，她就已經具備了十足的破壞力。於是那個傢伙就用這個魔導器具極度無恥地限制住她的能力，讓她不得不每天對着枯燥的書堆坐一整天……直到現在回想起曾經的時光，仍令她心有餘悸。
“地窖里還有很多食物，盤纏的話隨便找幾個房間翻一下，不難找到一些值錢東西。這裡空房間很多，你們可以自由出入。等你們準備好了，就去休息。第二天早上出發，不要掉隊。”
單方面宣布了接下去的安排，玫莉珂徑自從被踢壞的大門離開，留下艾莉婭與弗特曼斯面面相覷。
“只能照她說的辦了。”弗特曼斯無奈地聳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