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10月 卖物会前夜

为了卖物会的成功举办,我在前夜的时候再三确认了明天的所有安排。这是我在学生会的第一件主办工作,也关系到高岭家的面子,所以绝不能失败!

当完成了所有的准备,我回到家中睡床的时候已是凌晨一时。而作为负责人,我需要早上五时便起来准备。所以我把握每分每秒的时间,校服也不换的倒在床上。

洗澡梳洗什么的,明早再算吧。

也许是太疲累了,睡得深沉的我似乎梦到了小时候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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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就离世了。我印象中的母亲脸容姣好长发飘飘,但身子却很虚弱,而她在高岭家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欢快,与亲友甚少来往,父亲也不是每天来探望她。

而我在父亲大人的安排下接受了非常紧凑的贵族式教育,并不与母亲同住一室,甚至不是每天见面。

有一句话是母亲经常跟我说的:

「爱是天下间最傻、最不讲理的感情,爱是最坚强,也是最脆弱。」

我当时并不理解。即使现在能分析话语中的意思,却仍不明白母亲这句话反映着她人生经历中的什么体会。

母亲离世多年后,我终于知道她在高岭家过得不好,是因为她只是中产家庭出身,没有强大的后台而被看不起。幸好父亲大人只有我这个独女,我理所当然地成为本家的继承人,否则我也有可能会置于母亲般的境地。

尽管母亲过得不好,但她始终没有离开高岭家……是因为我的存在令她坚强吗?没有谁能给我答案。

父亲大人并没有续弦,这代表她对母亲的敬爱吗?我不肯定。但我知道的是,即使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过的在外间拈花惹草。这是男人的本性吧?性和爱是可以节然二分的。

虽然他对母亲没有尽到丈夫之责,但他作为父亲还是不错的。他找最好的家庭教师培养我在学术、技艺、气质等各方面的才能,至于作为高岭家一员的教养和尊严,则是由他亲自向我传授。

「名门高岭家不仅是要把事情做好,而是要优雅地达成目标,这是我们的义务。」父亲大人像个伟人般说:「鲜花妳作为本家的继承人,务必要做到。」

母亲的不幸也许深深的影响了我,但这不减我身为高岭家继承人,父亲大人的女儿的骄傲。我在学业、比赛、艺术等各范畴持续地做到不辱家声的成绩,为的就是回应他的期望。我深信严格的父亲大人也在看着我,直至有一天……

父亲大人他……带了我的弟弟回来。

高岭家的女仆手抱着看来半岁不到,哭闹不止的男婴。父亲像没什么的样子对我说:

「他叫佑实,是妳的弟弟。」

当时十一岁的我看着眼前的男婴毫无实感的想,我哪来这么小的弟弟?一刹那间我便知道,那肯定是父亲大人在外边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然而回来的只有婴儿却没有他的母亲,这代表她已经……不,或许是父亲大人不打算迎接她入高岭家而已。

不管怎样,我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件事,只是呆呆地等候父亲大人的下一步。

谁知父亲似乎被弟弟的哭闹声弄得不耐烦,他从女仆手中抢过男婴,神情严肃的对他说:

「佑实,我是你的爸爸。作为高岭家的当家,我命令你立即停止大叫。」

父亲大人的样子把弟弟吓破胆,哭哭啼啼更是止不住了。看见如此滑稽的场面,我努力忍着不笑出来,心头却没有了先前那种沉重。父亲随即把弟弟交回女仆,哭声渐渐减弱了。

「这个野孩子这么爱哭,怎能成为高岭家的男儿?」父亲摇头回想道:「记得当年鲜花妳这么小的时候乖巧安静,让我顺心多了。你这小东西要向姊姊好好学习啊!」

听到父亲大人的话,我心头一暖。我曾以为他会为了​​新出现的儿子而放弃我,看来是我太多疑了。而他看了看我便说:

「对了,妳是姊姊,过来抱弟弟看看。」

「我……可以吗?」

对着不是亲弟弟的弟弟,有可能会夺去我在高岭家位置的人,我犹豫着。

「为什么不?我是你们的父亲,他是妳弟弟啊。」

他催促我过去抱起弟弟,而我则战战兢兢地从女仆手中接过他。

被包被裹着的弟弟十分柔软,体温穿透布料传到我的掌心,这就是小生命的温度吗?作为独生子女的我,从未试过近距离接触这种小生命,此刻正萌生一种未能言喻的感情。

出乎意料地,他开始停止哭閙,张开他圆鼓鼓的眼睛,寻找自己可信任的脸孔。他黑漆漆的眼珠停留了在我的脸上,而我也目不转睛地察看着他。

「佑实……」

他竟然聚精汇神,没有一丝哭闹地看着我。

「我是鲜花,是你的姊姊啊。」

他咔咔咔的笑过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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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10月 卖物会当天

中午的时候,到来慈善卖物会的人流愈来愈多。幸好准备的工作早已完成,各个义卖摊位都运作良好。我不时在各处巡视,看看有没有需要协调。

就在我确认告一段落的时候,田沼会长迎面而来跟我打招呼。

「会长贵安。」我微微躬身道。

「高岭同学辛苦妳了,这场卖物会办得不错,看来我可以安心的举荐妳参选下届会长了。」会长满意地说。

「不,妳太夸奖了。卖物会能成功的原因是我校学生的平均水平够高,所以只要有明确的统筹指示和规则,大家便能自动地发挥自己的主动性。」

「妳就别太谦虚了。」会长不再纠缠这点,却转过来说:「对了,我的哥哥很期待今天,说他也会来捧妳的场,妳有见过他吗?」

田沼会长的哥哥吗……虽然有几面之缘,但也没有那么深刻的印象,算是个中上的世家子弟吧。我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让他在意吗?

我下午还要忙卖物会的闭幕仪式,那时候大黁需要宣布卖物会头十名金额的善长名单,以回报出钱出力的人物,可说是整天活动最重要的一刻。所以田沼会长的哥哥什么的,我可没时间招待了。

于是我把下午的流程告诉了会长,便再自个儿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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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现在是下午四时正,我代表私立圣德肋撒学园高中部学生会宣布,今天的慈善卖物会正式结束。」

在钟声过后,我站在为了卖物会临时搭建的主舞台上宣布。

然后就是宣布累积买物首十名善长金额的时候了。参加者们也是知道这是卖物会传统上的重头戏,于是人流开始往这边聚集。

我虽然是这次活动的统筹,不过会长才是学生会的主席,所以她和我一起上台担任主持。在等候人们聚集的期间,她按预定的跟我炒作气氛。

「今年的卖物会可算是盛况空前呢!我看人流比往年更多,善长们为了慈善都慷慨解囊了吧?高岭同学,妳說是不是?」

「会长妳說的非常正确,今次的卖物会大成功,实在多得来自四方的善长共襄盛举。我们学生会悉力以赴作地主之宜,不知有没有失礼各位呢?」我一面奉承来宾,一面把问题抛给观众们。

台下的参加者非常合作地给予掌声,我和会长都深深鞠躬感谢众人。

「高岭同学,虽说大家都愿意给我们面子,可是卖物会是否成功也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吧?」

「会长,我们幕后的会计同学们尽心尽力地算好了今天的善款总额,以及大家最关心的十大善长榜。我想在此感谢他们的努力。」

台下又是一轮掌声。与此同时,负责传递写上了善款总额和十大善长榜的信封由一名同学送到了会长的手上。

「会长手上的就是万众期待的数字,到底是怎样啊?会长!」我刻意提高声调,为现场带来紧张感。

会长随即打开了信封一看,露出一副难以猜度的微妙面孔说:

「这个……善款总额……实在太……」

「会长!请别卖关子,大家都很想知道啊!」

「太……太惊人了!」她故作夸张的说:「今年的善款总额是九百四十一万六千日圆,是去年的一倍之多!」

这次台下传来哄动的呼叫声,似乎众人确实被这巨额的善款所吓到了。

这对一般学生来说确实是大数目,但在世家大族集中的圣德肋撒学园来说却不是值得大惊小怪。成绩比去年好是父亲大人和田沼会长两家族在背后推动的吧。毕竟父亲大人似乎在谋划什么,他告诉我想让田沼家在善长榜上排第一。

「这么多的善款一定能帮助到社会上有需要的人,我们学生会在此再次谢过今天参与的善长们!」会长再次感谢参加者,与我们一同鞠躬。

我们稍稍暂停了一会,让大家的精神重新集中,然后我才对会长提问:

「会长,又来到这个万众触目的环节了。不知道今年的十大善长是谁呢?」

「这个大家很快便会知道。不过在宣布以前,我想先请大家感谢高岭同学。」会长突然不按稿子发言,让我吃了一惊。她没理会我继续说:

「她虽然只是一年级生,却是今次卖物会的幕后功臣。今次的活动能够大成功,我想代表学生会请各位给予她最大的掌声!」

说罢台下真的按她所说,响起了长达十多秒的掌声,当中还夹杂了一些请我加油的鼓励。

虽然搞不清会长的真意,此刻我只能强颜欢笑的接受。为了尽快渡过这窘态,我催促她公布名单。

「没想到就连高岭同学也心急起来了,但还是要请各位等一下,让我先说明接下来的顺序。」

会长认为就此宣布太公式化了,所以她决定由第十位开始倒数,而且由她本人宣布双数,由我读出单数这样梅花间竹的方式。

我俩就这样的宣读了第十至第三位的善长,并邀请他们上台拍照留念。入榜者们毫不意外地都是常见的世家大族,而高岭家和田沼家都没有被叫出。

这是当然的,父亲大人的计划就从来没有落空过,我们第二和田沼第一的结局是板上钉钉的。

「第二位就是……我身边的高岭同学的家族!」会长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恭喜高岭同学,也有请高岭家的的代表上台。」

会长妳会不会太投入了?这不过是内定的结果嘛。经过一整天的折腾,我实在不能像她那样嗨下去了。

然而仪式还是要继续,我看到父亲大人走过来……佑实?他也来了?

我那八岁的可爱弟弟向我露出仰慕的神情,跟着父亲后边来到台上。

「工作中的姊姊大人真是威风凛凛。」他走过来向偷偷跟我说。

虽然跟少女说什么威风凛凛是不太合适的,但是出自佑实的话反而更显天真。

「佑实你来的话为什么不通知姊姊啊?」

「告诉姊姊大人的话,就看不到自然的妳了。」

听到他的话让我莞尔一笑。

在这个讲求传统、欠缺人性温暖的高岭家中,我和佑实可算是相依为命。虽然是异母弟弟,但父亲既无续弦,我早已把当时还未够一岁的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甚至有点姊兼母职的感觉。也许他亦感到我的心意,对我这个姊姊向来十分敬重和亲近。可以说,我能在高岭家成长到现在也没有精神崩溃,多少有佑实的一份功劳也不为过。

田沼会长请父亲大人、佑实还有我一同拍照留念。父亲还是老样子的不苟言笑,相反佑实的欢愉感染了我,我俩倒是像得奖似的面对镜头拍照。

镜头一闪再闪,这样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我们第一张不是作为家族装饰用途,而真正是在家人活动中影照的全家幅呢?我一定要请学生会给我留起这张有纪念价值的照片。

「好了,剩下的就只有名列第一位的善长了。高岭同学,有请妳宣读。」会长没等父亲大人们退场便催促我说。

还以为会长乱了套的我,小声的请父亲大人和佑实先回到台下。岂料父亲大人却向台下观众说:

「各位,我原以为今天一定能赢得首席善长的称号,没想到还是技差一筹。所以我想留在这里,看看是哪位仁人义仕荣膺这殊荣。大家没意见吧?」

我万料不到他会提出这种有点小家子气的要求,然而他好歹是高岭家的当家,在场也没有人敢当面拒绝他,作为女儿的我当然也毫无办法。

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按约定,第一名的不是田沼吗?这样的话,父亲留在台上干吗?跟对方的当家互相吹嘘?像这种意味不明的事,并不是我认识的父亲大人会干的啊。

在我想不透之时,父亲以眼神指示我宣读下去,而会长也在催促我。

「各位参加者,这次慈善卖物会的首席善长,他所认购的物品总值两百万日圆……这位实至名归的善长就是……田沼家!」

虽然有点无奈,但我必须正常地完成职责。

「有请田沼家的代表上台,接受本校学生会的嘉许状及拍照留念。」

我走过去恭贺同属田沼家的会长学姊,而她跟我说:

「要恭喜的不是我,而是妳啊。」

对于她的话我完全摸不着头脑。而她也没有解释下去,径自跟刚刚上台的田沼家代表会合了。

田沼家的代表也是两人,其中一人是跟我有数面之缘的田沼会长哥哥,他笑意盈盈的跟我打了招呼。然后在他身旁体形肥大,穿着特别订制的西装,满身金银首饰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田沼家的当家了。

看他这么一身装扮,再次引证了田沼是暴发户的背景。父亲大人穿着传统的黑色纹付羽织袴,那种将高岭家数百年家势内敛的气度与对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相对来说,田沼会长以及她的哥哥并没有他们的父亲那样俗气,是世代的差异吗?

当田沼一家接受了奖状和完成拍照后,我按传统请首席善长发表简短的讲话。田沼的父亲在接过麦克风时,小声的对我说:

「今天真是高兴,能亲眼见到高岭家的女儿,日后要多多关照啊。」

他那咧嘴而笑的表情让我很不舒畅。而且他说什么「多多关照」,这不是对晚辈该的话啊。难道说暴发的商人就连这种礼节也不懂吗?

「各位好,今天是个好日子。」田沼当家先看众人打了招呼,然后却转头对我的父亲大人说:「高岭先生,你说是不是?」

搞什么?这明明是我的第一次学生会活动,然而他们的行为令我愈来愈不安。

我的父亲大人走过去,两人相距不足一米。

「没错。在这美好的一天,我和田沼先生有重大的事向各位宣布……」

台上台下的每个人,包括所有的观众、田沼会长和她的哥哥、佑实和我都注视着将要宣布的人,我的父亲大人。他用沉实而雄厚的声音宣告:

「田沼家的长男将要跟我高岭家的长女订婚。」

父亲大人就像在通知一项理所当然的事实,而事实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的……就像那一天……

我十一岁的时候,被突然告知有一个弟弟——「他叫佑实,是妳的弟弟。」

我感到生来十六年,勉强维持着的世界终于被被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