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菈尔收起了翅膀，目光穿过云层，轻柔而神圣的圣光从她的身边洒下。她轻轻撩起头发，碧蓝色的眸子中流光闪烁，深情的看着某处。
“您在看什么呢？米菈尔阁下。”
“是爱哦。”
米菈尔轻声回应道，她的嗓音温婉而甘甜，有着少女般无垢的清纯，又有着稍显成熟的神秘感，令一旁的玛丽有些神往。
“爱？是那凡人们所沉迷的东西吗？”
玛丽顺着米菈尔的视线望去，在无数云层的下方，万里之隔的地面上，除了植被外再无他物。
而米菈尔目光所及的，仅仅是一株小草。
“但是……这只是一株草啊。”
玛丽有些不解，米菈尔轻轻摸了摸玛丽的脑袋，笑了起来。
“这是爱的种子。”
玛丽没能理解米菈尔所说的意思，但她还是能够看到米菈尔每天都会在这里凝望着所谓的“爱”。她会盯着那颗小草，一看就是一整天，她的目光里饱含着某种玛丽从未见过的情愫。平时沉闷的米菈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会不自然的散发出轻松惬意的氛围。
这是玛丽从未见到过的。
“米菈尔，到底什么是爱呢？”
玛丽趴在云层之上。米菈尔又在看那株小草了。
——不，有一点必须承认，玛丽将它认错了。那株小草长出了纤细的枝干，成了一株矮小的树苗。
“嗯……”
米菈尔轻哼了一声，似乎想从自己的记忆中寻找答案。
“我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米菈尔说着，目光从经过树苗的某个少女身上掠过。
“有个贫穷的少女，和母亲相依为命，但是贫穷并没有影响她的品德。她会为受伤的小动物包扎伤口，也会为干涸的树苗浇灌水分。“
“她有个喜欢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商旅，他英俊、高挑，有着一头绚烂的金色卷发，腰间配着镶着宝石的细剑。那个少年每个月会来她住所附近的小山上两次，去取山腰上的山泉水。”
“女孩会记住少年每一次来到小山的日子。会假装路过的在山脚下和少年打招呼，然后目送少年上山。直到少年取水归来，女孩才会放心离去。”
“为什么？山上有狼吗？”
玛丽不解地提问，仅仅是取个水而已，为什么女孩会有所担心呢？
“不要急，玛丽。”
米菈尔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女孩的身份，是女巫家中的女佣。而那附近的小山，是女巫种植毒草的地方。”
“如果女巫发现了少年的存在，会毫不留情的吃掉他，会挖出他的心脏调制毒药，会将他的眼球做成装饰。”
“那、那怎么办？”
玛丽焦急地问道，仿佛等待着少年的就是她一般。
“女孩知道总有一天会暴露的，所以他一边尽可能的欺骗女巫不要来小山，而是自己上山种植和采集那些毒草。一边假扮成各种身份，去奉劝少年远离小山。”
“但是，少年不会这么容易离开的。小山上的山泉吸收了很多珍贵的药材。能够包治百病，拿出去能够卖出很好的价钱。”
“不论女孩装扮成什么样子，老人，小孩，武士，匪徒。在少年的眼中，她便是阻止他取水的敌人，是想要抢夺水源的对手。”
“为什么这样！她是为他好啊！”
玛丽跺着脚，身后的翅膀因为气愤微微的颤抖着。
“有一天少年觉得，有太多的人发现这个地方了。很快，这个小山泉里的水就会被取光。或者会被领主占有。”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地方原本就是女巫的所有地，即便是这片土地的领主，也绝不会打这片小山的主意。”
“无知的少年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他想要取光这里的水，然后放火烧掉这里。这样的话，能够出售这里的水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可以坐地起价，将水的价格炒到很高的位置。”
“可女巫早已察觉有人对山泉图谋不轨，已经在这一天在小山上做下埋伏，等待着贼人的到来。”
“女孩看到他带着火把来，于是现出真身想要去拦住他。这是她第一次以本来面目在他面前出现。但是结果并不美好。少年依然将她当成了敌人，对于苦苦哀求的女孩，少年拔出了细剑，贯穿了“敌人”的腹部。”
“悲痛的女孩看着少年的背影，她挺着伤痛站了起来，从背后击倒了少年。”
“女孩握着少年的手，不断诉说着许久以来自己对他的倾慕。即便他伤害了自己，可她还是不希望少年去送死。”
“于是，女孩将少年藏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运用她变装的技巧，装做了少年的样子。代替他前往了小山上。”
“结、结果呢？”
玛丽有些听入迷了，她探着身子，望着米菈尔深邃的双眸。
“结果，女巫戳穿女孩的伪装。女孩哀求着让她放少年一命。”
“可是女巫听后哈哈大笑，‘他早就已经收到惩罚了，是你的爱替我惩罚了他。’。”
“听到这话的女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经常种植采摘毒草的女孩，双手早已沾满了毒素，即使外表看上去毫无变化。却已经成了具有剧毒的凶器。”
“而被她触碰过的少年，早已毒发身亡，死在了她为他安排的避难所里。而欺骗了女巫的女孩，她所触碰过的每一个生命，她救治过的小动物，她照看过的花草，都成为了牺牲者。”
“故事结束了哦。”
米菈尔轻轻戳了戳玛丽的脸颊，提示她故事已经讲完了。
“这，这算什么嘛……”
玛丽有些迷茫，她用力的晃了晃小脑袋。
“这那算什么爱啊？”
“这就是爱啊，女孩为了爱欺骗了女巫，又因为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爱人。爱并不总是有美好的回报的。”
“你胡说！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悲剧，是你瞎编出来的！”
年幼的玛丽捂住耳朵，像是拒绝接受这一切似的，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米菈尔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她转头看向了遥远的云层之下。那株细小的树苗被风吹动着，似乎随时可能折断的样子。
“快快长大吧。”
米菈尔痴痴地念着。
对于天使们来说，人类的一年对她们来说就像转瞬一般，稍纵即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株小小的树苗已经长成了一颗大树，它会随着四季轮转，长出新的嫩芽和叶子，会披上银白色的戎装，或是光秃秃的应对风沙的撕扯。
米菈还是日复一日的窥视着它，消沉过一段时间的玛丽，也会时不时地来这里拜访。
“米菈尔到底为什么要天天盯着这棵树啊。”
“因为爱啊，玛丽。”
“米菈尔的爱会出现在这里吗？”
米菈尔笑了笑，指尖抚过玛丽的脸颊，并没有作答。
“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玛丽再一次抛出了这个问题。她请教过很多很多的天使，那些背着弓箭懒散的天使们，回答的总是莫能两可。
“玛丽想听故事吗？”
“关于爱的吗？”
“嗯……算是吧。”
米菈尔稍作思考，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我有些不好的回忆……”
玛丽突然想到了什么，带着怀疑的眼神盯着米菈尔。
“嗯，这次的故事，主角双方最后在一起了。”
“这样好！我喜欢这样的故事！”
米菈尔看着眼前开心地扇着翅膀的玛丽，也不禁笑了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西方的大地上有一头巨龙。”
米菈尔试图描绘出巨龙的样子，她张开双臂，比划出巨龙的大小。
“它大概有这么长，光尾巴就如此巨大。据说它的吼叫便能引起山崩，它的吐息能席卷山河。”
玛丽聚精会神地听着，她喜欢幻想故事。
“这头龙活了数百年，有一天它突然想到，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个伴侣。”
“龙的生命极长，而对它们来说，漫长的生命中枯燥的时间更占绝大多数，它已经厌倦了与人类玩乐。人类弱小，胆怯，不堪一击。并且无法给予它更多的乐趣。”
“于是，它想到，自己需要拥有一个伴侣，最好能再有一个孩子。”
“于是，龙开始环游世界了，它在广袤的天空上不停地飞着，藐视着地上世界这些神明的创造物。”
“它会随意的用所见到的事物排解自己无聊的时间，它将大河的水一口气喝干，它将古树的树根啃食，又或是摧毁掉一两座人类的城堡。”
“但是，即便它飞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也依然没有找到另一头龙。”
“它意识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它努力的回想，却记不起自己诞生时的样子，”
“这令龙有些困惑，即使自己记不起父母的模样，但是连自己小时候的样子都无法回忆起来。仿佛在拥有意识的那个瞬间，自己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这使得龙有些烦躁，它无法接受自己和地上那些脆弱怯懦的生物一样，是慵懒的神一时兴起的创造物。”
“于是它去寻找神，向她质问‘愚蠢的神啊，我并非是你那低劣的创造物。龙是高傲的，是强大的，是无可睥睨的。只要我想，你那脆弱的身体，不堪一击的神性，所谓谦卑的信徒都将被我轻易粉碎。’。”
“而神没有回应龙的叫嚣，她只是充满怜悯的望着自己的孩子——没错，世间万物皆是神的孩子。”
“神说‘对不起，我的力量只能创造出一个你。’。”
“神道歉了，向她的子嗣、她的创造物，创造龙所消耗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即便是创造世界的女神，她的神力也只能创造出这天上天下唯一的巨龙。”
“但是龙并不原谅这一切，它是孤独的，它忍受过，也将继续忍受千百年的孤独。于是龙低吼着，用自己的利爪，用自己的尖牙，用自己无穷无尽的力量威胁着女神。”
“‘制作出我的伴侣，渺小的神！’”
“女神未能回应它的愿望，于是，巨龙将女神一口吞下，而在这一刻，它也察觉到了女神的虚弱。”
“她就如同一个普通人类……不，可能连人类都比不上的脆弱，她所剩的力量如此渺小，以至于龙甚至无法感受到力量的融合。她已经将所有的神力用来创造出这最杰出的作品。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早已摇摇欲坠。”
“吃掉神的龙，却更加空虚了，它更加迷茫了起来。如果连神也无法做到，那么自己注定要孤独致死吗？”
“于是，龙开始破坏这个世界，它摧残着，吞噬着一切所见之物。如果是这份力量创造出了自己，那么自己将它们全部吞噬，能否创造出另一个与自己对等的存在呢？”
“往后的数百年，世界笼罩在了发狂的巨龙的阴影之下，神的创造物们逃窜着，挣扎着，成为了龙的食粮。”
“终于，不知过了多少年，继承神力的人类勇者达到了老迈的巨龙。”
“龙倒在了勇者的剑下，它重重地吐着气。往日摧山撼地的龙息此时只能吹起勇者的衣角。它望着逐渐走近的勇者，眼神里却流漏出不一样的色彩。”
“是啊，就是这个人啊，就是这个和我同样强大……不，在自己之上强大的人啊。这才是，自己苦寻已久的伴侣吗？”
“巨龙感慨着，它千万年的生命中从未有像此时这般亢奋过，它望着勇者的脸，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见到你，巨龙不再觉得迷茫和遗憾了，反而得到了解脱。”
“它等待着勇者给予它最后一击。但是，它等了很久，那柄能够轻易剥下自己鳞片的宝剑却一直没有落下。”
“巨龙缓缓睁开眼睛，它看见了意想不到的景色。”
“勇者卸下了所有的武装，她脱去了龙爪也无法留下痕迹的盔甲。摘掉了比龙牙还要坚固的头盔，露出了流淌着华彩的金色长发，她放下了能够斩断龙首的利刃和蕴藏着至高魔法的法杖。只是缓缓地伸出了手，抱着龙。就在倒下的巨龙的面前。只要巨龙张开口，便能轻而一举的将其吞噬。”
“龙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它对生命已然厌倦，它不介意由拥有与自己对等般强大的人将自己终结。但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
“勇者抬起头，手掌从龙的皮肤上抚过，她那湛蓝色的眸子里，流淌着像是对孩子般的宠溺。”
“‘来，吃了我吧。’屠龙的勇者向巨龙提议。”
“‘吃掉我，你便可以延续。’”
“勇者向龙发出邀请，龙也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神的力量果然是不灭的。死去的女神会重新降生，从逐渐虚弱的龙那里夺回原本的力量。”
“但是，胜利的女神深爱着她的孩子。所以，她让它吃掉自己。”
“明白了一切的龙流下了泪水，这是它自降生以来第一次哭泣，没人知道它是为了什么，是庆幸自己可以免于灭亡，还是为眼前微笑着的少女。”
“但是，龙的确活下来了，并且变得更加强大。龙继续肆虐着世界，毁灭着世界。同时，也等待着再次与她相遇的未来。”
“…………”
“结束了哦。”
米菈尔说着，用手指弹了下玛丽的小脑瓜。
“啊？……噢噢……”
玛丽似乎还沉浸在故事里，没有了往日的吵闹，出奇的安静。
“这是关于爱的故事吗？”
“是啊。”
“和我所知道的稍有些不同……”
玛丽犹豫着说道，她还在反刍着故事里的信息。
“毕竟爱是多种多样的嘛。”
“那结局呢？你不是说主角两人在一起了吗？”
“融为血肉，化作力量，还有比这更紧密的“在一起吗？”。”
“…………”
玛丽缓缓低下了头。
许久，沉默地玛丽终于出了声。
“我还是不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爱……对不起。”
“我所想知道的……我所想要的爱，应该是更美好……更纯粹……能带来幸福的……像童话故事一样的……”
玛丽埋着脑袋轻声哭泣着。
“也有那样的爱呢。但是，爱同样是贪婪的，一己私欲的，偏执的，伴随着诅咒与灾祸的。爱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对于某个人，某件事物的爱本就是偏颇的。你爱上了一个人，也许就无法对其他事物倾注同样等份的爱。这便是爱的诅咒，爱的恶果。爱只是天平一端的砝码，所有期盼爱，拥有爱的人，都不过是手持称秤的作恶者。向爱的含量更少的那端倾注恶意的家伙。”
“不……不是这样的……”
玛丽哭泣着，她拼命的摇着头。
“那你，那你为什么要等着自己的爱呢？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是这样认为的，为什么又会祈求着爱呢？”
“祈求着？”
米菈尔笑了，她仿佛是听到了个天大地笑话般，笑的前仰后合。
“我可没有祈求着什么，我的爱是现在进行着的啊！”
米拉尔放声笑着，笑声回荡在天界的每一个角落。
某一天，一颗种子落入了土壤里。
似乎是上天执意不让它诞生一般，在它落入的土壤上，一块岩石倒在了它的上方。
而它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它仅有的力量只能供他破开头顶的土壤，却无法掀开更上方的岩石。
但是，就像是拒绝着这一切似的，它倔强的生长着，生根，但是并不发芽。它的根开始不断地向地下延伸。它贪婪地吸收着土壤中的土壤，原本青葱的草地，不知不觉已经变得一毛不拔。仅有落在岩石下的它依旧疯狂地生长着。
终有一天，仿佛是得到了神谕。那块烦扰它的岩石不知为何被击碎了。多少年的岁月，这颗种子终于得以发芽。它孤零零的冒出了头，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享用着大地上的一切。
它缺少水分，每当快要干涸时，总会有盆泼的大雨适时的倾斜而下，攻击他那盘根错节的根去吸收。
它渴望阳光，即便是乌云密布的阴天，也会有一道雷云中的光芒落下，洒在它那柔软的叶片上。
它仿佛得到了世间万物的关爱一般，不停地生长着。
它拼命地向上生长着，地底的根须越来越少。树干的部分早已超过了生长得极限。但它依然再生长。贪婪地，贪婪地。似乎它的存在只有这一个目的，生长，生长，更高，往更高处生长！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它的身体不知道已经有多么壮硕。它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根。它终于长得足够高了。
天使……
有位天使出现在了这棵树的面前。她张开了翅膀，五色的流光弥散在她的身边，显得凄美而又圣洁。
紧接着，命中注定的王子也出现在了她的身边。那是经过千难万险到达世界尽头的人类王子。他英俊且充满着力量，他有着赤诚之心和孩童般的纯真。他看着眼前的天使，发誓要向她献出一切。
紧接着……
紧接着，鲜血从王子的胸前喷涌而出。
而那位天使，轻轻抚摸着那坚硬苍老的树皮，将脸颊贴在上面，缓缓地摩挲着。
已经没有根的树木，贪婪地吸收着久违的养分。
血液溅在了天使的羽翼上，殷红色的斑驳毁掉了曾经圣洁过的一切。
她不再是天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