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日初晨的阳光，带着特有的寒冽从堪拉维斯大陆东海岸线登陆，一路向西。头上长有三条白色冠翎的大鸥在空中互相追逐，跟随着黑与白的分界线掠过无数条苍郁的山脉与多个人烟茂密的都市，进入了平原。
平原位于两条高大的东西走向的山脉之间，被一堵约30米高钢铁铸造而成的墙分隔成了两块，朝向东面的墙上遍布断裂的钢刺，陈旧的大片火烧后的焦痕在城墙底部随处可见。离城墙不远的东面平原上，一队队机械构成的两足人型生物正在往复巡逻，他们是昆布王国的士兵。
这个国家本来叫做坎比尔布王国，50年前被自己制造出的昆布机械智慧种族夺得统治权，自此，王国名称改为昆布。昆布国成立伊始，便多次试图占领西面的巴比斯王国领土，两国多次交战，僵持在这个平原。
越过这座高大的城墙以及城头巡逻的士兵，再往西就进入了巴比斯王国的领土。树林与各色建筑从阴影中不断出现在下方，一条宽阔壮观的河流出现在眼前，在河流对岸紧挨着一座人烟茂密的都市，这是巴比斯王国的都城亚拉。
晨起的提示钟声正从都城中央的高塔响起，悠扬的传向了四周。阳光的视线继续向西，穿过大约5000米半径的都城中心范围，到达西北边缘，全国最大的亚拉学园位于绕城公路以西，学园北门前方有一条灰白的水泥道路，跨过路的另一边以北，就是学生住宅区和学园专属的商业区，负责这片区域安全的学生会成员正戴着袖章站在自动浮游平台上各处巡逻，空中不时有大型的悬浮监视平台路过。
从这块区域再往西北边缘，就是一片不知面积的大片密林，在它的前方空地，有一座很醒目的带着院子并有着两间木制房子的灰色建筑，孤单的坐落在此。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这座建筑周围没有任何东西，除了树林里的三个土堆，当然，在院子门口还有一条石子路通往不远处的学园。
让我们把视线从石子路尽头的学园门口拉回，暂且不去看那些正在步入学校的男生和女生带着朝气的脸以及让人羡慕的身材，将目光重新投向这个院子内，右边那栋房子的二楼。
窗台外墙上绿色的藤蔓顶着一个黄色的花蕾，正穿过没有关上的窗户，从外向内慢慢延伸向远离窗户的一张单人床，随着距离的接近，花蕾渐渐张开，从里面伸出一根鲜红的尖管。
在床头有一个很古老的机械摆钟正在吃力的工作，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响
“踏、踏”
床上的主人即使睡梦中也在皱着眉，透过眼皮，可以看到下方的眼珠正在胡乱移动。这个男人大约1.73米长度，黑色如刺的寸发，裸着的上身凸起了一块块饱满且结实的肌肉。不知什么原因，他睡觉也戴了一副黑框眼镜，下巴还留着扫把一样的黑色胡渣。脸上的肌肉绷得笔直，整个人看上去宛如冻土里不屈的岩石。
“嗒--踏，嗒--踏”
踏踏、踏踏
踏踏踏......
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已经无须再掩饰，前方有一名敌方男性壮汉周身带着青色的光芒正在快速接近，手里还拿着一面高大的塔盾和一把短柄战斧。
凯不想纠缠，掉头向左方密林跑去，紧随在后的中年美貌女子和灰发绿瞳少女在离地三米高的空中快速接近，见凯即将进入密林，那名少女一声娇叱，一团大火球拖着尾焰急速砸在了凯身前五米处，爆开的火花迫使他停住了脚步，转身抽出腰间长刀，面对着追上的三人。
“我们不想伤害你，放下刀”，中年女子拿出一副禁魔手铐丢在凯面前。
看了眼地上泛着蓝光之物，凯没有理会眼前几人，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没有其他的声响，视野范围内也没看到再有人出现。
“不必看了，就我们三人！你跑不了”，壮年汉子向前走了一步，将盾竖立在身前。
“对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少女站在空中，双手各凝结出了一个紫色的大火球。
此时，西南方的王都上空，战事还在持续。时不时可以看到红光或其他颜色的光芒交叉在一起，爆开的火球、密集的闪电，以及在空中快速移动的被光照亮的黑点。
天空灰色的云层突然被撕裂开来，散成碎絮，云层后的月光终于包裹不住，照亮了密林前的四人。
加上这三人，数字应该会突破200了吧。卡奇拉人组成的叛军有3000多人，自己差不多快要杀到十分之一，这份功勋应该够了。
凯心中如此想着，将长刀右手握住，略往后指，跨开一小步，准备动手。
“风翼”，话音落下，身上青色光芒从脚下腾起包裹住全身，在身后形成了一对青白羽毛的翅膀，脚下发力，在地面的草尖上如一道流光，朝壮汉冲了过去。
对面壮汉见状，左脚朝前，低声喝道，“石墙”，两堵10米宽高达2米的石头墙从身后竖起，却未停留在地面，而是往空中飞去。
此时，凯刚突然掉转了前冲方向，仰头冲向了空中另外两人，却未料到壮汉已经识破了他的打算，提前用墙挡住了凯前冲的路。
“破”！他断喝一声，左手伸出，一道无形的冲击波击打在石墙上，“咔---轰”的巨响中，墙体散裂成碎石向四方弹射开，还未等他看清墙后的两人，两团紫色的火球与一道冷冽的弧月寒光就已分别出现在下方与正前方，瞬间而至。
右手刀从下往上划破了空间，刀尖精准的将先到达的寒光锋刃劈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火盾！”，凯话音及时响起，一面宽大的火焰盾牌带着古朴的花纹出现在身前刀下方，正好挡住了火球袭来的弧形路线。
他没有停顿，紧接着左脚前屈，身体后仰，横在空中。随着脚下的实感传来，身体微缩，脚下在盾上用力，整个人急速反弹回原来的位置。
空中的火盾与紫色火球撞击在了一起，紫色火球轰然爆开，火盾只坚持了一个呼吸就被击溃，飞舞的火焰散落下来，在四人周围形成了一条红色蜿蜒的河川。
凯从未碰到过经验如此丰富、配合如此无间且各自实力强横的对手，暗自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不付出代价很难取胜了。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空中的中年女子突然发问
“哈--？”凯被对方的惊人话语吓到了，“你是不是傻啊？”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旁边的少女被凯气得伸出手指。
气氛稍微有了些缓和，这时，凯才有空闲仔细打量着三人。
壮汉身上是一件破烂的背心和一条有些破洞的蓝色长裤，前胸与脸上都有几条长长的伤痕，象是鞭子抽打的痕迹，凯判断道。不过据自己所知，王国派来的军队中没有用鞭子的好手。
然后是中年美妇，她穿的是一件女式武士袍子，虽然完整度比壮汉好，但也象是用了几年之物，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和凯一样的长刀。
少女穿的是三人中最好的，蓝色的宫廷裙子与短靴，配上娇小可爱的脸，显得很是让人喜欢。
可惜了，如此人物。凯暗自叹息道，却居然是叛乱者。
“咳---”凯清了清嗓子，将长刀放下，抬头看向中年女子，“你们是叛乱者，我是守护这个国家的英雄，不拼个你死我活，难道喝茶谈心？”
“英雄？守护国家？”壮年汉子声音很低沉，“英雄是维护正义的人，不是帮助邪恶的刽子手。你不配！”
凯被他的话气乐了，20岁的他在山上的时候，从小到大，一直被师父教导要守护国家，追求正义。下山后恰好看到国家招募平定叛乱的雇佣兵，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光明正义，居然被对方说不配。
“你们扰乱国家，破坏和平，居然还有脸说我不配？”凯用刀指向壮汉
“英雄要分清善恶！”
“怎么分不清了？”
“这么明显的事情都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蛮人？”
“你才是野蛮人，你们都是野蛮人！”
“滥杀无辜、助纣为虐！”
“我是光明正大，为民除害”
上空的少女翻了个白眼，侧头看向中年女子
“他们两个脑袋都有问题，这种又蠢又羞耻的话也能说出来？”
中年女子没理她，从空中落下，站在凯前方不到五米远处，将刀垂下。
“你对我们卡奇拉人有多少了解？”
凯从小一直在山上被师父抚养，从未下过山，最近才知道有卡奇拉人这个种族。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对于你们的事情，只知道发生了叛乱”，他坦然说出事实。
中年女子继续说道：“我们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
卡奇拉人，是10年前被拉法尔公司创始人拉法尔.卡奇拉利用人体生殖细胞和魔核制造出的新人类，可迅速成年并拥有知识。没有生育能力，魔武能力和人类差不多。
制造卡奇拉人的最初目的本来是为了帮助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拥有后代，但巴比斯王国与昆布王国大战后，为了尽快恢复生产力和战备，在7年前开始大批制造卡奇拉人，当成基层劳力使用。
男性卡奇拉人由于是批量生产出来的工业产品，社会地位低下，一直从事危险繁重的工作。而貌美的女性卡奇拉人，作为定制品，被各贵族买下当成内宠。
“内宠？”凯放下刀，插回腰间，皱着眉头问道“不是已经被明文禁止吗？”
“禁止？”少女落下不屑道“那些贵族怎么舍得把我们当成人类一样对待！”
凯有些语塞，贵族的德行在下山后也有听说，“你们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继续忍耐下去？”
壮汉缓缓说道，“因为我们快到时间了。”
他看向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握住战斧的手发出咯咯的指关节收拢的声音。
“我们这一批卡奇拉人有2万人，寿命只有10年，经过这么多年的无限制压榨，大部分生命力已经提前接近零。所以有些贵族就提议将我们提早淘汰，制造下一批。”
中年女子接下话头，”贵族议院通过决议，准备将我们分批屠杀。我们三人都是最后一批的，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准备集体前往被设好圈套的地点。”
少女一拳砸向旁边的树干，叶片纷纷落下，飘舞在她的身边。
“我们卡奇拉人和人类有什么不同？！身体一样、感情一样，居然这样残忍！我们做错了什么？不反抗，难道等死？！”
凯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低头将刀抽出。
“我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是”，手中冷冷的流光里倒映着惨白的脸。“你们的反抗造成的交战将很多无辜的平民也卷了进来，不管你们是否有意。”
他抬起头，眼神却没有看向前方的几人。
“这是事实。王国一方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这也是事实。双方只能继续争斗，而继续争斗就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死亡。”
“那我们卡奇拉人就该死吗？！”，少女红唇如血，灰发被野外的风扯向侧方。
凯无法回应对方的愤怒，低沉着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据我所知，昆布王国正在趁着我国内乱，发兵攻打边境，王国已经没有更多的兵力抽出。如果不尽快结束这场争斗，边境有可能会被攻破，到时死伤的人更多。”
“风火融合!”，身上腾起青红两道光柱，手中长刀也变得通红，周围的空间被狂躁的热量烧灼的扭曲起来。光柱中，他的低哑声音依然在继续，视线低垂，“对不起，我无法选择！”
三人长久的沉默后，壮汉首先发出了苦涩的声音，“那就尽快结束吧！”
中年女子举起手中长刀，带着叹息，“结束吧！”
少女大声说道，“来吧！结束这场噩梦！”
三人同时吟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歌，无名的语言，悲凉、决绝、悠远的深沉。
最终的颂歌啊，心里突然有此明悟，抬起头，直视他们。
“来吧！”，凯跃起停留在半空，手中长刀指向对面。前方三人身体都已被光芒笼罩，连在一起，以壮汉为首，两人为翼，形成了一只火红色的鸟状光芒。
三人在光芒中，于空中盘旋，不时有红色的高温气团滴下，在地上腾起烈焰。它往上飞去，在凯的前上方百米处停住了，低头看着凯，点了点头，双翅开始拍动，突然一收，向他俯冲。
凯的长刀已端在眼前，看到对面的火光扑面而来，闭上了眼，当彻底合上的一刹那，身体突然破开了空间，一分为三，出现光芒内。
一道刀光从正前方闪过，盾牌被切成两半，壮汉的胸前从左肩到右腹出现了一条血痕。此时，凯的身影才缓缓出现在他身后。在他的后颈，壮汉反手握着的战斧，其锋利边缘紧挨着皮肤，却连一丝血痕也没出现。
另一个凯出现在中年女子右侧，腰部紧贴着对方斜伸出的刀锋。女子双眼平静看着前方的男子，贯穿腹部的长刀周围，血液刚流出就被通红的刀身蒸发为缕缕上升的热气。
“为什么？！”两个凯同时发出嘶哑的询问声，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壮汉的手将战斧缓缓收回，没有看身后的凯，神色平静如水，“你是坚持正义之人”，他的身上开始出现溢出的光点。
中年女子带着笑向后退开，脱离凯贯穿腹中的长刀，手中武器在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弧线，插入腰间刀鞘，发出清脆的扣合声，“你也是理解之人”，光点在她身周飞舞，七彩如幻。
“抱歉-”，凯的声音轻如濒死的小兽最后的呼吸。
话音刚落，壮汉与女子从下身往上，化为光点消散在夜空。
地面被另一个凯徒手击落的少女脸上挂着泪水，安静的看着这一切，“为什么不杀我？”
上空的他低声说道，“你还小，可以不用死。”
少女苦笑了一声，“还小？他们会因为我小放过我，还是会因为我小就不让我成为性奴？”
说罢，伸出手，中年女子留下的长刀脱鞘飞了过来，纤细白净的两只手迎了上去，紧紧合拢，双眼看向凯，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决，“卡奇拉人不是奴隶，也永远不再做奴隶！”
凯叹息一声，落下地面，三道身影合而为一，将刀插入腰间，向她走近，’“我可以带你离开”
少女灰色的头发扬起，在红色的光中，绿色瞳孔愈发的醒目，“不行，王国不会放过你的。”
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正义的傻瓜啊，谢谢你----”。
说罢，手中刀在颈边滑出了一条冷光。凯的瞳孔放大了，倒映出那紧闭的双眸，世界如同放慢了时间，身体即使穿越空间站在少女面前，手即使抓住了刀刃，却已经无法阻止喷溅在脸上的鲜红。
“啊---！”
凯从床上抬起身，睁开眼睛，左手正抓住一根黄色花蕾内红色的针管，绿色的藤蔓在剧烈的挣扎着，他随手用力，针管传来断裂的声音，一些鲜红的汁液从指缝间渗透了出来，整个花蕾瞬间变成了灰色，从藤上枯萎掉落，滚到床下。藤蔓植物带着嗖嗖的声响，缩回了窗外。
走到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一声，“十年了，还是忘不了。”
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
当年回山后，师父听了卡奇拉人的事情，当天冷着脸独自下山，过了好几日才回来，没有说明去了哪里。一年后，师弟上山，才知道师父闯入王城，痛叱国王，当场斩杀多名提议灭绝卡奇拉人的贵族，逼他们撤回灭绝令，但为时已晚，当时卡奇拉人已经全部被杀，连师弟的贴身侍卫也没能幸免。
如果身为国王父亲的他当年也一同下了山，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吧。
凯吐出口里的水，看着镜子，眼珠子周围还有不少血丝。
也许而已。
但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正义？当年的自己太可笑了。什么才是正义？！杀，卡奇拉人没有错，他们才是正义的。不杀，国家没有宁日，边境不得安全，王国也是正义的。
镜中的凯拼命搓洗着双手，水中的红色渐浓，如无数条血丝翻滚。
在山洞中把自己关了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想明白，只想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必须去赎罪，为了那些死于自己刀下的200多名卡奇拉人。
自己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凯穿上半灰半白的衬衫，再将已经很褶皱的黑色教师制服套上，拉开门，正要走出去，似乎想到了什么，伸手在上衣口袋内掏摸了一会，又返回房间。拉开墙侧桌子内的抽屉，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灰色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手上。
一枚银币、一枚铜币，两手把袋子撑开，低着头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里面，确实已经空了。
摇了摇头，把钱重新装回去，塞进了裤袋，快步走向门外。
砰！门关上了，寂静与灰尘重新混合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