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

不断地下沉。

他的意识被包裹进无边界的黑暗。

他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他感到不适,但他无能为力。

他只能意识到意识的存在。

但他无能为力。

“这就是失去了权力的意识?”他想,“真是唯心主义。”

“这并不好受。”他想。

失去了掌控是令人恐惧的。

所以死后有知比死后无知更令人恐惧。

他想起了刚才身体崩坏的一幕。

“真是荒谬。”

原来一个人的存在,是这样容易被抹除。

“也许人的命运并不是在他的手里。”

“我没有权力反抗吗?”

“我不能脱逃吗?”

“也许我没有。”

“也许有呢?”

-------------------------------------------------------------------------------------------------------------

他的思考终止了。

柔和的光,刺激着他的视觉。

视觉...视觉。他重新拥有了它。一股令人安心的感觉回归了他的意识。哪怕只有一点点,“拥有”依旧令人无比安心。

他“睁开双眼”,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柔和的光芒。到处都是。

包括他的身体。

“一团亮一点的光芒...?真是惊人。”

他发现他的这个新躯体异常轻盈。这给他一种全能感。

于是他开始在这光芒中无目的地飘荡。

周围尽是一样的光芒。没有明灭,没有流动。于是他开始感到有些无趣。

“过来,我的孩子。”

突然,浑厚如钟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响起。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向上移。

然而,他落泪了。尽管他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双眼,但他清晰地知道他落泪了。

他无法说明那是谁。他无法说明他看到了什么。但是那是一切。他的希望,他的爱,他的热情,他所想的一切美好。

他下意识地带上了敬语:“您...您是谁?”

“我是你爱的一切,孩子。

我是星辰月亮,亦是大地海洋;

我是天宫诸神,或是地上圣祖;

可是无底深渊,又是神山万丈;

我乃生存,亦为死亡;

我即天父,我的孩子。”

他承认他已丧失判断能力。他的灵魂不止地颤抖着,迷失在古老的吟唱声中。

而且不仅仅如此。疯狂的热情冲散了他的理智占据了他的精神,他感到自己由光芒组成的形体前所未有地闪耀着,甚至明灭着。

“哦,我伟大的父啊...”他的全部精神聚集在那张变幻不定的面孔上,嘶哑的声音在不自觉中从他的灵魂中流出,“我可为您付出一切...”

“伟大的父不需要谁的奉献。”声音再度响起,在无垠的光芒中回荡,“但父召来的每一位祂的子民都必得到祂的恩赐与委派。”

他明白了眼前神明的意思。

“愿此身为您所用......”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说;但这一切显得又是这样的合理。

至少在他的认知里,此刻,是这样的。

神明变幻的脸上现出了笑意。那并非实际意义的“笑容”——那是一种“笑”的概念,投射到他的精神中去。

“很好。主将予你恩赐。”

他并未注意到神的自称改变了,心中被无来由的幸福,期待与服从占满。

神的袍袂开始舞动。祂单手虚指上方,另一只手指向祂的臣民。

无边的强烈耀芒,将一切笼罩。

“权力者仁慈的恩赐,如下位者所愿:

一则:破除时间之束缚,获取永久之光阴;

二则:解除现实之枷锁,得到自由之灵魂;

三则:开放局限之视界,掌握渊博之知识;

四则:消弭浮躁之情绪,拥有理智之精神;

五则:突破潜能之极限,开放无限之可能;

如上五者,以规则为源,以吾身为引,以为下位者之定义。”

“以吾之力,塑汝之形——醒来!”

-------------------------------------------------------------------------------------------------------------

随着神的最后一句话,温暖从他的感知中消失了。最初的黑暗再次回归。

狂热的情绪逐渐消散,一丝违和感缠绕上了他的心头。然而他的意识仍在告诉他这一切“顺理成章”。

与最开始不同的是,他又拥有了他的身体——并非方才那抽象的光的集合,而是原原本本的,他作为人类的身躯。

于是他又感到莫名的安心了:生命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要满足它们往往仅需一点点的“满足感”。

“也许有的时候,人的命运终归听他的指挥的。”

他方如此想道,然而浩荡如钟的声音又在黑暗里震响了。

””一则......““

他忽然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以手捂住自己的双耳,发出无声的哀嚎。他感受到两行温热的液体在从他的指缝流出:很显然,他的人类之躯是完全无法承受住这种巨响的。

声音仍在震响,虚空亦为之震颤。然而可惜的是他穿透的耳膜再无法接收到一丝声音。

更可惜的是,他很快也不需要了。

他以为他快要死了。尖利的痛楚穿刺着他的思维,他的脑中一片混乱。

“那绝非恩赐......”他回过神来,“神欺骗了我......”

他混乱的思绪也终于中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灰色的衰败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如同龙卷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上下。他的肉体开始枯萎,他的生命开始凋零。

“为什么...”

他的确死了。他所不知的是,万物均有其终点,而若欲永久生存,只有一个方法。

——不再活着。

““二则......””

声音依旧在回响。可是他已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