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被从商业国和宗教国的边境处分为南北。

生命——尤其是那些娇生惯养的智慧种族,他们占据了这片大陆的大部分地盘并且将魔兽们向外面驱赶,然而他们的足迹永远不可能遍布整片大陆的每个角落。

大陆的最北方是被冰封的冬之巅,比元素师的元素暴风雪还要凌冽的冰片雨在那里司空见惯,而能将一切绿色植物扼杀在种子里面的寒风和自然雕刻出来的冰刀将为数不多的生物限制在地底以下,遑论那些必须生活在地表上面的。

而最南端的“下界之痕”,字如其名,则是一片炽热的地狱,仿佛和下界一线之遥。活跃的火山,开裂的地缝里面偶尔绽放出来的岩浆,干燥的气候让一切的不耐热动物在这里无法生存。

然而将各种族的探险家的步伐遏制在南北端的,或者让那些步入冬之巅或者下界之痕的,并非那些极端环境,而是能够在那种环境下如鱼得水的各种元素生物。冬之巅有作为寒冬的王者的冰元素,而下界之痕,则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炎魔。

它们在岩浆中游曳,如同火焰的主宰。

然而和在冬之巅的那些王者一样严酷地统治着整块冰封的大地的,同属于元素生物的那些冰元素相比,它们的地位可以说是相当低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这里被一条巨大的红龙征服后,所有生活在岩浆河里,跑在开裂的大地上和飞在燃烧的天空下的生物都必须对它俯首,成为这条传说生物的奴隶。

红龙女王的传说,被至今流传在吟游诗人的诗歌和酒馆内醉鬼传播的逸闻里的另一个传说终结。

据说那是一个五人的冒险者小队,也有一说是六人。不管有几个,在那个冒险者事业远远比现在发达的时代,各种百人规模的冒险者团队相当普遍——甚至有的团队近千人,已经达到了可以影响一场中小型战争的走向。那些巨型冒险团对红龙的多次围剿都以失败告终,别说是凭着仅仅六人,任何一个百人以下的团队能够击杀红龙女王并且取回它的逆鳞,都是叫人无法想象的。

这个冒险者团队在取回逆鳞作为证明之后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有一个个神话般的冒险故事流传在吟游诗人的唱腔下。

红龙女王被消灭之后,下界之痕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陷入无主状态,甚至几乎重回炎魔的控制之中。

直到最近。

……

半赤红色的大地上,一只被含水分的耐热甲壳包裹着的热谷沙蝎从炽热如铁砂的沙堆里探出脑袋,摇晃着带有探知器官的长尾来探查附近可能存在的天敌。

闪着光芒的纹路突然从它的身下出现,察觉到不对的沙蝎发出吱吱的响声,翘起长尾上带有的尖刺,挥舞着钳子向可能的敌人示警,然而它的威慑注定徒劳:一双厚重的靴子很快就随着传送法阵的亮起降临在它的身上,把它压扁折断。

“……前面就不能施展传送法术了吧?真是糟糕。”

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无法踏上这片大地——在一些特殊的魔法道具或者法术的护持下,下界之痕外围的炽热气候还是可以被战胜的。

比如此刻正在施展着冰元素魔法消解着闷热的感觉的,穿着和普通法师不一样的窄袖服装的这三位法师。刚才开口的是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位年轻法师,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他正在摩挲着下巴上刚刚生长出来的胡须硬茬,满脸爬满汗珠。

“还算好了,至少我们没有受到袭击。最近这边的元素生物,它们的活动突然消停了很多。”

一位大概有四十五,戴着金丝眼镜的短发女性法师说道,同时给这个正在叫苦的年轻法师加持了一个冰盾术。

“呼——得救了,感谢您,导师。”

开始融化的冰盾散发出的凉气叫年轻的法师舒坦了不少,他的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如释重负神色,旋即转头开始打量四周。

下界之痕的外围还算是有一点人间的样子。然而这里四处都是炭化的树木,干涸的溪流痕迹,以及以一种极为平滑的方式被熔铸在一起的岩石带。稍远一点的地方,化为赤红色的岩石山和更远的地方的正在向外流淌着岩浆的火山一道,都在炎热的空气中显得微微变形。

他本可以用法师之眼来看。只是为了不引起元素生物对魔法的灵敏嗅觉的反应,他只能眯着眼睛来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种感觉对于作为法师的他来说可以说是充满“新鲜感”,毕竟法师在所有职业中拥有最多的,能够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方便和舒适的手段。

显然他并不喜欢这种新鲜体验,于是他还是开口抱怨了一句。

“然而还是糟透了。我们可以快些回去吗?”

听到这话,刚才的那位女法师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走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迈男性法师就转过身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能,年轻人。别老是叫苦……这样的苦日子,对于自己申请成为协会的调查员的你来说只是刚刚开始……”

比起“法师”,他更像是一位老练的冒险家。他像这边那些长日在田地里耕耘的那些蛮人一样有一身精壮的肌肉,同时皮肤呈现出铜铸件般的颜色;而他灰白的须发被他剃短到半寸长,与那些喜欢把自己的胡须和头发蓄起来并且精心打理的“学院派”老法师完全不是一个样子。这位老法师看上去显得相当的“硬派”,甚至于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没有流出半滴汗。

“……不想继续的话,请你回去吧。我这里不欢迎怕吃苦的家伙。”

正是因为如此,与年轻法师见过的那些长者不同,这位老法师在嗔目怒视的时候有一种特殊的魄力,叫年轻法师不敢再说而默默跟上,只能在心里给当初为高报酬而接受了调派的自己一巴掌。

“别太在意,艾迪。丹尼长者总是这样。”被年轻人称为“导师”的女法师见气氛不太对,跟叫艾迪的年轻法师解释道,“而且我们确实要多加小心。下界之痕的范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像最近一样扩张过了。本来以为是炎魔的异常增殖导致,但……”

“不用跟他解释,埃玛。”长者丹尼粗暴地打断了女法师艾玛的话,“又是一个不研究历史的家伙。几百年前的事情就算已经变成传说,也应该作为我们的教训。”

“丹尼长者!你总是这样,所以我们才招不到合格的新人……”埃玛有点生气地说道,突然面色一变,拔出腰间的短杖,警惕地望向天空,“……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什么?”

艾迪还在懵着的时候,长者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双手上托,念动咒文加速施法,不多时,随着法阵的成型,一个两人高的,由混杂着碎石的炽热流体组成的熔岩元素就从地面上破土而出。

“——长者?”女法师尽管做出了警戒,但有点不能理解这样的“过度反应”。

“不对劲,埃玛。”长者古铜色的额头上终于是渗出汗珠——不过不是因为热。他的络腮胡包裹着的粗糙嘴唇张开,露出紧咬的牙齿,“我听到了扇动翅膀的声音。”

“扇动翅膀?什么……”

被两位上级一系列的举动弄得晕头转向的艾迪还没有反应过来,灾难已经降临。

天空突然变暗,于是他呆呆地抬头看去,然后被巨大的冲击震撼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灾难,或者说是灾祸,随便怎样都好。

艾迪发誓那是他这一生见到过的最为震撼的场景,远超他看过的那些所谓法术大师的魔法表演。

原本像钢铁一样坚硬的长者和寒冰一样冷静的导师,他们的表情都在此刻被彻底击碎,只剩下讶异,还有惊恐。

确实是惊恐。艾迪知道……因为此刻他的表情肯定更加难看。不只是面部,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听使唤,只是随着生物的本能抽搐着,颤抖着。

““人类……好久不见。””

粗重的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击碎的咆哮声从三人上方传来。

那是一只飞行在空中的巨大生物,具有着任何小说家都喜欢写进传奇故事里面的经典造型:巨大的鞘翅、暗红色带有哑光金属色泽的人类胸腔大小的厚重抗魔鳞片、和虎豹一样健壮的四肢和那四肢上一人长短的利爪、向前突出的长吻里沾满腐蚀性胃液的尖牙、脑袋上向后延伸出的精致的长角……还有那一双,生在脑侧的,此刻正在向渺小的三人投以令人窒息的注视的,黄金的竖瞳。

龙。

这种传奇的生物,艾迪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只有在展览馆的水晶箱里看到它们的粗大骨骼的零部件的机会。

所以当一条真正的龙降临在三人面前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逃脱,或者保留自己的性命。

最快做出反应的是长者丹尼。他深吸一口凉气,试图让人类作为低等生物在面对上位者时的恐惧消散一点,然后解散了刚刚成型的,在面前这条红龙的庞大身躯对比下显得微不足道的熔岩元素,慢慢地,平稳地举起自己的双手。

没错,举起双手——除了试图请求饶恕,弱小到可怜的三人没有任何其他的方法。

他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一步,吞了一口口水,然后用尽可能大的声音颤抖着向这只大到离谱的传奇生物喊话。

“伟大的红巨龙,火焰之神赞美您!”沧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颤抖着,沉重的压力下,他竭尽全力思考着合适言辞的大脑都仿佛在战栗。“卑微的蝼蚁、低等生物的人类在此向您俯首……我们并不知闯入了您的领地!我们恳求您的宽恕——”

““——无聊。””

沉重的声音,带着热风和腐烂的臭气吹来。丹尼的双眼瞪大,细微的血丝从微微抖动着的眼角慢慢向眼珠爬去。此刻他无比确认,当年屠龙勇士的六人的战斗一定另有隐情。

造物主并不是公平的。巨龙这种全身上下除了骄傲和贪婪以外几乎全无弱点的个体,在面对一般的魔兽和种族时天然就带着血统的压制。没有人能够在面对巨龙的时候保持冷静的思考,更别提升起要将它杀死的勇气,丹尼如此想道。

翱翔在低空中的巨龙缓缓降落在众人身前,扇动以缓冲的双翼和庞大的身躯掀起剧烈的风浪和沙尘。

硕大如山头的龙头贴到长者的面前,能够容下两个成年人的深邃鼻孔里喷出的热气使他的衣衫发出猎猎响声。

“““听着。”””巨龙缓缓张口,丹尼只感觉耳膜都快要穿孔。腐蚀性的口水飞溅出来刺伤三人的皮肤,腐蚀他们的衣衫,但是没有人敢于释放任何一个法术来保护自己。“““——德莱根是高贵的纯血红龙。德莱根不听蝼蚁的辩解——你们,烦人。”””

果然是要杀了我们吗?

在队伍的最后面的艾迪终于无法用不停颤抖的双腿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整个身体开始剧烈抖动。

不该来的,他想。他不应该为了法师协会许诺的那一点点报酬而将自己置身险境,去面对这种可怕的活该受诅咒的生物……

……没有人可以救他们。他看向在他前面像做坏的炼金人偶一样浑身乱颤或者动弹不得的一位“导师”和一位“长者”,眼泪和鼻涕都窜了出来,甚至感觉下体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地被放出。

艾迪被吓趴,长者丹尼无法动弹,导师埃玛浑身发抖。巨龙的金色竖瞳里流露出轻蔑,它的巨口缓缓张开,吸进去的空气飞快升温——

“……啊啊啊啊——!”

——就在此时,歇斯底里的,在巨龙听来极为微弱的女人吼声响起。

艾迪的下体最后还是没有东西流出,丹尼惊奇地转头。埃玛的身上爆发出极为炽烈的魔法光辉,衣袍和短发都在剧烈的魔力乱流下疯狂舞动。

丹尼终究还是经验丰富的长者。他用力咬了一口舌尖,随着血液从他的嘴角溢出,他的身体重回他的控制之下。

女法师埃玛依旧在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她光洁的额头上爆出几条狰狞的青筋,充盈的法力从她的双眼中涌出。她挥动法杖,法力浪潮涌动下,身上的所有魔法道具一并飞向被突然的变故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巨龙。

“……快走!”

导师和长者的声音同时响起。

法力殉爆的巨响中,一个健硕的身影双手上旋转着飞速编织着的魔法阵扑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艾迪。他只感觉到被重重压倒,随后就是传送术的光芒在殉爆的飓风中亮起,一切混乱的景象于光芒中离他远去。

……

艾迪再次醒来时是在沙漠的星空下。

他眨眨眼,望向天上璀璨的光流。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尚在发软的四肢和凝固在脸上的涕泪痕迹,他几乎要认定今天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场梦。

“我……逃出来了。”

他从沙地上努力地支撑起来,看向自己还在颤抖的手掌,沙粒从他的背上和头发里簌簌而下。尽管难以置信,但是他此刻确确实实地活了下来。

是导师和长者救了他。

想到这里,他张目四顾,看见不远的沙地上倒伏着一个宽大的背影。

“——长者!”

艾迪手脚并用着靠近,将昏迷的丹尼从地上扶起,清理开他嘴角凝固的血液,然后取出身上带着的高级恢复药水给他喂下。

他一遍遍地呼唤着,直到丹尼逐渐苏醒。

“……呃!艾迪小子……?”

丹尼睁开有些无神的双目眨了眨,沙哑的声音自他的喉咙里发出。

“是我,长者……”艾迪的声音略显激动,“……成功了,我们逃出来了!从巨龙那里……”

“……你的导师她……”丹尼想到了突然暴起的埃玛。

藉着星光,他看到了消沉下去的艾迪,于是叹了口气。

“……她是个英雄。我们应该纪念她。”他搀扶着艾迪慢慢站起来——法力乱流显然伤到了他。“但是我们必须把巨龙出现的消息传达给协会。走吧,小伙子。”

“……是。”

平静地缓缓流动着的星河下,两个身影搀扶着逐渐离开这片死亡的沙漠。

而沙海的另一端,新的灾祸正在酝酿。

……

红龙的巢穴总是充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魔法物品或者宝石黄金。

今天的德莱根大人并不是很高兴。缩小了身形的他喷出一口龙炎,将前来上贡的一只炎魔包裹在里面,使它重新被分解为最原始的元素能量。一颗红热的核心掉落在巢穴平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人类……还有那些虫子们。时隔多年,你们依旧在试图染指伟大的红龙家族的领地。””他挥爪弹出一小簇火星附着到炎魔的核心上,一个新的炎魔随即凝聚诞生。““去吧,把今天那个敢于冒犯我的威严的人类带来。””

炎魔默默转身离去。不一时,已经昏迷过去,被铁链绑住的埃玛就被带到他的眼前。

他不屑地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热气,伸出一根尖头变得红热的前爪,拨开埃玛的衣裳,露出白嫩的肉体。

但他此刻显然对交合之事不感兴趣。灼热的指爪点在埃玛的胸膛中央,随即冒出黑烟。埃玛在剧痛中醒来,无力地挣扎着。

德莱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的竖瞳里亮起火光一样的红芒,张嘴吐出一串串晦涩难明的单词,灼热的能量就注入埃玛的身体里,让她剧烈地惨嚎和挣扎起来。

““……你是第一个敢于触犯德莱根大人威严的虫子……””

他喃喃自语道,在埃玛逐渐变得微弱的惨叫声中,于她的身体上刻下一道道相互连接的,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的赤红魔纹。

““……就用你,来完成德莱根大人计划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