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幕,是在一条很普通的柏油马路旁边。

盛夏的艳阳散射出有些许毒辣的微光,空气一如既往的烦闷,与往年相比较下也没有什么大的不一样。

行人还是那么些行人,因为地方很小所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当然,路也还是那条路,这条路可不是什么形象工程,在这么一个普通的小城市里它默默无闻的陪伴着路旁的树。嗯,这份时间也有三年多了吧。

三年前,是一个下着雨的日子,我走在这条街上,那时候的树还没长得这么高,理所应当的也没有能够给我提供阴凉。

三年后的这天,盛夏依旧是盛夏,烦闷潮湿的空气依旧是把衣服糊在了我的身上,这一点似乎也没发生太大的变动。

唯一有些不同的事情是我的穿着——

破旧的褐色衣服,短裤分不清楚是秋季的款式还是夏季的款式,反正有的穿我就没什么话可以说,鞋子是一种仿制凉鞋的鞋子,很微妙,可又叫不上来名字。

啊啊,我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的,我的左脸现在已经高高的翘起——里面凝固着些许的淤血,很显然被人打过,但是没什么大的问题——

双腿已经不属于了我一般——基本上没什么知觉,如同悬浮在空中一般,没有任何的实感。

身体早就已经濒临了一个界限值,毕竟这也只是一副十三四岁孩子的躯体。

费力地向前走着,我一刻也不想停下来,只要向前走,前面就会有希望在等着我。

然而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片阴凉的树荫下没有任何人在行走。

倘若我的鼻子再灵敏一点的话,我一定会闻见那股刺鼻的气味吧。

因为旁边就是汇聚了各种垃圾的水渠啊,尽管政府也有出台什么政策来规范,可收效也理所当然的很少。

为了整治这条水渠,现在整个路段都被封锁着,也正因为这条道不允许任何车辆经过,我也才会放心大胆的走在这条原来车来车往的路上。

“果然,”我打从心里的发出感叹“真的一辆车都没有了呢。”

这下就可以把某些不必要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身体上了,我所能看见的伤口很少,大多数都不是直接对着肉体造成的伤害,毕竟殴打这种东西如果没有锐器的话自然也不会出现伤口之类的,反倒是内伤会是很多。

现在的我,大概就处于内伤的阶段吧,只是暂时失掉了痛觉的我对这种似是而非的概念也觉得有些模糊,至少我感觉不到。

行人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纷纷的避开了我,也避开了这条道路,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那份刺鼻的气味,更多的是因为走在这条道路上的那个我。

苍白色的头发披在身后,很长,当然也很久没洗,我这种人什么时候去洗一次澡也是未知数。

灰色的眼眸中透出的东西理所当然的也是什么都没有。

这大概就是作家们理想中的‘非人’?应当是这样的吧。

在他们的作品中,这类人会被社会挤扁,之后浑浑噩噩的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嗯,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这遥不可及,但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

行人用着惊奇的眼光掂量着我,如同从未见过一个乞丐一般的好奇。

我无力的笑笑,说是笑其实也不怎么准确,最多也就是达到了嘴角难看的向上翘一下那种水准。

没错,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挨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揍的我,哪怕身体再怎么抗揍也到达了一个极限。

成果也不能说是一点都没有——

我看了看手中的钱罐子,里面放着散乱的一堆硬币,不多,嗯,对于一些人来说的确不够多,但也不少,嗯,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就是不少。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有那么一些后怕,尽管我是一名男性,但我先天性营养不良的身躯能够在这一顿毒打后坚持到什么地方也是个未知数。

无数次的在心里发出最毒的诅咒,可那又会有什么用?该不会改变的东西依旧不会做出多大的改变,例如挨揍的事实,反倒是说出了口会被揍得更狠一些就是了。

错误不在醉酒后的他们,错误的人是我。

我为什么错了?因为我本来就不应当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我不应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仅仅只是因为命运抛下了我飞走了而已。

它飞的是那么快,那么优雅,那么干脆利落——

不为我做再多哪怕一刻也好的停留。

所以我能够怨恨谁呢?

最多……也就只有这样的自己罢了。

好累,好困,可我知道自己不能睡也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

我靠着护栏,慢慢的向下坐下了身体。

——就可能会再也站不起来了啊。

我还有另外的人要养着,因为他养了我八年,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到这里。

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即使被命运什么的丢掉了也就那样吧,我还得在这种可悲的日子中活下去。

虽说有些漫无目的,因为我觉得其实死了也就是那个样子,变化不会有多大。

我不很憧憬死亡后所能到达的什么世界,因为我觉得那个世界不适合我。

同样的,我也不很向往着生命之类的,因为这个世界同样的不适合我。

所以无论死生,都一样,没什么。

坐了下来,我用着自己的灰色眼睛看着面前的光景。

行人们大多是在和我对上目光后就转开了视线,可一旦走到我视野的外面就又会用着怜悯亦或是鄙夷的眼光看着我。

对于这些,我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回答。

蓝色的天空似乎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刚才的天空还不掺杂一丝带有杂质的乌云来着,可现在看着,紊乱的流云正肆意的飘在空中。

啊啊,这应当就是天气特色的一种来着。

盛夏,自然会是这样啊。

或许再过上几分钟什么的,就会下起一场特大的暴雨吧,没什么,那时候应当烦恼什么呢——

我不怎么清楚,也不怎么明白。

我只知道,现在应当快点赶回家,虽说那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至少,我也要为了这事情付出点自己的努力啊。

疼痛——嗯,我可以回答的只有疼死了,也不会再说别的。

没有别的词语,再多的修饰大概也只是些废话。

就是疼的要死,仅此而已。

首先是一顿拳脚,嗯,理由是看我不顺眼,然后是拖进小巷子里的一顿啤酒瓶子和木棍的招呼,理由终于正经了点,因为我挡住了他们的道。

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嘴里不停的说对不起之后乖乖的挨揍。

扶着铁质的栏杆,我缓缓的从地上站起,好难受,有点头晕,也有点想呕吐的感觉。

如此这般命运还是不肯放过我吗?那还不如索性给我来一个痛快点的结局,既然被命运所抛弃那也就是那样吧。

于是,像是回应着我一般。

我的身体飞了起来,在我意识到这个结局之前,我已经有那种小小的预感了。

可是这种预感又从何而来?

啊,我并不怎么清楚,也弄不明白这些东西。

唯一能够知道的事情只有——

啊?我要死了吗。

疼痛也在离我远去。

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不对,有谁会想去死呢?

我沉思着这个问题。

但是无果。

我深思这些,却依然无果。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留下来这些时间让我沉思,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沉思。

于是,思绪断开了。

像是电路短路一样的,在名字叫做我的电线上烧断了一小块。

没错,借着这份并不怎么神奇的力量,我漂浮在天空上。

或许,这就是人类灵魂之类的东西?

若真是那种东西的话也就算了。

我并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用自己的行动多去做些什么。

我能做的,大约,只有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对的,只有……平静的……接受。

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啊,灵魂飘荡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我从空中低下头,血痕凝固而成的花朵在阴暗的水沟中绽放开来。

“……”

我对着他,嗯,那朵花的核心,曾经是我的他,可纵使是与他默默相对,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哪里不太一样。

曾经是我的他,而今已经化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开膛破肚的倒在了那里,内脏也随着脏水流到了不知哪里,我不愿意再看到这具属于自己的肉体了。

因为它太过于丑陋。

啊?

啊。

嗯。

大概,吧。

我抬起了头,仰望着并不很遥远的天空。

对啊。

没错。

无论再如何的努力,结局,也只会这样啊。

自己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没有理由为早就知晓的结局悲伤。

尽管知道,可心还是好痛。

说是心也不怎么准确。

因为灵魂并不会因为什么而受伤。

我,连流泪的权利都没有。

没有那个资格。

潮水起伏涨落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着,吵的我的灵魂都不会安定。

这大概就是对我的惩罚吧。

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最后的也是最初的东西,不就是留在体内的死亡吗。

当我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就应当做好了对死亡的毫不畏惧的准备。

就这样的,毫无痛苦的死去,或许也是一种对我来说最为舒适的救赎。

毕竟因为受到的苦难太多,我也分不清楚哪里是苦难哪里是快乐了啊。

我抬着头,看向并不很遥远的天际。

那上面布满了阴云,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滴也会穿过我的身体打在地上,但我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可言。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到近,喧吵的人群早就已经作鸟兽散,仅仅只留下我的身体躺在散发着臭味的水沟里。

从那上面下来了几个人,他们穿着绿色的衣服,可能是为了卫生,也可能是为了消毒什么的,反正都是那个样子,他们翻检着我的身体,检查着我的脉搏。

“反正都是死人了,再怎么检查也不可能会活过来啊。”

我自言自语着,没有任何人来回答我。

他们在翻检完毕之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令人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人开口谈些什么,这可不符合人类的那种虚慕心理啊,为什么呢?

就算是有着疑问的我在之后也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在叹了一口气后,我准确的猜想到了答案。

“啊,是那种东西的力量吗?”

嗯,是利益啊。

如果没有利益什么的,再准确说的话那就是没有钱的话,估计不会有人保持着异样的缄默吧。

准确说来,面对这种情况,又有谁会保持难言的缄默?

于是他们把我的身体抬上了那辆车后直接开走了,有一个人想说点什么,却立刻被他的同伴们阻止了,于是他只好跟着走上了车。

这能怪罪哪个人?

我想谁我也无法怪罪。

最应当怪罪的,大概只有我自己而已。

因为我没有地位,因为我很穷,因为我没有作为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资本。

也许世界是可以容纳我的,可名字叫做人类的群体却绝对性的不会容忍我的存在。

雨下的好大,身上也会被淋湿,但我没法回家。

弄得这么狼狈的回家,也一定会被骂。

闭上眼吧,静静地听着雨降落在这个世界上,那是多么美妙的——

因为——

雨,总该是无垢的吧。

“哦。你这么想的吗?”一柄黑色的伞打在了我的头上,挡住了我面前的一小片天空,虽说没有任何的必要就是了。

“雨,可并不是无垢的啊,因为即使是它,里面也会包含着无数的杂质,归根到底就算是云也是由无数的杂质凝结而成的,所以你的答案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

男人纠正了我的错误,我则有些讶异的回过了头。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穿着黑色的大衣服,明显的很不合时节,黑色的长发还有些恶趣味般的遮住了他的眼,一看就是哪里的不良少年一般的装束,但口中却貌似很轻佻的说出了一般人意想不到的话。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男人看着我,说起来,我就连他到底是不是在看着他眼前的自己这件事情都无法确认,只能通过最不靠谱的臆测来进行猜想。

“愿望吗?”我像是着了魔一般,果然,这家伙的话里带着会令人无法抗拒的魔性。

“对,你的愿望,告诉我吧,我会让这个愿望变成你当下的现实。”

让愿望变成现实什么的,那可是魔法才能办到的事情啊。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法,绝对般不存在于现实的魔法。

可是——

“我的愿望,就是要活下去。”

如果那样就可以活下去的话,我宁可接受那种东西的存在。

“活下去啊。”男人似乎在咏叹着什么一样。

但随即。

“好啊,那么,活下去吧。”

男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于是,我眼前的世界由灰暗变为光亮,久违的色彩与感觉重新回到了我的体内。

毫无疑问的,我活了过来。

“这是奇迹吗?”我问他。

他则平淡的回答:“并不是奇迹,因为奇迹本身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似乎这对他来说不过也只是人生中见惯了的一幕。

“不过,以前见过它的人都在称呼这为奇迹。”

“但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梦而已,再高级一点也不过是一种炼金术,因为它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

“为什么要满足我的愿望?那个愿望很任性的吧。”我说。

他说:“意义肯定是有的,你接下来就会知道了。”

“因为伴随你回来的不仅仅是你的肉体,还有能实现你心底最深处愿望的能力。”

男人说完便向后转身,用不快不慢的速度离开了,仅仅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啊?最深处的愿望?”

对啊,那是什么来着。

看了看血迹斑斑的周围,望了望与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自己。

我明白了。

所谓的天然奇迹,果然不存在啊。

但是人工的奇迹却仍旧可以做得到。

“那不就是——

带着那份痛楚,怀着那份难言的憎恶,抱着无尽的怨恨,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不公的世界上——”

“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