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上台了,全员就绪。”

圣诞那天,她穿着火红的演出服,柔软的卷折裙摆闪闪发亮。他们站在幕布之后,听着外界因灯光熄灭而响起的欢迎掌声。掌声减弱时,她微笑着对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昆山,我这次一定会跟上你的节奏。”

“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来也没关系。”他却说,“现在的你,想必已经拥有那样的能力了吧。”

她欲言又止。这时,一道微光从脚底传来,打碎了空气中凝固的寂静。

幕布徐徐升起。

冯昆山首先登上了舞台。在灯光的渲染下,他依旧像极了记忆中那个孤高又坚定的“王子”。然而,随着他声调的起起伏伏,“王子”的形象立刻变成一个滑稽、偏执又可悲的痴心汉。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开始了……

轮到陈帆登场时,她久违地站在炫目的聚光灯下,呼吸变得急促而兴奋。她看不清观众席上的人影,却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收入耳中。

她被数十双眼睛上下关注着,却又仿佛孑然一身;她应当是她自己,却又仿佛成为了另外的人。

冯昆山就在对面。

但这一次,她不需要看着他的眼睛,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最炽热的情感。

她开始了流水般的倾诉:“那是夏天,外面很安静,一切都很遥远,我就那么静静地沉醉于你的呼吸之间,心里想着同呼吸吧。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

渐渐地,她带走了台下所有观众的注意力。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他往前踏了一步。

察觉到空气变化的冯昆山试图将观众的注意力从她那里抢回来。

她咽了口唾沫。

她感到一阵无上的振奋。

这才是男女主角之间的竞争。远比两人竞争同一个角色更为激烈的竞争。他们的胜利目标,不是赢得一个角色,而是将尽可能多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在这座舞台上,他们不只是搭档,更是对手!

如果这是他的宣战的话……那么,她也不会示弱。

“我说的是爱,那感觉从哪儿来?从心脏肝脾血管,哪一处内脏里来的?也许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季风送来海洋的湿气使你皮肤滑润,蒙古形成的低气压让你心跳加快……”

她伸出手去,几乎要流出泪来。她的灵魂被某种未知的感受包裹着、灌注着,就像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他紧随其后:“这已经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一种的较量,不是我的她的较量,而是我和所有一切的较量。我曾经一事无成这并不重要,但是这一次我认了输,我低头耷脑地顺从了,我就将永远对生活妥协下去,做个你们眼中的正常人,从生活中攫取一点简单易得的东西,在阴影下苟且作乐,这些对我毫无意义,我宁愿什么也不要。”

念白时,他一直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陈帆突然感到,冯昆山是想借这出戏告诉自己什么。

这是一个注定无法得到回应的悲剧。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实用型的爱情已是大众所趋,男主角马路疯狂的单恋行为被视为异类。

但在陈帆潜意识里,或许她也一直想成为马路吧,因为她想坚持一种东西,忘我地投入,忘却生命终极的追问,忘却一切杂俗纷扰,淋漓地燃烧一次生命,轰轰烈烈地活。

他们是缺乏信仰的一代。

不论做什么,似乎都有一百种不满意现状的理由。

然而她对话剧的爱又是如此诗意,如此鲜活。明明只是因为高考暂时将话剧搁置了一段时间,明明在那之后可以马上捡起来,可她却没有。她选择了放弃,此后,也一直找不到重回舞台的勇气,她活得浑浑噩噩,像个行尸走肉——直到冯昆山再度出现。

他让她明白了,自己深爱的东西,会永远刻在骨子里。

就像戏里的马路一样,直到最后,马路也没有放弃对明明的爱——哪怕他失去了金钱,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亲手饲养的犀牛,将它杀死、把它的心送给了她。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一切路口的警察亮起绿灯让你顺利通行,

一切指南针为我指明你的方位。”

在舞台的一角,在他杀死犀牛、掏出心脏献给她的地方,冯昆山抱着吉他唱出了这首歌。声乐特长出身的他唱起歌来愈加动人。仿佛一场心灵的洗礼。

就像是他对“话剧”的告白。

她不仅喃喃:“你把诗写完了,多美啊。真遗憾。”

沉默。

一片窒息般的宁静。

随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