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四人在鋪設着整齊方石塊的大道上一路狂奔,而在那寬闊道路的盡頭,高大宏偉的建築與其後那直通天際的筆直高塔,已經清晰可見了。
“都記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一會兒可別衝動了哦!”
一邊跑着,椿姬還一邊不忘提醒白夜“控制情緒”。
“我當然記得!不過這一路都沒受到阻攔,不會有什麼陷阱吧?”
“有也只能衝過去了不是么!現在教宗的力量被毒大大削弱,抓不住這次機會的話下次可就難說了!”
的確,就算有陷阱也只能硬衝過去了,如果不趁着現在教宗因中毒而虛弱的時期,等過一段時間讓她恢復力量的話,已經奪取了朱華仙揚羽的那些法術的教宗,恐怕就不是靠椿姬與琉華能夠拖住的對象了。
“倒是你的那個什麼人偶能行么!”
“放心好了!那可是傾注了咱心血和浪漫的最終作品,絕對沒有問題!”
“什麼浪漫啊!!魍魎我可是給你畫了那麼多符咒,要是不行就咬死你啊!”
“行啊行啊,到時候給你咬就是啦!”
希望這不是最後的一次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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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界?”
當接近寬敞大道盡頭,進入圍繞着那座高聳大殿而建的城市之時,一堵透明的“牆壁”擋在了眾人的前方,已經無人的城市中橫隔着阻擋一切來者的防禦結界……看這樣子,教宗好像是猜到會有人趁虛而入了。
“這有點麻煩啊,要解除的話得去破壞掉設置結界的多個節點,強行突破的話得花費大量時間和力量……”
一邊朝前方跑着,椿姬一邊皺起了眉頭,這堵結界稍微超出了她的預料,雖然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但要那麼做的話實在太浪費現在的積蓄,而且也會給教宗提醒,讓她準備好應對她們的時間。
這時候總不可能還有空再給你挖地道啦!雖然魍魎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但現實是她最擅長的打洞這次可派不上用場了,而且,在結界正前的方向上,好像還有什麼人等在那裡。
“真是一張張令人厭惡的面孔。”
身着與琉華的那套十二單非常相似的衣物,站在結界正前方等着幾人到來的女性露出了一臉厭惡的表情。
“好久不見,該死的怨靈。”
“你這傢伙是……朱華仙的弟子……”
在奇岩山城曾與琉華有過一戰,朱華仙揚羽座下最後也是資歷最深的弟子,白彥。
停下腳步,與那名擋在眾人前方的女性對峙。
“還真是把你這傢伙都給忘了,擋在這兒幹嘛?該不會是朱華仙死了你換靠山了吧!”
在奇岩山時琉華略勝一籌,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比不上道行高深的對方了,雖說現在有同伴相助,但是以白彥作為對手的話,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將其拿下的……
“你是揚羽的弟子么?”
椿姬往前走出一步。
“彩華仙閣下。”
而對琉華一臉厭惡表情的白彥,卻對着椿姬恭恭敬敬的一鞠躬。
“我本應親自為師尊報仇雪恨,但我自知自己能力有限無法威脅到教宗……師尊的遺願,就拜託您和……那些傢伙了。”
提到“那些傢伙”的時候,白彥的表情又變得咬牙切齒了起來,畢竟是直接導致了朱華仙座下損兵折將的“罪魁禍首”,奇岩山城的那場戰鬥最後的結果,不能不說和朱華仙的敗北有着一定的關係。
最後的視線仍舊落在了琉華身上。
“本來說是下次見面一定要幹掉你,不過看現在的樣子,我們間的勝負就只能留到下輩子再說了,呵,真是讓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如果能有下輩子的話。
黑色的匕首從寬敞的衣袖中滑出,對着自己的脖子,白彥用力刺了下去,烏黑如泥般的血從她的脖頸中噴了出來,那是與琉華的詛咒相同性質的東西。
黑色的血如泉涌一般大大超出了人體本應承載的分量,白彥倒了下去,而從她體內噴出的血卻還依舊噴涌不停,那些烏黑的污穢詛咒化為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蟲形,一下子就爬滿了在白彥身後的,那堵如牆壁一般的透明結界。
實體化的污穢迅速腐蝕污染了原本無色的屏障,結界開始從透明變成了暗暗的灰色,緊接着,便像是融化了一樣開始從被污穢腐蝕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漏洞,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擋在幾人面前的那堵結界便被腐蝕出了一個能夠讓她們通行的“入口”。
在腐蝕出那個“入口”之後,黑色的污穢又在轉瞬之間化作塵埃,而在眾人面前,就只剩下一套充滿厚重感的和服,就像是白彥連她的遺體也變為了那些污穢,從這個世上一起消失不見了。
“這傢伙……”
“走吧,可沒時間在這裡感慨什麼東西。”
跨過落在地上的那身衣物,四人繼續朝着教宗所在的大殿全力衝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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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彷如依山而建的千級階梯,初次造訪此地,本應感慨建築宏偉的白夜和琉華此時根本無心這些東西,階梯的盡頭是血跡未乾一片狼藉的廣場,而再往前,便是敞開着大門,就像在歡迎眾人到來的總壇大殿。
終於到這裡了,不管心中還有什麼猶豫或者疑惑,最後都將在那扇大門之後找到答案……原本以為跨過那扇門需要不小的決心或者勇氣,或許應該在門前稍作停歇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但是等到真的到了這一步,白夜卻發現原來也就是這麼幾步路的事情,也許是沒有時間讓她多做考慮,雖然心中的確有着因疑惑與不想得到某個答案而升起的怯懦之情,但是在跨過大殿正門的時候,白夜的腳步依舊還是沒有任何的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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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偉的大殿內異常寬闊,踏在大理石面上的腳步聲清晰可聞,需要幾人合圍才能勉強抱住,高達數十米的立柱更是盡顯威嚴,一般的建築甚至白夜所知的城主們居住的天守閣論奢華的程度都完全不可與其相比。
“終於來了,真是讓我好等啊。”
熟悉的聲音,從大殿最內階梯上方的御座上傳來,聽到那個聲音,白夜停下了腳步,雖然早就已經設想過這樣的可能性,也知道大概率會是這樣,但是當真的聽到那個已經百年沒有聽見過的聲音時,白夜還是露出了呆愣與無法理解的表情。
其他幾人也停了下來,魍魎站在白夜身邊,儘可能的靠她近一點。
“教宗大人,別來無恙?”
椿姬“哼哼”的冷笑了兩聲。
“你這傢伙還是這樣惹人生厭啊,真後悔沒有早點把你解決。”
取下帶着遮掩面容用的珠簾的頭冠,教宗從御座上站了起來。
“白夜,來我這兒吧。”
露出微笑,她向著白夜伸出了手。
“三河大人……真的……是你……”
混雜着迷茫與欣喜,激動與悲傷,白夜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比往常更加“豐富”了起來,她顫抖着似乎想要往前走,但是魍魎使勁拽了拽她的手,讓白夜從那股淹沒一切其他想法令大腦不能自主的重逢喜悅之中清醒了一些。
“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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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相信,你能夠再次回到我的身邊,跨越重重難關,在這百年後的世界中,白夜,你終於又來到我的身邊了……你做的很好,很好……”
像是在安慰白夜一樣,教宗語句輕柔,她一步一步,緩緩走下御座前的石階。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的疑問……自你死後,我們的城市終於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了起來,我們的族人也終於能夠獲得平靜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長,死靈開始在新津界中滋生,一座又一座城市變得荒廢,其中,也包括我們新建立起來的城……”
教宗的話語中,“似乎”包含着某種真誠。
“後來,我有幸得以面見新津主,與她一起探究拯救這片土地的方法,沒錯,問題出在她身上,但是在解決問題的方法失敗了……”
說到這裡是,教宗將她的目光轉向了魍魎,她用似乎是心領神會一樣的表情朝着魍魎笑了笑。
“於是她開始恐懼,最終便將自己封印在了雲上界之中,而我則開始代替推卸了責任的神明治理這片土地,這麼久以來,我都一直儘力保護着我們的家人,沒錯,家人……”
那是對於白夜而言充滿誘惑的詞語,家人。
“所以三河大人成為教宗,建立道星宗,也是……”
“是啊,沒錯……”
走下石階,與白夜等人平視。
“之後,我將要前往雲上界,代替逃避責任的新津主成為新的神明,這樣才能拯救這片危在旦夕的土地,來吧,白夜,再一次回到我的身邊,你來到這兒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這個么?”
教宗向著白夜微笑,似乎是在等她過去一樣,而白夜,她也真的無視了魍魎扯她胳膊的舉動,向前走出兩步。
“你這笨蛋清醒點啦!”
椿姬擋在了前面不讓白夜再進一步,不過,白夜也沒有像她想的那樣繼續往前走,站定不動,白夜望着教宗,望着她期望了許久終於再會的三河大人,低下頭,咬了咬嘴唇……
“我,很想立刻就到您那邊去,但是,三河大人,您能告訴我一件事么?”
“柚葉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任何謊言都無法欺騙白夜令她安心入眠的夢魘與傷口。
“柚葉么,那孩子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自從你自盡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
“她說謊,白夜小姐!!!白夜小姐的妹妹,是……是她親自交給我的……”
魍魎的表情誇張的扭曲了起來,痛恨着站在面前的那名女性同時也痛恨着自己,這具身體中或許已經不存在但卻永遠無法忘記的自己的另一半,犯下種種罪行的,那個以虛華仙無夢為名的自己。
“白夜!為什麼你要和那種人站在一起?既然到了這裡,你明明應該清楚那些傢伙都是些什麼人才對吧!難道你寧願相信她們的話么?快點到我身邊來吧,就像以前一直的那樣,不是么?”
教宗大聲呵斥白夜,就像是在為她和魍魎椿姬琉華她們站在一起感到傷心一樣,的確,要是從正常角度來看的話,白夜的同伴們實際都算不上是什麼“好人”。
“是啊,就像以前一直的那樣……”
白夜喃喃着。
“三河大人,柚葉一向很聽我的話,雖然嘴上總是說什麼討厭姐姐這種話,可是,真的到我要她做什麼事的話,她一定會聽我的話的……我在喝下那碗酒後,在閉上眼前,我,我有好好交代她,交代她,一定要聽三河大人的話,一定要幫上三河大人的忙,所以她,就算對我的處置感到不滿……也絕對不會做什麼,自那以後就不見了這種事情!三河大人!!請你老實回答,柚葉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再抬起頭,雙眼之中已經沒有了迷茫與期待,所剩下的,唯有憤怒的火焰。
因為早已知道結局,只是想從自己曾經最為尊敬也最為感激的那名主君的口中,聽她親口說出,為何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真相。
“……”
望着白夜的雙眼,教宗的表情開始起了變化,她像是在考慮應當說些什麼,而然到了最後,她卻又乾脆的放棄了。
“切,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問我話了?既然都知道了還問這麼多做什麼,真是一點也搞不清自己的位置!”
往日記憶中那張親切的面孔,突然就變得面目可憎了起來,如此巨大的轉換令白夜猝不及防,她張了張嘴愣在了原地。
“那才是這傢伙的真面目,到骨子裡都是個卑鄙小人啊。”
椿姬不適時宜的插上了話。
“閉嘴,你這個該死的叛徒,不過是個娼妓,也不想想是得了誰的恩德才能走到今天的地步,居然想要背叛我,要是還有廉恥之心,就該馬上割喉自盡!哼,白夜,你想問柚葉是怎麼回事么?那傢伙也是和你一樣,總是朝着我問這問那,還說什麼不能怎麼怎麼樣,到了最後,居然說什麼我不是她的主君,說我背叛了她和你,真是可笑,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教我做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們這些下人來指責我的行為!”
突然間,教宗不論是態度還是說話語氣都完全換了個人。
“居然敢和我作對,也不想想是虧得誰你們才能有活路!既然這樣那當然不會再留着她了,這可是你妹妹自作自受!更何況,殺了她的人可不是我,是在你身邊那個虛華仙!要想找人報仇,你也該找她才對!”
為何能夠一臉理所當然的說出那種話來?這已經不是無恥不無恥了,白夜想要大聲否定“你根本不是三河大人”,但是她卻發現自己此時說不出一句話來。
也許是因為太過震驚,也或許,是因為之前的那股疲勞感再次卷上心頭。
“白夜,像你這樣的人生來就是為了給別人‘使用’而存在的,來吧,還像以前一樣,這不就是你夢寐以求的事情么?你是一把打造好的刀刃,而握住刀柄的人,當然應該是我!我來指導你將要刺去的地方,由我來揮動你這把刀!來吧,你人生的意義就在這兒,快點到我的身邊來,把那些廢物,那些該死的背叛者們捨棄掉!為了你的家人,為了我!!”
學習劍術的理由應該是為了守護他人,手持利刃不斷砍殺的理由亦是為了守護自己最重視的事物,人活着不該是為了殺戮,你們應當更珍惜平凡的時光……這些,明明都是眼前的那個人告訴自己的,可是為什麼現在卻,卻……
“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們么?你從來,都只是把我們當做刀劍來使用么?三河大人……”
終於開口了,白夜的聲音中帶着非常明顯的悲愴,而對方卻不屑一顧的“哼”了一聲。
“作為我的刀劍,你很順手,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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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碎牙齒,將過往的一切吞進肚裡,回憶染上了虛偽的灰色,倦怠的感覺被憤怒所沖毀,燃燒着火焰,白夜對自己昔日的主人怒目而視。
“你這個畜生,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一字一頓的,將飽含恨意的字詞吐出。
“你在說什麼!你也想要背叛我么?是誰給了你像人一樣的生活!?是誰找人來教你習劍!是誰給了你武士的身份和地位!居然不知感恩圖報,想要為了這些傢伙而背叛我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傢伙,可是殺了你妹妹的兇手哦!”
根本無法理解的混亂邏輯,這個“三河大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做的事情我自己認!!沒錯,殺死白夜小姐妹妹的兇手是我,我不會為自己做任何狡辯,如果白夜小姐要我的命,我非常願意讓她親手了結我!但是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我非常清楚的記得當時和你一起做的那些勾當,包括你將已經無法行動的白夜小姐的妹妹交給我的事情……這些事,絕對無法原諒!”
以魍魎的立場審視着曾經作為虛華仙的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正因為有着如此清晰的“切膚之痛”,才更加不能忍受教宗現今的說辭,將一切錯誤歸咎他人卻將自己置於高高在上的位置,到底是多麼無恥的人才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白夜,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教宗無視了魍魎,她繼續向白夜發出了“站到自己這邊來”的最後通牒,而回應那卑劣到不可思議的言語的,是白夜輕蔑的一聲“滾你媽的”。
“這可是你自找的,武器居然想要違背主人的意志,你就和你那廢物妹妹一樣該死!!不知好歹的東西!!”
為什麼發怒的人會是教宗?她的無恥嘴臉真的是在一遍又一遍突破下限,望着這樣卑劣同小丑一樣的角色,回想起自己往日呼喚着的“三河大人”,白夜就又感到一陣陣莫名的疲倦感……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為什麼會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看不清?是過去欺騙了自己,還是現實發生了改變?但是,她已經沒有時間繼續疑惑與倦怠了,教宗雙手一揮,兩柄長刀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讓我來親自掃清你們這些叛徒!”
刀身上分別刻着“斬惡”“誅邪”這樣兩個像是在開玩笑一樣的字詞,白夜望見那兩柄長刀,眼睛瞪的血紅血紅。
“柚葉的刀……你這該死的畜生!我要宰了你!!!”
已經徹底不再稱呼“三河大人”,白夜的精神逐漸被漆黑的憎恨所吞沒,而此時魍魎恰到時機的抓住了白夜的手,令她終於在臨近瘋狂之前保持了幾分自我與冷靜。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你的臉色看起來並不怎麼好呢,教宗大人?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吧?”
椿姬冷笑了起來,教宗那遮掩的表情蓋不住中毒的跡象,揚羽的的確確用她自己最後的生命給了眼前這無恥妄言之人沉重的一擊,但是,雖然早就已經料想到可能會這樣也提前打好了招呼,但就算是為了刺激白夜,教宗所說的也太過突破自身下限了一些,起碼椿姬認為處於她那種位置上的人應該是很難將這種卑劣之詞這麼理所當然的說出口的,每每看到教宗,椿姬總有感到一種莫名的違和。
信任的手下好像也就只有瀧華仙,除此之外甚至連在外的耳目都沒有,這已經不能說是對於自身實力的過分託大,而是根本愚蠢到不作任何防範布置,這真的合乎常理么?還是說她藏有什麼後手?雖然想要繼續細細思考這些問題,但時間上已經不允許了,椿姬一打響指,幾人便向之前安排好的那樣分散開來。
果然,教宗沒有先出手,她手握雙刀,目光緊盯着白夜不放。
“哼,說起來倒是沒看到茨華仙那傢伙,是死了還是藏在哪兒等着找機會偷襲?乾脆一起出來讓我收拾掉吧!”
果然是在一邊注意白夜一邊提防着皇鳶希,看起來雖然是那樣的目中無人,但最起碼的東西還是明白的啊……不過,已經知道了你那奪取他人能力的底牌的我們,可不會按你想的那麼做就是啦!
“你就不用管小希希啦,咱們就能把你這傢伙收拾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