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抹艳红,鲜血遍染脚下草地,哀叹世理不公,感慨上天捉弄。

踉跄几步,用薙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青龙捂住胸前的伤口,望向白夜的眼中,满是不可言喻的无奈与遗憾。

憎恨天道不公,憎恨自己有心复仇却无力回天,但更多的,却是对“命运如此”的无奈与感叹。

百年前是这样,百年之后仍旧还是这样,既然上苍存心要让十恶不赦之徒存留于世,那自己除了无奈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以了,青龙小姐,请停下来吧……现在还来得及。”

那一刀并不致命,白夜特意避开了要害没有刺穿自己的心脏……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想着尽量不伤及敌人的性命,这种近乎于怜悯一般的同情,让青龙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真是,羡慕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知道自己已无可能,所以青龙甚至根本都不去看琉华了,她将视线放在了白夜的身上。

“现在看着这样的我,你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我倒是很感兴趣。”

半是嘲讽白夜,半是嘲讽自己。

“青龙小姐,请认输吧,已经可以了……你的确很强,比我们要强得多,但是,这次我想应该是我们赢了,老老实实认输吧,青龙小姐,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说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讽刺人啊……”

虽然知道白夜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停下来不要再继续战斗,但她的话在青龙这个“败者”听起来总有种刺刺的感觉,也罢,睡觉自己是个“失败者”呢?

“不过我可不会停止,我的复仇,还没有结束呢……”

“可以了吧!你已经够尽力了!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已经不会给过去的人们丢脸了!青龙小姐,人不应该只活在过去!我虽然理解你想要复仇的心情,知道你遵循着理应的正确,可是我也绝对不可能让你达成你的愿望!再继续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啊!”

白夜拼命劝说着青龙“放弃”,但是,她若是此时能够看得见的话,就能发现对方的脸色越来越扭曲难看了。

当然,能够感受到能量流动的白夜在说完之后也愣住了,因为在她的“神识”之中,青龙的颜色正在急剧改变着,虽然生命的力量已经下降许多,然而那团愤怒的红色却是越演越烈。

“你说没有意义?以你的立场,你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啊啊,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

“正因为你有除了复仇以外的其他事物可以珍惜,你才能够像现在这样站在我面前说些这种屁话!是想要我羡慕还是怎样,羡慕你的人生并非只有复仇一件事情!?”

“不,不是的,青龙小姐,我不是那……”

“那就给我闭嘴!!”

无法治愈,血从伤口与青龙的口中涌出,然而不惜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也要暴怒的喊出她的话语。

“这是我的人生!这是我选择的道路!!复仇是我存在的意义,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任何事物!”

伴随着青龙的咆哮,她体内的力量流动也再一次的高涨了起来。

“你有着其他能够重视的事物,这很好,说明你很幸运,你的人生并非除了复仇之外就别无他物,就算是那个该死的怨灵你一样将她视为同伴,对你而言这大概是件好事,你能够有许多选择,不管是复仇之后还是没能复仇成功,你一样都有其他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方法,但是……我没有!不管成功与否,这都是最后的结束!”

复仇成功亦或者失败,今夜都是自己的最后一夜,怀抱遗憾亦或者得尝所愿,对于并没有任何未来打算的青龙而言,这都已经算是“完结”了。

自己没理由,也不需要再继续活在这阳世之中。

“为了证明那些牺牲的人所坚信的事物是正确的,我的人生就是为了复仇而存在!我不允许你用言语来侮辱我的人生,来侮辱他们的信念!或许天地之间的确没有什么所谓的‘正道天理’,但是那并不能成为我放弃的理由!你给我记好了,叫白夜的家伙!”

原本或许怀抱无奈,对着彼岸的灵魂们说一句“对不起”然后闭上眼睛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在最后,只有这个人让自己怒不可及。

用言语“轻蔑”了自己人生的她同那个怨灵一样,是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放过的敌人。

“一条路走到头,一件事做到底,想要对得起自己重视的人,那就没有‘可以了吧’这四个字!不要用自己那能够做出‘选择’的‘权利’来侮辱别人的‘唯一’,好好想想你自己面对仇人的时候,是不是还能说出口这种话!!杀不了那个怨灵是我力有不及,但就算魂飞魄散连阴世都回不来永远无法超生,我也要拉你们一起上路!”

最后的最后,全部的灵力从青龙体内,如泄洪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那家伙居然想要自爆!?快阻止她!这么多的能量一下子涌出来的话,这一片地区都会被夷为平地的!“

反应过来青龙想要做什么的琉华大喊了起来,但是已经太迟了,青龙的形体已经开始崩解。

“若我也能向人类一样轮回转世的话,下一次……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在“人生”的最后,死死盯着琉华的青龙说出最后的话语,她的身体便消失在了一片青色的光芒之中,失去了肉体的制约与限制,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庞大灵力再无任何东西可以阻拦,青色的光芒直冲天际,那些由地脉中汲取而来的力量在归还大地之时,将地面上被光所覆盖到的一切物体悉数湮灭。

————

伴随着大量灵力的消散,天空中开始降下滂沱的暴雨,转眼间,之前的战斗所留下的那些痕迹便被冲刷的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泥土地上的凹坑被渐渐水注满,伴随着雨水一起回归大地的灵力促使那些幸存下来的植物生长茁壮,森林的恢复力惊人,而那些房屋的残垣断瓦,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遗迹”便会淹没与一片片绿色之中,再也看不出这里原本那座小镇的样貌了。

仰面躺在泥泞的土地上,依靠琉华与魍魉合力的法术防护才从青龙那范围巨大的自爆中幸存,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来的三人就那样躺在大雨当中,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浇淋到几乎窒息,直到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琉华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拖着另外两人的胳膊,费力的把她们拉进了自己的空间当中。

“不行了……没力气了……”

连打开和穿过雾门都十分费力,在把白夜和魍魉都拖进了她的空间之后,琉华又一次躺了下来,三人就那样躺在鸟居的下方望着夜空……还好,这里没有往人脸上浇的雨水。

“你们两个要是还活着的话,就吱个声……”

躺在地上,琉华的声音有气无力。

“还活着……大概……”

“魍魉我……应该……没挂……”

不光是她,另外两人的声音也都是这样……与青龙一战已经耗尽所有人的体力,最后还能够从那样的爆炸中幸存下来已经算是侥幸,一想到最后那想拉着所有人一起上路的青龙,不管是白夜还是魍魉心里都还后怕的不得了,要是稍微有点差错,就真的被她最后的自爆给一起带走了。

“居然玩自爆,真是……太没品了……”

“看来我还真是招人恨啊……”

“是啊,都怪你……”

有一句没一句的抱怨着,暂时忽视了身上的伤痛,为这“劫后余生”般的幸存而笑着互相埋怨起了对方,如果不是现在这幅狼狈样子的话,倒会让人错以为她们三人是在观赏夜空的星辰。

“这次……又得躺几天啊……”

“最少要个……一周吧……”

白夜真心的希望以后不要每一次出事,都是以这样在琉华家里躺上十天半个月作为结局。

————

“在想心事?”

端着两杯刚泡好的清茶,琉华在自家庭院前找到了白夜。

坐到白夜身边,将茶杯分给她一个,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白夜轻声说了句“谢谢”。

“伤怎么样了?”

“咳咳……都是小伤,不碍事的……现在已经差不多恢复好了。”

小口抿了一口茶,白夜被热气呛得稍微咳嗽了两声。

看她的样子倒真的没什么问题,之前和青龙战斗时受的伤倒是没上一次严重,休养了一周时间对这个生命力超人的家伙来说,好像也真的差不多了?

“魍魉呢?她没和你在一起么?”

没看到那个蓝发的小姑娘,按理来说她这几天都是跟在白夜身边寸步不离的呀?

“刚刚她还在这儿,不过魍魉她就是……坐不久,大概躲到哪儿去午睡了吧。”

一想到魍魉午睡的样子,琉华和白夜两人互相就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关于之前的事情……”

在笑了一会儿之后,琉华低下头望着手里的茶杯,声音变得小了下去,她喃喃着似乎不敢开口,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落寞起来。

关于青龙的事情始终无法从心中忘记,即使说着并不在意,但过往的所作所为依旧还是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了琉华的心口,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己真的无法再重新拾起身为人时的“延命寺琉华”这个名字了么?而且还因为自己的原因又将白夜她们牵扯进来,诸多的烦心事让琉华这几天的心情几乎跌倒谷底。

“青龙小姐的事么?”

白夜的表情也变得落寞了,她和琉华就那样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捧着茶杯静静地坐在吹起凉爽秋风的庭院前好长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了,感觉青龙小姐应该……对我很生气吧……”

来回磨搓着茶杯的杯沿,当茶水已经渐渐冷去的时候,白夜才终于开了口。

闭着失明的双目,她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的笑了笑。

尽管知道青龙所坚持的复仇应该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但是处于自己的立场白夜必须要维护作为朋友的琉华,而她又真的不想和为自己讲了两天故事的青龙分个你死我活,因此在战斗的过程中白夜不断劝阻青龙的行为最终也彻底将对方激怒。

明明自己也有发誓“不管怎么样都要杀掉”的仇家,但却还摆出一幅假惺惺的态度去劝说青龙“停下吧”,这种“明明知道不能这么做到偏偏还是这么做”了的行为让自己也感到厌恶,可是白夜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在当时还有什么更好的话语去劝说那位一心复仇的女性,言语的浅薄在这时令人感到无比尴尬,但付诸行动又只能挥刀迎上……这显然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每个人都非常清楚这点。

“最后变成那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尽力了。”

对于这样的“安抚”是不是真话,两人全都心知肚明。

“说实话,我倒是蛮羡慕青龙小姐的。”

稍微停了一会儿以后,白夜捧起茶杯,将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后,这样说了一句。

“羡慕她?”

琉华略带疑惑的歪过头看着白夜的侧脸。

“嗯……羡慕她有始有终。”

白夜又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她说……羡慕我还有的选择,有除了复仇之外其他能够珍视的事物,但是,我也羡慕她能够为了一个人而倾其所有,那样不顾一切的复仇,或许也是我想要去做但却因为……因为你们而无法做到的事情。”

“是在责怪我们么?”

“不是……是在感谢你们。”

笑着低下了头,不断转着手里那空空如也的茶杯。

自己的人生究竟算是幸还是不幸?向青龙那样孤注一掷的复仇对白夜而言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复仇,为了所爱之人倾其所有甚至赌上自己的人生正是自己爱着他人的证明,而阻止了自己去实行那样的复仇的,则同样是爱着自己的同伴们。

是爱他人更重要一点还是为他人所爱更重要一点?白夜无法分清其中孰重孰轻,但是对于现在的她,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活着的人,要比逝者更加重要。

“说起来,青龙小姐的颜色……她的色彩最后虽然变得狂暴,但是颜色,一直都是那样干净亮丽的青色……就算一心复仇,灵魂也还是那样干净的颜色,所以我……很羡慕她。”

执念,妄念,很多时候很多事往往一步之差便会与开始的初心相距千里,在漫长的时光中迷失与自己的执念之中是非常轻易的事情,然而能够保持本色不改,始终有着清醒的头脑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不管是百年时间还是最后拼尽全力的复仇一搏,青龙都始终保持着她灵魂的本色而没有染上憎恨的色彩,平心而论白夜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向她那样清醒和有自控力。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算了,不说这事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是要往前走的对吧?还是想想以后的事情吧。”

白夜最后又转了一圈她手里的杯子以后,将茶杯放在了长廊的地板上,她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并不是在真的要和琉华“讨论”之后的事而是在自言自语,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白夜抬起头,望向上方。

秋色正浓,琉华种在院子里的那些换季树也都到了落叶飘凌的时候,红色的枫叶漂在池塘的水面上,而更多黄橙色的落叶,则被秋风吹着打着转儿,从山间缓缓悠悠的飘落而下,就像一群又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铺满了大宅的屋顶与院落中每一个角落,美丽而又充满“朴实”的质感,让人在心神宁静的同时不禁感叹“秋天来了”。

虽然白夜的眼睛无法视物,但就是不知,在她的“神识”之中,这样美丽的秋天之景又会以何种姿态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