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书也太多了吧,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临近中午的时候,魍魉终于有些受不了这要枯燥无味的重复翻书了,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面前的书整理好放回柜子里后,拍着桌子抱怨了起来……没有当场摔书说明魍魉的教养还是很好的嘛!

“确实啊,但是也没办法,只能把相关的一本一本看过去……其实我怀疑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解除诅咒的方法,可是也不可能直接就去和那个无名当面质问,只能这样慢慢找了,就当是为了白夜,魍魉小姐你悠着点吧。”

琉华合上手中的书,轻叹一口气。

加上昨天,她们已经在这座书院中翻找了一天半的时间,书籍卷轴这些东西看了有不知道好几百本了,可是却连一点儿有关“三尸封印咒”的线索都找不到,更别提解咒之法了,这些能够供人阅览的书籍上大多都只是记录了一些琐碎的阴阳术历史与家族故事之类的事情,连关系法术的记载都非常的少,琉华怀疑那个自称无名的女人其实根本没打算帮助她们,允许她们阅读的全都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书籍,真正与法术诅咒有关的大概全在被黑线拉起来的“禁书”那边,可是这儿毕竟是别人的地方,又不好明晃晃的就这样不守规矩自己跑去看,也不能去当面质问无名,不然别人万一发火起来那可就连这些书都看不了了……现在还算能够和平解决,大不了多拖一些时候看看再说,琉华并没有用武力去强行夺取那些不让外人阅览的书籍的意思。

“唔……琉华你说,如果我去真的换个姓氏当她的徒弟,能不能让我看那边的那些书啊?说不定里面就有解除白夜小姐诅咒的方法……”

“说不定吧,看她的样子好像是蛮想有个徒弟的,大概是觉得有个弟子的话就有把阴阳道继存下去的想法吧?但是要你换个姓氏什么的,怎么说呢……放以前一般人来这里学习加入家族就加入了这也没什么,但是现在这儿都已经和亡了没什么两样,去挂个名字当很可能是最后一个弟子这种事情,没必要,再说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好好教你,也许我们在那个无名小姐眼里其实就像是虫子一样很烦人……”

习惯长久独居的人讨厌被别人打扰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会厌烦琉华魍魉这些扰乱清净的人那再自然不过了,也许愿意教魍魉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的,其实根本没有把那放在心上,再说了,就算真的愿意拿魍魉当弟子,可是要改换姓名加入已经名存实亡的家族之中,琉华觉得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非常亏,身为曾经的公主,异常重视自己族名的她可是把换姓名这种事当做和欺师灭祖差不多的重大恶行呢!

“唔,唔唔……”

听了琉华的话,魍魉又开始做脑内斗争了,她趴在桌上拼命想着自己到底是不是该去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个别人家的姓氏当别人家的弟子,这样也许真的能够帮到白夜,但是自己又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她也真的不怎么想要换名字……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魍魉脑容量这时候又开始不够了,她的脑袋上冒起了一缕一缕的青烟,最后少女“呜哇”一声,就像是大脑宕机一样的彻底趴在桌上不动了。

“你别趴着了,还是快点来一起找找线索吧,不然按这速度,一周都翻不完这儿的书啊……说实话,我不是多少喜欢看这些文字的东西。”

“我也不太喜欢……”

趴在桌上的魍魉勉强撑起了身子,她和琉华都不是喜欢阅读的类型,一整天都坐在书堆里翻书难免会让人感到厌烦,不过为了帮白夜解除诅咒,现在也只能先耐着性子继续坐下来了……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魍魉又拿来了厚厚的一堆书放在桌上。

“这时候我都有点羡慕白夜小姐了,她又跑掉了……明明我们是在帮她耶,居然都不陪我们,好过分。”

魍魉左右看了一眼都没见到白夜的影子,就知道她肯定又是耐不住寂寞,趁着自己不注意就偷偷溜走了。

多半是去找无名聊天了吧?反正这里也没别的地方好去。

“她现在看不见,坐在这里也是白坐,没办法咯……不过就算看得见,我觉得她也不是能坐下来看书的那类人。”

琉华对白夜的评价蛮准确的,喜欢舞刀弄剑的白夜可不是能看的进什么书的人,阅读也好写字也好全都一塌糊涂,她对于自己的要求基本上就是能写自己的名字。

“单细胞真好呢……”

魍魉一边翻开书一边抒发自己对白夜的羡慕之情,但是听到那句话,琉华惊讶的望了眼魍魉,那表情完全就是再说“你居然有资格说别人单细胞?”,在琉华看来,魍魉和白夜差不多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那种“一对活宝”了吧?

算了算了,继续翻书吧,唉,看了这么多字头有点晕,这时候感觉就需要补充一些糖分了呢……偶尔的,大小姐也很少女的想要吃点甜的东西。

————

“我又来打扰了。”

“我就觉得你会来……请坐吧。”

无名房间的门口出现了一把椅子,看来她心知白夜今天也一定会跑过来,所以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呃,多谢。”

在自己的神识之中所描绘出来的只是线条的块状物,不过白夜用手稍一摸索之后,由线条构筑而成的方块状物体就变成了椅子的样子。

白夜毫不犹豫的就坐了下来,也不和别人客气。

“你这样丢下帮你找解咒之法的朋友不管一个人偷溜是不是不太好啊?一般来说就算无聊也应该陪在边上坐着不是么?”

“呃……我大概不是那种耐得住性子的人……”

被无名一针见血的指出自己现在这样偷溜行为有欠妥当,白夜尴尬的笑了笑,以自己耐不住性子做理由尝试为自己“自我中心”的性格开脱,那样的行为换来了对方稍带一丝轻蔑意味的“哼”。

“我不太喜欢这种不顾同伴感受的行为。”

无名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唔,我会注意的……”

不过,在白夜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以后,对方又轻叹了一声,然后语气又变回了之前平淡的样子。

“不过我也不应该对你们之间的事情指手画脚,这样有些失礼了……对了,我能稍微问一下,你和那两位是什么关系么?普通朋友还是?呃,我想应该不是普通朋友,不然也不会为了帮你解除诅咒跑着偏僻地方来了。”

看起来无名似乎对白夜和魍魉琉华之间的关系有些好奇,她刚问完她们是不是普通朋友以后就立即改口,想也知道,只是普通的关系怎么会帮人帮到这种地步?

“要说是什么关系,稍微有点难形容啊……大概算是生死之交吧?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她们会为了我拼尽全力,我也会为了她们赌上性命,大概就是这样的关系吧?”

白夜稍稍想了一下以后就说出了自己对于和另外两人间关系的想法,听到她的话,无名稍微抬起了一下她的头,用手捋了捋挡住眼睛的前发,虽然还是没能看到她的双眼,但是从面部的动作来看,她的眉毛似乎也挑了挑。

“哦?”

声音之中透露出一丝好奇。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昨天无名对白夜说了许多关于阴阳师的历史与故事,那今天就换她来问问白夜吧!

“怎么认识,这个说起来就有点复杂啦……一开始发生了一些争斗,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变成一起旅行,不瞒你说,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天之御柱那边哦!外面的世界现在死灵遍布,我们打算去见新津主向她问清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拯救世界的办法。”

白夜将她们的目标大体的告诉了无名,听完她说的话,房间中的女性沉默了好一会儿。

“想要拯救世界,或者觉得自己有能力拯救世界,这种想法太傲慢了。”

“大概吧?我也不觉得世界是光靠什么人的力量就能救的了的,那种事情只有神才能做到,老实说我也根本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的想法,但是……对我而言,现在这趟旅程还有许多其他的意义。”

“其他的意义……”

透过前发的阻碍,无名注视着白夜。

“比如,复仇一类的么?”

长发遮掩下的双眼似乎能够看穿一切,如同白夜自称自己可以看见“灵魂的颜色”一样,无名轻易的指出白夜所没有说出口的想法,简直就像她能够直接读取他人的思想与灵魂。

“你……怎么会知道的?”

“应该是气味吧,虽然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我总能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怒,你的身上隐隐约约有一股戾气透出……我想,会让人产生这种气味的理由,就只有憎恨着某人,想要向谁去复仇吧?”

将戾气形容成了气味的无名或许也有着不同一般人的非常感官,白夜自从双目失明之后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然而那并不代表她已经放弃了复仇……因为对之前的遭遇有所反思,不想连累到自己身边的人而将憎恨压抑在心底,尽量平缓心情,让自己除了憎恨之外,心中还能容纳下其他的感情。

不过,那被无名一下子就看破了,白夜愣了愣,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每当白夜尴尬的时候,她总会做这样的动作。

“我确实……在憎恨着……在想要复仇……对那个该死的道星宗。”

“是因为你眼睛的事情么?”

不过这次无名倒是猜错了。

“不,是为了我妹妹……他们害死了我的妹妹,我要他们偿命。”

咬着牙齿说出了那句话,好不容易才压制下去的憎恨之情,此时又如波涛般泛滥起来,转眼之间,白夜的脸上便笼罩在阴云之中。

“这样啊,你的同伴呢?她们不希望你复仇么?毕竟我觉得蓝头发的那个女孩应该是会说‘不要沉浸在仇恨里’的那种类型,是叫魍魉对吧,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一般而言这个时候都会说声“对不起”然后结束掉这个话题吧?但是一再询问的无名好像并不怎么关心白夜的心情到底如何。

“……是那样,但错的是我,阻止同伴去做错误的事情才是朋友的本分吧?”

白夜低下了头,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起来,到底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只是碍于情面这么说,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复仇是错误的事情么?”

可无名似乎还是不想结束这个话题,这让白夜不禁开始想,自己今天来找这个女人是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原本只是想要聊些故事一类的话题打发时间的,可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在深挖自己内心中最为伤痛的那部分。

“我不知道。”

白夜已经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但是碍于对方是主人,自己也不好这么直接离开,她低沉着声音回了一句,想要赶快结束现在的话题。

“我觉得复仇并不是错误的,憎恨也不是,能够为了他人而憎恨着,能够为了他人而去复仇,这是自己与他人间羁绊纽带的体现,是自己的人生当中并非只有自己一人的证明,所以,我认为能够为了自己重视的人去复仇与憎恨,都是一件非常崇高而又……美丽的事情。”

“复仇和憎恨,是……崇高而又美丽的事情?”

白夜充满了疑惑,她怀疑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她是为了讨好自己缓和气氛而故意这么说的。

“正是如此,干脆再和你说多一些吧,我活了许多年,见过很多人很多事,之前和你所讲的关于阴阳师们的事情,有许多一部分是我自己亲眼所见,所以,在这么多的岁月中,我凭借着时间所积累出来的微薄智慧,也在思考着一些事情。”

本来是并不想和外人说的事情,但是总觉得……如果直到最后一切还全都埋藏在自己心中的话,那样又稍微有些可惜了。

“为何本该绽放的花朵却早早凋零,为何满怀大志的人却遗憾退场,为何只是希望平平安安过上一辈子的人却会惨遭变故,为何对未来小小的期盼,却会被巨大的不幸所彻底粉碎,而为何……涂炭生灵的邪祟却能久存,蛊惑人心的妖魔却能得道?好人饱受辛苦而恶人却过的逍遥自在,这样的世道与人们所说的天理循环善恶有报完全不同,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的确,世道并非如人们所相信的那样善恶有报,善有善果恶有恶果只不过是“无法为恶”的人所幻想出来的“正义”,涉世未深之时对其深信不疑,然而等到真正步入尘世,才会知道这个世界绝非这样的简单直白。

就如同故事中好人修成正果需要历经磨难,而坏人往往却只要放下屠刀,连故事都如此的“不平等”,又岂能指望真实的世界来替人们区分善恶结果?但是白夜并不知道无名和她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她觉得这和憎恨复仇的话题好像偏的稍微有些远。

“我得出的结论很简单,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天道,或者说天道本就不是为了人的功过得失善恶黑白而存在运行的,对于世界而言,好人坏人,应该活下去的和应该死掉的人,全都没有区别……妖魔也好人类也好,这些东西对于世界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存在,因此如果孤身一人,那么面对毫不在意你的世界,你便终究只能成为“无意义”,但是……”

“人的存在本身是有意义有价值的,这点需要有他人一起才能够体现……你会为了自己的妹妹而憎恨他人,而想要去向他人复仇,这说明你非常重视,非常爱你的妹妹对吧?对你而言,你的妹妹或许就是你的世界,最少也是你世界的一部分,如果你的心中的确怀着这样的感情,那么就说明你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有你爱的或是爱着你的人,有能够与你一起走下去的人……”

“与她们一起,你作为人而存在的意义就能够得意体现,对你而言,她们就是将你变得有意义的‘世界’,而对她们而言,你同样也是她们所珍视的‘世界’,我们活在这片土地上,口中所说的世界并非指这个天地,而是与亲密之人所构建起来的羁绊关系,在珍视着这个‘世界’的我们看来,普天之下没有比这更重要也更特殊的东西了,对吧?而为了向破坏了这层关系的人,为了向摧毁了你的世界的人复仇……这难道不是一件崇高而又美丽的事情么?”

无名主张世界并非天地而是他人,与他人之间的联系,与亲密之人之间的羁绊才是让对于天地而言毫无意义的人变得有价值的真正“世界”,因此,为了亲密之人而进行的复仇,那份憎恨之情绝不丑陋,反而是高尚而又美丽的崇高情感……憎恨的污泥越是黑暗,就代表着自己对亲密之人的那份爱越是深沉。

错的并不是想要复仇的人,错的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世界”被摧毁而心怀憎恨的人……在无名看来,不管是否深陷其中,白夜的心情与行为都毫无错误。

“我……我比较笨,不是太……能理解你说的话的意思……当然不是说完全听不懂,就是……稍微有点难理解……”

白夜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她没有想到无名会说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虽然不至于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是凭白夜的脑子一时之间又很难去完全理解无名所说的话,什么他人啦世界啦这些东西……但是隐隐约约之中,她又感觉好像确实是那样没错。

“没关系,可能是我一个人时间长了所以也难得在意别人感受,自顾自的说了一堆难以理解的话,这是我的过失,我只是想要表述,不管是憎恨还是复仇,这都是完全正当的感情与行为,没有必要隐瞒这份心情,更没有必要为自己‘拥有这份感情’而忐忑不安,说什么憎恨会丑化心灵复仇毫无意义……那不过是不知忧愁,从未体验过世界被他人夺去的愚者才能说得出口的东西。”

虽然声音依旧是非常平淡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可白夜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也并非傻瓜,无名之所以会对自己说这些,多半是因为……她从自己的身上,感受到了与她相同的“气味”吧?

“你……也有想要复仇的人么?”

“那是当然。”

毫不忌讳的承认了自己心中的憎恨,虽然白夜看不见,但在她的面前无名第一次的,在说出那句话的同时露出了非常明显的笑容。

“好了,不说了。”

而就在白夜犹豫着是否应该再继续和无名说下去的时候,对方却突然的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就像是总算把淤积在心中的感情的“洪水”倾泻了一部分出来,无名有些释然的长叹口气。

“那今天……我再和你说些阴阳师的故事吧?”

“呃……好的,麻烦你了。”

白夜轻轻点了点头,看来自己总算不用继续尴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