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时有时无的蒸汽声,门后的空间中噪音繁杂让人静不下心。

将山体挖空建造的偌大空间中到处都是金属的架梯与走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热气让这儿的温度比起外面又高了不少,白夜感觉自己就像是来到了一间被扩大无数倍的铁匠铺一样。

“这里是做什么的?铸铁么?”

虽然自己并没有亲眼见过,不过白夜听说,似乎在矿山中也会有这样的地方。

“铸铁?啊哈哈,确实也有这方面的生产,像是外面的那些大炮,还有需要用到的各种金属都是从这儿生产出来的,但是我想给你看的并不是那样普通的东西,怎么了,还没有看到么?”

“看到什么?”

白夜对于黄泉的话略感疑惑,她说的就像是自己理应一进门就看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但是白夜环顾四周,除了那些大量的铁架子楼梯与好像是熔炉之类的设施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存在。

“这样啊,人眼无法看到极微小的事物也同样无法看到极巨的事物,看来这句话说的没错……抬起头,朝这边尽量往上面看。”

顺着黄泉手指的方向,白夜抬起了头,起初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然后慢慢的,被她一开始误以为是挡在金属架梯后面的岩石墙壁的东西,渐渐显露出了它的轮廓,暗灰色的不平整表面并非凸起的岩壁而是巨大的身躯与肢体,尽力仰头往上望去,那个“东西”的轮廓在白夜的眼中,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布满黑灰色厚鳞的身体,巨大的爪子,收缩在身体两侧的双翼,以及有着复数猩红色的眼睛,露出尖牙的蜥蜴形头部,如小山一般高耸的巨体并非钢铁打造的物体而是实实在在的生物,那个挡在了白夜“面前”的东西,身高足足接近百米,以外观来看很难形容它的样子到底像是什么,似乎接合了某些蜥蜴与蛇类的特征,又有着皮膜结构的双翼,在头部和四肢上还许多骨质的棘刺,庞大到令人畏惧,丑陋到引人厌恶,在看清楚了那个不似人间之物的巨大物体真实面貌之后,映入白夜脑海中的第一个词语就是……

奇美拉。

“你……到底在做什么!这是奇美拉么!!!”

这个怪物甚至比之前实验室地下的那个“原型”都要更加庞大,一想到那是什么东西,白夜的怒火立刻涌上心头,她愤怒的注视着黄泉,亦是一幅准备拔刀的架势,然而对方却只是轻笑两声,似乎完全没有把白夜放在眼中。

“奇美拉,我听过这个词,好像是把各种生物组合在一起制造出来的东西对吧?不过很可惜,这个并不是那种东西……这是龙。”

“龙?你当我三岁小孩子么!哪有长这样的龙!你不会和我说这个就是龙神吧!”

白夜所知的龙和这个怪物完全不同,虽然她本人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龙神还是别的什么龙,但是大家都是那么认为的不是么?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和大蜥蜴差不多的丑八怪。

“那倒不是……其实我也不怎么相信这个怪物是龙,毕竟和自己所知的相差太远,不过硬要说的话,这大概就是异世界的龙吧。”

黄泉耸了耸肩膀,她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把这个怪物称为龙。

“异世界……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对方是在说谎还是实话,但是也许那个东西真的不是什么奇美拉,所以白夜的敌意也稍微减退几分,只不过她依旧还十分警惕,右手按在刀柄上始终没有放开。

“怎么说呢,要解释起来很麻烦,毕竟我也是听研究这方面的人和我说的,说是在我们的世界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世界,比如死者的世界,或者神明们的世界,又或者许多和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的人们的世界,而你眼前的这个,就是偶然间从异世界‘漂流’到此的‘残骸’,是叫做‘死龙’的某种存在……这个是十几年前流星现世时派人前往坠落地点发现的,把这玩意运回来可费了不少的劲。”

白夜可不知道十几年前有什么能够成为“话题”的流星坠落,毕竟那时候她还在睡觉呢。

“死龙……”

听起来很简单移动不是么?死掉的龙就叫做死龙呗……当然如果白夜和黄泉她们知道这个词代表着的真正含义的话,一定不会觉得什么“简单易懂”了。

“我十几年前弄到这玩意的时候就是个残破的遗体,好不容易才复原成了现在这样,虽说这玩意应该有着很强的力量,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始终无法实现……那就是如何让它动起来,还要是为我所用的动起来,为此,我才需要去道星宗拿件东西出来。”

转过身背对着白夜,黄泉也仰起头望向了她的“杰作”。

“你要的东西是……难道,是……兽神玉?”

要让还沉睡着的,这样庞大的一具“躯体”动起来,白夜想到的唯一答案就是那块玉虫色的玉石了。

和奇美拉没什么两样,作为核心使用从原理上应该都是相同的。

“你居然知道兽神玉?看来你和道星宗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啊,这样我更无法相信你进入这座奇岩山城不是有什么阴谋了。”

“道星宗是我的敌人!我一定要杀光他们!但是,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是那个兽神玉,想要那种东西的人绝对是在图谋不轨!给我把那块玉交出来!”

万万没有想到装在那个金属罐子里的东西居然是兽神玉,插在魍魉胸口的那一颗,插在自己妹妹胸口的那一颗……兽神玉有着令奇美拉的身体“稳固”的功能,然而那大概是类似禁锢或者束缚一样的能力,由虚华仙制造,为了达成某个邪恶的目的而使用,如同灾祸象征一般的兽神玉,胸口闪烁着那玉虫色的光彩,被作为奇美拉核心所使用的自己妹妹柚叶的遗体,那副景象,白夜至今依然无法忘却,虽然同样的那块玉石也能够延续魍魉的生命,但是……任何对这种东西有所企图的人,绝对不会是出于什么良善的理由。

“这种话你应该在知道这些事之前就先说吧?不过我可不会把兽神玉给你,我要用那东西来作为核心启动这只死龙,让它成为守护这座城市的力量,只要能够为我所用,就算是仙人也不敢对这里轻举妄动了!”

“你在做梦!想要借用那种邪恶的力量,只会毁掉所有的一切!”

白夜怒吼了出来,然而,回应她的并非话语,而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

几乎没来得及做任何的防备,子弹射穿了白夜的左腿,黄泉所使用的是要比起白夜所熟知的那种枪管长长的火铳更小更轻便也更难以发现的小型枪械,单膝跪地血流不止,立即想要拔刀斩杀眼前的人,但是,又一颗子弹射穿了她的右手。

“啊!”

同样作为远程的武器,子弹所造成的开放性伤口比起箭伤要严重的多,右手根本无法握住刀柄,抓住时机,黄泉冲过来猛踢一脚将白夜的小狐丸踢飞了出去,不甘坐以待毙的白夜向着对方的脖子挥出手刀,但因为左腿上的伤而无法稳定重心,稍一偏斜,手刀只划开了黄泉的右肩,而对方手里的枪托则命中了白夜的面门,鼻梁被那沉重的一击砸断,顿时鼻腔与口中都被鲜血所填满,一时之间无法呼吸的白夜腹部又被黄泉一脚踢中,她痛苦的弯下了腰。

“这还真是不容易啊,三河家的白夜!”

用枪口抵住白夜的太阳穴,黄泉抓着白夜的左手,用力将她压在了地上。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要宰了你!”

白夜的咆哮听起来并不是那样的“有威胁力”。

“哈啊!是嘛!你到是还和以前一样,只擅长杀人这种事情吧!真是没想到居然过了一百多年还能够见到这张脸!虽然和以前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了,让我还以为是认错了人,但是派人监听了你们的谈话就知道了,果然你这家伙就是三河家的那个该死的白夜啊!”

因为激动的原因,黄泉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颤抖,但是,白夜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为什么她的话却像是在很久以前就认识自己了一样?

“你说什么东西,我根本不认识你!”

白夜试图使劲挺起身子反抗对方的压制,但是她刚这么做,脑袋上立刻挨了一击重击,精神无法集中更别说用力气了,大腿与手上的伤口所造成的失血也让白夜的意识渐渐陷入了昏厥的状态之中,再也无力进行什么反抗。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毕竟你唯一一次见到我,就是跟着你们家那个该死的母狐狸和我夫君一起进行停战商讨吧!但是你的这张脸我可没有忘记,杀死了我的孩子,杀死了我的丈夫,夺走了我们家无数领民的性命,三河家的白夜!!我终于有能够为他们报仇的这一天了!”

用膝盖抵着白夜的脊椎,压在她身上的黄泉激动的大喊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

“我的全名是菱目黄泉!!被你杀死的菱目家当家正是我的夫君!连同随父亲上战场的我的孩子一起,全被你这个该死的杂种杀掉了!想起来了么,想起来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事情了么!”

悲伤与憎恨,那声音中夹杂着穿越百年光阴的痛苦与对复仇的渴望,在听到那个如同幽灵一般缠绕着自己的熟悉名字“菱目家”后,白夜的反应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眼睛开始闪烁起来,嘴唇不知是因害怕还是伤痛而不断地颤抖着。

“不可能的……都过去一百年了,你怎么可能还……”

“人要活着是需要理由的,而有时候,只要有一个理由,人就能这样活下来!丹药,法术,为了将失去了主人的家族继存下去,为了将他‘守护民众’的理念继存下去,我用过许多方法延长自己的寿命!终于在接近大限之时遇到了精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那名为‘科技’的知识的人!更换衰老的器官,没有合适的甚至就用机械制作的替代,连容貌也恢复到了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为了我的人民,我能够一直活下去!但是没想到,上天居然还送给我这样一份大礼,能够让我亲手为他们报仇雪恨!”

名为憎恨之物并非谁所独有,憎恨着他人之时自己也被他人所憎恨,想要向谁复仇之时,自己同样也是别人的复仇对象……在听到那因激动而颤抖不已的声音之时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的过去一直都没有放过自己,以为早已结束了的那些事情,如今又再一次的追上了自己的脚步,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咽喉,向白夜控诉着她曾经的最新,追讨着应得的“报应”。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都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为什么还会重新把那段过去呈现在我的眼前,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碰巧的事情,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白夜拼命否定着对方所说的话是“真实”的可能性,在她那被憎恨填满的心底,突然间,因那无法逃避的过去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出现了一道不小的裂痕。

“那个时候……是战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也……有很多人死了……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你不应该把事情全都……怪到我们头上……”

白夜无力的辩解着,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放你的屁吧!要不是信了你们三河家那个贱人的话,说什么停止战争寻找一起活下去的道路,夫君他怎么会被你们给!!说着只要事后拥有了土地收留你们就让我们家先去天之御柱,结果趁着夫君他没做防备中途突袭,向你们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脸称为武士?一群下三滥的家伙给我见鬼去吧!”

“我们,没有……不是那样……不许你侮辱三河大人,那个时候我们明明是……”

那个时候究竟是怎么获得胜利的?白夜只记得冲入敌阵不断拼杀,最后杀死了菱目家当家的过程,至于其他的细节,她已经早就不记得了。

“让他们先走,等他们放松警惕以后再突然袭击,步兵因为长途跋涉肯定跟不上先头的骑兵,只要能拦腰阻断后面的大部队,狙杀在最前面率队的菱目家当家就行了,这场胜利一定是我们的,白夜,我相信你能做到。”

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了这句话以及说出这句话的三河大人的面孔……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是这样的,我们不是通过欺骗的手段才……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情,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记起过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应该会反对三河大人的……然后发现,自己并非将之遗忘,而是选择性的忽视掉了。

失去家园的遭遇,度过浩瀚的汪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遇见支配着土地的神明,惶恐不安与对未知的恐惧,早已麻痹了自己与其他人的神经,令所有人都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就像是为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一旦有了机会,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也不顾是非曲直的冲上前去,哪还顾得了这样是否合乎道义,又是否会对别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为了生存而杀戮,为了守护而掠夺,不对,不要用那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只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除了杀人之外就再也不会其他事情的刽子手而已,不然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会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保护得住!!

“你真的是……当时的……菱目家的……”

那一夜在琉华的家中所做的噩梦,之后因为与魍魉和琉华她们的旅行而逐渐淡忘的罪孽,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感觉,现在突然之间,一股脑儿的全都涌入了白夜的心中,甚至让白夜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此表示感谢,因为这终于冲淡了她心中的那番憎恨。

后悔过也反省过,然而从未想过当自己真正面对那些被自己夺走了至亲之人,被自己夺走了未来与希望的“受害者”之时应该作何反应,是哭是笑?是喜是哀?白夜从未真正好好想过这些问题,而现在,她也没有时间去想了。

“对……不起……”

流下眼泪,所能想到的话,只有这样的一句呢喃。

“吃屎去吧。”

枪托再次重击白夜的太阳穴,眼前一黑,少女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