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久违地跟加奈来到了学校的楼顶吃午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校往屋顶上堆了几排课桌椅,这些课桌椅也理所应当的被正在吃午饭的我们征用了过来。在学校的天台坐着课桌椅吃便当,这还真是奇妙的体验。

我喝了一口盒装的果汁,果汁酸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此时我也才注意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刚上来的时候明明还晴空万里,转眼的功夫乌云已经将天空给盖住了。

不过似乎并不会马上下雨,因为并没有闻到那股下雨前才有的独特气味。

坐在对面的加奈单手拿着文库本,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吃便当的同时也不影响她在阅读,反而是她单手翻页的技术让我有些称奇。食指与中指夹着书脊,大拇指与无名指则撑着书的里页,使得文库本有足够的结构支撑开,而小拇指则自然地夹着已经看过的书页。当需要翻页的时候,她的大拇指则会轻巧地捻起页角,然后翻到下一页。

第一次观察到她这样看书,大概是在上个月还在撰写剧本的时候;当时她就这样单手看着参考的资料,右手在键盘上敲击文字。看过之后抱着尝试的心态去模仿了一下,结果就是根本做不来,而且手指碰到堆起来的页边的时候还挺疼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眼神,加奈将视线从文库本的内页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额,我是说,吃东西的时候,还是不要看书比较好吧?你看,吃便当的时候看书的话,菜的油不小心会弄到上面的吧!”

“...有道理。”

加奈听信了我一时编出来的话,将文库本合上。

“加奈看的是什么?能让你在吃饭的时候看。”

“这个吗?”

她将原本合上的文库本拿起来,然后拆掉外面由她自制的手工书皮,露出了里面的封面。

“诶...《人间失格》?”

我有些诧异地将上面印着的四个汉字念了出来。

“静有看过吗?”

“不...这本书我倒是没看过,不过倒是听说过。”

“是部长推荐给我的。”

“很有趣吗?”

“一点也不。”

她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后将这本书放回了提包里。

“那你还看的那么入迷....”

“只是觉得奇怪,我想看看这个作者能写的有多奇怪而已。”

我大概也是能想到,部长推荐这本书给加奈的原因了。大概就是为了看她现在这副因为不理解而极度困惑的表情吧。

“没错哦,太宰治这家伙啊,就是这么奇怪。”

身后传来了令我不快的声线,就算不用回头看,我也知道这家伙是谁了。

“我说啊,部长,你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吗?”

“哎呀哎呀,走路发出太大的声音那可不是淑女的表现。”

“你是染上了什么坏毛病吗?啊,难道说是因为昨天去音乐会排练,被真正的大小姐给感染到了吗?那还真是恭喜你啊。”

“好刻薄啊~啊,旁边还有位置吗?偶尔在天台上吃便当感觉也不赖~”

没等我回应,凑便跑到一旁的的课桌堆里,从里面抽出一张还算完好的课桌,然后抬着它跑到了我旁边,当然这个行为跟刚刚她自己说的“淑女”完全对不上号。

另一张桌子从侧面拼了过来,或许是故意这么设计的,一张课桌的长度等于两张课桌的宽度。它就这样完美地嵌入其中,就好像凑现在这样;这种莫名其妙被人插入的感觉,不知为何,让我感觉到十分的不快。

“那,打扰了~”

“明明还没有人答应你啊...真是的...”

在拼好桌子之后,她又自顾自地从旁边找来了一张干净的椅子,动作流畅自然,好像她原本就属于这里一样。

“算了,静。偶尔跟部长一起吃便当不也挺好的吗。”

“既然加奈你都这么说了...”

凑笑着,然后从手里提起印有全家标志的塑料袋放在桌面上,塑料袋里面装的是牛奶,盒装沙拉,还有...炒面面包?!

虽然说平日里便利店就有炒面面包,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碳水+碳水组合而成的事食物。

“我说你...平时就吃这种东西吗?”

“有什么不妥吗?我今天可来不及吃早餐了,午饭的份当然要连带早餐的份一起吃才对。啊,难道说,你认为练习小提琴是那种可以不用体力的事情吗?如果不好好补充能量的话,可是会在名为五线谱的地狱里面倒下的啊!”

“不...再怎么说炒面面包这种看起来像是街边留着飞机头的不良少年午饭爱吃的东西也跟小提琴扯不上关系吧。要补充体力的话,吃点更好的啊!”

“原来如此,那我不客气了。”

在说完过后,她便拿起盒装沙拉附赠的叉子向着我的炖肉刺了过来。当我发现她的意图用手护住便当盒之后,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塑料叉子刺了过来。

“好疼!你在干什么!”

“诶...干什么...好过分啊~明明说好了让我也吃的。”

“不...谁跟你说好了啊。”

我抚摸着被她用叉子刺到的手背,上面已经留下了四个红红的小瘀痕。

“你不是说了‘要补充体力的话,吃点更好的啊!’这样的话吗?意思难道不是说要分便当里的菜给我?”

“你会错意了!这份便当是加...”

“加?”

“给,这是凑的那份。”

加奈将自己餐盒里的炖肉分了一部分到凑的沙拉盒里。

“果然还是加奈好啊~看看人家,学着点。不过...”

凑脸上带着坏笑,视线不断地在我跟加奈之间游走。

“这样啊,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吗,恩恩。”

“什么啊...说起来你这样笑的真恶心。”

“不~没什么,毕竟两个人的便当菜色一模一样,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呢~”

“嗯?不...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哦~你急了你急了你急了?”

她似乎十分享受戏弄我的感觉,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上了她的圈套了。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感觉到了乏味,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话说回来,我推荐的这本书怎么样?”

她用塑料叉子指了指放在桌面上的那本文库本,随后将叉子在手上灵巧地转了两圈,然后叉起拌好的沙拉送入口中。

“看不懂,可能是我看的书比较少的原因。总觉得写的乱七八糟...”

“确实呢~行文乱七八糟反而成了这家伙的一种风格啊~顺便说一下,如果你在人家的粉丝面前说这种话的话,可能会被杀掉的哦~”

“喂...别恐吓加奈啊。”

“抱歉抱歉~嘛,喜欢太宰治的人有不少,但是不喜欢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反正还是有不少人喜欢他的这种调调的~”

凑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吃起炒面面包。

“对不起,我可能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东西...”

“不不,要是你看完了,还真的理解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听完凑的描述,加奈似乎也是放弃了将剩下的部分全部读完的想法,她轻抚着包裹住文库本的书皮,似乎若有所思。而凑却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地享用着她那高热量的午餐。

“我说你啊...别老是给加奈推荐奇怪的书了啊,上次也是...”

“诶~真意外啊。我记得去年的时候,我给你推荐的书你都好好的看完了呢~看完了还会特地跟我说‘真是一本好书啊!前辈!’这样。”

“我没有说过这种话!还有不要配音配的那么奇怪啊!”

随后,凑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头转向我这边。

“说起来,那天晚上,店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吧?”

“客人?你是说那天晚上打工的事情吗?”

“对对,就是那个邋遢大叔。”

我不太知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当时她也在店里,而且隔得并不远。也许是听见了我跟前辈的对话了吧。

“所以...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倒是很普通。”

“你不觉得他很像危险分子吗?感觉他会随时从手提包里拿出菜刀,然后在街上开始随机杀人呢。”

“你书看的太多脑子坏了吗...人家明明就是个普通人吧。”

“不,我在我的座位上看的可是清清楚楚。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啊,那种欠了巨额赌债,然后亡命天涯的感觉。”

“连你也觉得哪位客人是赌徒吗...”

“也?什么意思。”

“小浪美前辈也是这么说的,虽然她说的我都不太相信。”

“诶...前辈?叫的还挺亲昵的啊~”

“你要我改口这样叫你也可以啊,凑前辈。”

“不行不行不行!这样叫的我太老了,明明我还是青涩的15岁。”

那你倒是做出一点跟年龄相仿的行为啊,明明只有15岁却长了一米七,过度发育的程度以及不友好的言行,以至于让我以为她在年龄上面造了假。

“小浪美的话,啊,就是那个孩子吧!给我上菜的那个。”

“你注意到啊...”

“毕竟胸牌上有写名字的吗,不过真可爱啊~小小的,虽然静管她叫前辈,但是应该只是工作上的吧?是初中生吗?”

“不...人家是大学生。”

“骗人!这不是外表欺骗了吗!”

“你好意思这样说吗!”

一个长得老成的人说另一个长得稚嫩的人是外表欺骗,这也太不要脸了。

忽然,我感觉到我对面传来了强烈的视线,加奈此时正带着和善的眼光看着我。

“真好呢,班长,打工地方有关系很好的前辈啊。”

在生气吗?加奈在生气吗?!

她用筷子,开始戳起了炖肉,而在她正在戳的炖肉旁边,已经有了一堆化作了肉末的炖肉。

“诶...加奈?”

“而且小小的,很可爱。我懂了,班长原来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吗...”

称呼都变了,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不好,再不解释的话,恐怕自己的命运就要跟被戳成肉馅的炖肉一样了。

“那个...加奈?真的只是前辈而已。”

“诶~明明在后场的时候还叫人家名字,结果只是前辈而已吗?千岁?我记得好像是叫这个来着。”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在拱火了啊。

不过好在,经过解释之后,误会倒是解开了,虽然花了很长时间,以及牺牲了一块炖肉。

午休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在将课桌椅归位盖上塑料布之后,雨势立刻就大了起来,像是在刻意等待我们收拾好一样。

七月份已经进入了雨季,不过这段时间下的雨似乎比往年的要大一些。这场雨一直从午休结束,下到了放学。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于是我放学之后决定直接回家,毕竟我可不想冒着暴雨走路回家。

在教学楼的玄关处换上了室外鞋,随后走到了门口。望着门口撑起的一把把伞,我开始庆幸自己在当初领制服的时候,选了鞋跟比较高的制服鞋。至少在过浅的水洼的时候,不至于弄湿袜子。

“今天,不去部室了吗?”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雨开始下大了,我有点担心待久了会回不去。”

我转过身,发现加奈手里也拿着雨伞。

“一起走吗?”

“恩,那就一起吧。”

我与她一齐撑开手中的伞,随后一同踏入了门外的雨帘之中。

雨声淅淅沥沥,落到伞上的声音与落到地上的声音只有细微的不同,但是我还是能够听得出来。有时候,我也会感叹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去细听雨落到地上跟落到伞上的声音有何不同。

“抱歉,今天中午我有些失态了。”

加奈细小的声音透过雨帘传了过来,我望向她,雨伞遮住了她的脸。

“不...一点小误会而已。”

电车道前的车道杆缓缓落下,随后便是早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警示灯的蜂鸣。我们就这样驻足在车道杆之前。

雨声,蜂鸣声,远处电车发出的行驶声,这些声音交至在一起,除了令我感到烦躁以外,没有任何的作用。

“我可以去你家吗?”

加奈的声音如同利刃,刺破了雨帘,也打破了这另外感觉到烦躁的寂静。

“诶?”

“我想看看明太郎。”

“啊...可以哟,明太郎看到你,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还有...”

电车驶过,卷起了雨帘,带起的强风吹起了加奈的雨伞,此时,我才看见了她的脸。

她的脸上脸上带上了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的表情。

“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