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蓝火
初冬的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照亮了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岗，时间是十二月初，大地尚未被积雪覆盖，山脉雪线以下的地区到处都是荒凉萧瑟的景象。清晨的寒风吹过广袤的原野，卷起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草叶。
一个瘦高的男人背对太阳，仰望着还没有变蓝的天空。即使现在是黎明，天空中的星星也依然闪耀着，直到太阳的光辉把它们吞没。男人的手中拿着一卷没抽完的烟，烟雾刚从烟卷里冒出，就在凛冽的寒风里消失了。
过了好久，男人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吸了一口马上就要被风吹灭的烟。过了一会儿，他把烟雾缓缓地吐出来，喃喃自语道：“又一个冬天到来了——”
这已经是桦爬上这个山头第十年了，今天的这个时候，往往是那座山最难攀登的季节，但是每年桦都会这里眺望着远方的山岗，待黎明划破夜空，他便朝着那边进发——
他又要去见他那爱着的女生，她每年也会等他。
十年前，桦只是只是一个飘荡在大城市里的一颗浮草，专为别人跑腿摄影为生。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令这位穷苦的文艺青年心动的报道：
——位于我西北部的雪山山脉一带，出现了“圣蓝火”的奇观！山顶被一层宝蓝色覆盖，远远地看去像是被蓝色的圣火覆盖一般，美丽至极，是摄影爱好者的绝佳拍摄地点！
“‘圣蓝火’吗，命名的人可真是有趣，把龙胆说得这么玄乎。”
桦淡淡地笑了笑，把自己满是文件和照片的书桌上那盆龙胆挪到了太阳底下，他亲眼看到，浮尘像是雪一样，缓缓地落到了龙胆花极娇小的叶片上，它原本有些许黯淡的深蓝色，经过阳光的反射，变成了通透的宝蓝色，色彩饱满得有些刺眼。
桦喜欢龙胆，因为从小他就靠吃龙胆这味中药治疗自己久治不愈的咽炎，再其次，他喜欢龙胆那矗立在雪山上坚忍神圣的姿态。
“明明，是这么小一朵花啊——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生物，被我栽种到这狭小的房间里，是不是对你们这些原本就该在极寒的雪域接受洗礼的小精灵们的一种亵渎呢？”
看起来就是桦自己一样，在恶劣的“大背景”下，坚忍高洁地活下去，寻找自己的快乐和幸福。他有一个梦想，他想把这颗龙胆，种到“圣蓝火”的中心地带，让这软禁已久的生灵得到广阔的天地——他知道人工栽培的龙胆，和天然雪山上的产物是不同的。
但是他没有钱，他除了身上的相机和一台工作用笔记本电脑还算值钱以外，他一无所有，所以他的梦想，一直放在自己的心里，从来没有对比人说过——也从来没有人听他说。
“芷啊，你是否还在‘圣蓝火’的中央，等着我去呢？”
桦又点燃了一根烟——夜很长，但也快了，也就一根烟的程度，当桦一口气吸掉半根烟，然后使劲呼出一口烟气以后，就像是吹走了黑夜，一道白光从山脊露出，照亮了这片区域，当然，也“点燃”了远方的“圣蓝火”。
“该出发了，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
桦的嘴角露出一丝寂寞的微笑，然后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有一滴水珠划过了桦的脸颊。
那天，隔壁来了一位新客，桦看见一个白色头发，眼神忧郁的女生抱着膝盖坐在她新搬来的屋子，被为数不多的纸箱子和布包围着。
衣着单薄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虽然说是立秋，但是只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上还顶着一个小小的花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常识正常的人。桦敲敲她的门，略显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我是住在隔壁的桦，请多指教。”
“哦......把门关上，谢谢......”
她便这么回复了。比桦显得还要尴尬。她淡蓝色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桦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她交流，便关上了门，此后过了三天，桦一直没有听到对面有动静。桦有些在意，便过去敲门，里面没有人回应。
门并没有锁，就和之前桦碰上门的状态一样，里面也是。唯独不同的，是那个女孩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桦慌了神，他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他这辈子没摸过女生的任何部位，所以他也完全不敢去对那个女生动手。他使劲搓着双手，头上渗出了汗水。
最后他还是一咬牙，抱起了这个女生——还活着，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桦把她带进自己的屋子里，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这是因为血糖过低引起的病，他赶忙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袋龙胆根泡了水给她喝下去，没一会儿，那女生就恢复了血色，头上也开始出汗了——龙胆根可以治疗低血糖和消炎，这是桦的爷爷告诉他的。
这女生和桦年龄相仿，美若天仙，简直就像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般的美。桦看着她的侧脸入了迷，甚至流了口水。桦给她盖上被子，自己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梦见在‘圣蓝火’的中心，她正在翩翩起舞，就像飞舞在花间的仙子，轻灵飘渺。
当她醒来时，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为她带来了温暖。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世界，仿佛在质疑为什么自己还会醒来。
“你醒啦，为什么你在你自己的房间昏倒了......”
没想到的是，她的眼眶中涌出泪水，扬起手臂，给了桦一个大巴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我！明明，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选定饿死的......”
是个想轻生的女生，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疼疼疼疼疼......不管怎么说，看在我救活你也有点苦劳的面子上，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及发生了什么事？”
桦的表情和动作都很友善，甚至因为脸红，看起来有些腼腆，她也能感受到桦不是坏人。
“芷......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事，这个秘密到死也不能告诉别人。”
“哎呀，这不现在还没死，你也死不了嘛，反正现在就咱们俩人，说一下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桦还是有点油嘴滑舌的，人也很有趣，只不过很少有人和他接触，以至于觉得他这个人会有点怪。
“我，我怎么就死不了了！我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握不了了？！”
“额，这我倒是没意见，但是芷要是不在了的话，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朵至臻的纯白雪莲，就好像一个鲜为人知的地球遗产从世界上默默消失了一般，这不是让人很伤心的事吗？”
“纯白雪莲.....地球遗产......你在瞎说什么啊，明明所有人，都不要我，都抛弃我......”
桦的三言两语就把芷说动了，意外纯情的模样让桦心跳不已。他终于从芷的口中得知她为了要追求一个男人而和自己本是相当富裕的家庭断绝关系，后来被一个男人玩弄了感情后骗走了她所有的钱，她悲痛欲绝，但是又想不出死法，于是租了一间地段偏远，无人问津的小公寓，打算就此了结。
“芷，你看，我怎么样？我不看中你的钱，我只相中了你的长相和你纯洁可爱的心灵，你就像那雪山上那圣洁的白莲，而我心驰所往的地方就是那片净土。我想留在你的身边，你可以为我带来无上的神圣与内心的宁静，芷，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我很穷，但是养活两个人绝对没问题，我不想要孩子——至少在我完成我的梦想前不会......”
桦就这么大胆地提出来了，还把后续的规划都说得明明白白。这种直白的方式让芷吓了一跳，但很快她缓过神后，她用手捂住嘴巴，忍俊不禁。
“桦，其实，我也很想去那里看看呢。我看到了你窗边的龙胆，你说要把它栽培到雪山上吗？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呢。”
“今年的‘圣蓝火’还是一样的美丽，你一定也看见了。虽然分别了有些时日，但今年我还是一定要和你一起看花！”
桦从绿草如茵的山脚开始出发，慢慢朝着半山腰进发。他顺着自己走了九年的山路，轻车熟路地向高处进发，路边的小径可以看到各种颜色的小花和小草——这里长不出大花，都是小小的，顽强的生长着，绽放着它们独特的魅力。桦向上方看去，那神圣的蓝色火焰，正占领着雪山的最高峰，熊熊燃烧着。
“桦，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快休息吧，今天允许你和我在一个被子里睡哦。”
一开始无口的冰霜美人芷，在敞开自己的心扉后，也偶尔会对桦说些挑逗的话——他们在一起生活有一段时间，两人的心也走得更近了。
“你哪天不是这么说的，到最后我都被蹬出被子啦！”
“是你的手老是不老实，我觉得身上痒，就把你踢出去喽。”
芷的脸颊有些发红了，桦哈哈笑了。
“那还真是抱歉啊，因为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啊！”
桦猛地扭过身，一把抱起了芷，把她扔到了床上，然后笑着和芷一起躺在了床上，玩弄着芷柔顺地头发
“桦......”
虽然同居了很久，但是桦这么主动还是第一次。芷的脸颊已经红地发烫，桦轻轻抱住芷，温柔地说道：“今天你一定想对我说些什么吧？我感觉的到。”
“桦你不是说过，想去雪山上看‘圣蓝火’，还说要把你的龙胆栽种到上面嘛......我把我家里人给我的所有嫁妆和我所有好看的衣服和手饰都卖掉，攒了不少钱。你救了我的命，我从来没有觉得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是这样美好。所以我想倾尽所有来报答你。咱们去完以后就结婚，然后咱们两人就这么生活下去，清贫的生活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杂，每天晚上我也可以躺在自己最爱的人怀里睡一个安稳的觉，这不是特别美好嘛？”
芷说着就凑到桦身边，依偎着桦。桦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美好，他捧着芷的脸颊，给了她深情的一吻。
“谢谢你，芷......你就是我心中的圣地，我永远的心之所向。”
色彩缤纷的花草已经消失，风开始变大了。桦已经感到有些吃力，但是他反而是丢掉了一个氧气罐，仅剩一个以轻装前进，他距离‘圣蓝火’只有不到700米的海拔高度了，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路边的花儿已经变成了以白色和蓝色为主的色调，积雪开始出现，行走变得困难，但是阻挡不住桦继续向前。
人的肉体可以被大自然所吞没，但是人对某种事物的信仰和思念，是大自然无论如何也无法磨灭的。桦站在半山腰，望着黎明前眺望的地方，眼角无法控制地流下了泪水。
“快看，那就是‘圣蓝火’！”
“真的！！！就像是山脊着了蓝火一般！”
芷兴奋地喊道，她的手里拿着桦的龙胆，他们要把这颗龙胆种到‘圣蓝火’的中央，这样桦就可以实现他的梦想了。
“桦，我一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会这么美。从小家人就不让我出门，他们说我以后可以当总裁的贴身秘书来赚大钱，可是当我在试用期，被那个男人压在身下，我差一点就要失去纯洁的时候，我知道我是绝对无法忍受那份工作的。我追求自由，却又选错了人。所以这一次，我也一定要将内心的圣洁贯彻到底。”
“是啊，你说你要将你那天真纯洁的心贯彻到底，所以你就将你的心，永远留在了‘圣蓝火’。”
桦摘下氧气阀，看着即将到达的‘圣蓝火’，两眼流下了泪水。
桦从来不知道，芷从来没有告诉过桦自己有贫血症。桦也从来没有想过，芷突然间，就在即将到达‘圣蓝火’之前，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芷！！！芷！！！快，快下山！你不能死，不能死！！！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根本受不了高原反应啊！！！”
“我，我，我害怕......桦的......梦想实现不......了，如果我有......贫血，桦肯定就......不会来，就没有办法在后.....后半生，拥有真正的幸......福”
“下山，不行，不行！！！”
桦拼命地把芷往山下拖动，但是自己也因为呼吸困难的高原反应，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鼻腔里也迸出鲜血。
“芷......”
“桦......对不起......”
风越来越大，桦挣扎着爬到芷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芷。昏天黑地，山脊的龙胆已经黯然失色。芷的眼泪已经结成冰快，蓝色的眼瞳里也充着血。她有些僵硬地笑了笑，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从兜里掏出了某个东西。
“桦......龙胆.....我保护得很好，梦想，无论如何......都要去实现它呀......这是我和桦......心中的，永远燃烧着的‘圣蓝火’无论......如何，都要把它传承下去......”
“芷.......”
桦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出话语，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渐渐地，他连狂暴的风声，都听不见了.......
晴空万里的山脊上，‘圣蓝火’还在盛开，桦跪在地上，一个人哭了很久后，脸上又露出了寂寞的笑容。他继续攀登，到达了山脊的最高处——‘圣蓝火’。
风雨过后的雪山晴空万里，‘圣蓝火’又一次燃烧起来。桦缓缓睁开眼，看到芷已经在自己的怀抱里，变得冰凉了——就像他一开始抱着芷一样。桦跪在地上哭了很久，然后抱起芷，一步一步地向‘圣蓝火’，芷的手里还握着那颗龙胆，她直到旅程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忘记两人的使命。
‘圣蓝火’的中心有一片空地意外地没有生长植物，而周边，已然是一片蓝色的花海，每一颗龙胆都散发出宝石般的蓝光，一阵风吹过，他们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肆意摇摆，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活力展现出来。就像是在梦境中一般，就好像这种景色，从来都没有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桦将芷安葬在这里，然后拿着龙胆，种在了她的上面。
“这样......就完成了......你我的心愿，就在这‘圣蓝火’之中，成为了一份，只属于你我的喜悦......听得到吗？我最最亲爱的芷。”
桦再一次跪在‘圣蓝火’的中心，看着那朵明显比其他龙胆都要健康高大的，正在怒放的宝蓝色花朵，桦又一次哭了。
“你我的心愿，就一直在这‘圣蓝火’之中......成为了一份，只属于你我的喜悦......听得到吗？我最最亲爱的芷。每年我都会来看你，每年我都想和你一起赏花，在这神圣，高洁的仙界，享受着心灵无上的宁静与纯洁......可是，不管怎么说，我真的，真的好想你，我最最亲爱的芷......”
很久很久，那哭声很久很久。
那天的风很柔和，一直在抚摸着桦的脸颊，带走了他的泪水。桦的心，已经完全和芷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芷，我真的只想，再见你一次......”
话说着，从兜里颤抖着拿出了一袋龙胆根——那是一开始喂给芷的，现在还有很多剩余。
桦张开嘴，全部吃了下去。
“好累啊，让我歇一会儿吧，等醒来我就下山。”
桦躺在地上，仰望着碧蓝的晴空，孕育着二人情感结晶的龙胆，也随风飘荡，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桦的脸庞，他慢慢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身体很轻，很轻。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温暖，就像是晒日光浴一样。
他醒了，他慢慢扭过头，发现芷正穿着洁白的连衣裙，站在他身旁。
“芷，你还在我身边吗？”
“桦，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呢。每年你来到这儿，我都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咱们以后就这样在一起，好不好？你说过，没有了尘世的喧嚣，躺在自己最爱的人的怀里睡一个安稳的觉，是你梦想着的，不是嘛？”
“嘿嘿，桦，永远是你最懂我的。”
芷跑过来，扑进了桦的怀抱，桦躺下来，芷也躺下来，依偎在桦的身边，脸上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桦，要一直紧紧地抱着我，不要离开我......”
次月，雪山救援队在‘圣蓝火’的中心地带发现了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但是死因是中毒死。据悉死者的脸上面带着笑容，一颗鲜艳硕大的龙胆在他的手边，紧贴着他冰冷的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