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我就以生病为由,不愿意再去上学了。

即使云衣令我万分的思念,我明明想念她,我多么渴望再见她一面和她说一句对不起,把真正的心意告诉她,告诉她云衣,我喜欢你,我很幼稚也很肤浅,所以我不敢面对你。

但是这些我都不敢说,我怕伤害到她,我这样的人有没有可能成功呢?我想可能是有的,但又是一定没有的,我得知自己长得其实还算俊俏,可是我忘不掉自己是个瞎子,而且我绝对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老实,我其实背着父亲和云衣,背着所有人也做过羞耻的肮脏的事情,我一面对他们说,啊,妓女可怜又可恨,但是自己也对那些淫秽的书籍产生过兴趣,还以自己看不清为由骗过了光盘店的老板,我真是恶心又不知廉耻的垃圾,我真是卑微又可笑的爬虫,还要装作正经的样子在朋友面前保持矜持,我欺骗了他们,就为了自己的面子,就因为害怕他们瞧不起我,我根本不信任他们。

我捂着头倒在床上,蜷缩得像一只毛毛虫,希望有一只老鹰过来把我叼走,不,即使是飞鸟也不愿意啄食我这样的东西。他们说我考试作弊了,我也确实是作弊了,我妄想从别人那里偷看答案,所以我就对视了云衣,她那时候的表情一定是谴责吧,我这样不诚实的学生,偷看别人的试题,也许我是瞎子的事情都是我装的。

但是父亲是不允许我赖在家里的,大概第三天我就又回到了学校,这一次父亲替我说话换了座位,因为本来我的邻桌是云衣。

我看到云衣向我走来,她拿着一叠书,我没有看她,但是依稀间能听见有人在议论我,大概是什么我眼睛瞎掉是装出来的,不然怎么看得清书上的字,我不敢抬头看云衣,云衣走了过来,在我面前站了一会,什么话也不说,我正打算道歉,只听重重地一声摔书响,云衣把书扔在了我的桌子上。

那是我上次去她家弄丢的书,她现在算是还给我,不过奇怪的是,这几本书全都是崭新的,一点笔记都没有,好像是我的那些都被她扔了,她重新赔了我一套一样。

“喂,陈安吉,你是装的吧,你这家伙。”

忽然我后桌那个男生戳了戳我。

“啊?装什么?”

那个男生笑道:“你肯定是装得,你不是能看得见吗?你爸还说你眼睛坏了,班主任也信了,可我不信,不然你怎么会写字看得清书?你上次考试朝云衣那里看了一眼,我都看见了。”

“你瞎说什么,我本来就是这样,你们不信就算了。”

“你喜欢云衣,对吧,别装了。”他越说越起劲,我把耳朵捂上示意我不想听,他反而更起劲地在我耳边叫道:“你绝对是,百分百地喜欢她,不然你怎么会考试的时候偷看她一眼,平时还跟她......”

“我没有!”我奋力抵抗着,我叫喊着,但是他不依不饶,这时铃声响了,好在老师来得及时,班里人没有注意过来。

下课去食堂的路上,我一个人静静地走着,突然一个女生对我说道:“诶?陈安吉,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班云衣呀?”

“啊,你瞎说什么。”我就奇怪怎么人人都知道云衣的事情,莫不是云衣告了状,想要惩罚我,这可叫我太生气了,她明明误会了我,怎么还赖上我麻烦了呢?

我急忙跟她解释:“没有,你别乱说。”

“嘿嘿,你肯定是喜欢云衣的,云衣那次过生日,只邀请了你一个人去呢,她还给你做了生日蛋糕请你吃,我们都知道。”

什么!还有生日蛋糕?云衣这么用心是为什么,我羞愧得快要哭出声来,女同学更加起劲地说道:“你就是喜欢云衣......”

“我才不会喜欢!一个脸上长着丑陋胎记的女生!给我闭嘴!”

那个女生立时间闭嘴了,这时,我却看见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人,好巧不巧,正是云衣,这样戏剧化的事情就发生在了眼前,我感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丢人,羞耻,卑微,一系列伤感的情绪涌上心来,我懊恼地冲出食堂,朝校门的方向跑,这一次即使是保安也没有拦住我。

我再也没有回过学校,父亲这一次也不再劝我,于是我便同父亲去了饭店一起打工,只是我把啤酒瓶摔碎了几个,父亲又是道歉又是劝说,我才好歹回了家,于是日子才清闲了下来。

“哦,你就是那个陈安吉吧。”

再一次见着人,是一个凌晨的早上,我能感受到屋外的亮堂,一个背着竹箱自称芊楠莜的男人坐在了屋里,在他身旁还有一个黑长发的女人,虽然看不见,但我想这两个人应该都非常漂亮,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你好。”芊楠莜的声音有些酥哑,我甚至分辨不出男女,只觉得应该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性,但是在看到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后,我才知道这是个小哥。

“芊先生,要加香菜吗?”

“阿不,我讨厌吃香菜。”

他们似乎在吃米饭馒头之类的,我等他们吃完大概只花了三分钟,这两个人很没吃相地狼吞虎咽着,最后芊楠莜坐到了我的床边,告诉我他是一名药灵师,今年十九岁大一点,是来给我看病的。

“可是,我是个瞎子。”

芊楠莜似乎在笑,他说道:“你不睁开眼睛,怎么会知道呢?”

“不,睁开眼睛,我就真的瞎了,会很疼。”

芊楠莜问我:“你怕疼吗?”

“怕,非常怕,一丝丝微弱的刺痛也不敢,能躲开我就”

“即使病得医治?”

他身后的那个女子问道,我不满地说道:“哪有这么简单。”

芊楠莜开始缓缓地说道:“天空中有着数不甚数的药灵,其中有一种名为光纹的药灵,它们非常渴望阳光,不是有个词语叫文明吗?其实一开始这个药灵的名字就叫文明,文明起源于光。”

“没有了光,人类什么也不是,光纹一般会围绕在最亮的东西上形成一个圈,吸引其他小生命来,然后传递自身过于旺盛的温热,但是搞不好,这样的药灵就会灼伤人的眼睛。”

我问芊楠莜:“你有医治的方法吗?”

“我想是有的,你的眼睛就像一颗种子,因为没有光明,为了适应永暗,会被一种名为眠的药灵激素给包裹,这层包裹对光非常敏感,就像早晨赖床的人睁开眼睛,一定会感受到刺痛一样,但是如果不慢慢适应光明,你的瞳孔就会永远失灵,眼睛再也睁不开了。”芊楠莜说道。

我不知道也不应该相信他的话,就问他:“是父亲叫你来的吗?”

“是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芊楠莜说道:“从前有个人,在一次失明后,他的母亲打听到,只要舔孩子的眼睛,就可以重新恢复盐分带走的光明,很可笑,对不对?这是个偏方,根本不可信。”

“但是他的母亲每日每日的舔,用舌头为他清理眼睛,后来。”

我问芊楠莜:“后来他眼睛就好了?”

芊楠莜说:“后来这件事情传到了一个有钱的官人耳里,那个官人可怜这个妇人,就送了石斛给她儿子吃,日复一日地服用和锻炼,她的儿子眼睛就开明了。”

我呆呆地看着芊楠莜说道:“这只是个巧合,石斛不能治百盲。”

“但是爱可以,如果没有他母亲一日一日的为他做这些,就不会传出这些事,更不会感动到别人,现在,我就是那个石斛,我来了,只要你接受,随时都可以治好。”

我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骗我,我可没有母亲为我做这种事情,我的母亲很早以前就离家出走了,她什么也没给我留下。”

“不,那根本不是什么母亲。”我这么说着,越发难以接受,芊楠莜沉默了一会,似乎是转过了头,站起身道:“我的母亲,给了我躯体,然后她就去世了,我本来应该什么都没有,我的母亲什么也没有亏欠我的,却把她的性命留给了我,我想,有血有肉就已经值得满足了。”

芊楠莜离开了,可是我的心却很堵,那样不负责的母亲,以爱之名伤害了我,我?

“爸,我想去见见我妈。”

父亲听到我的话,狠狠地臭骂了我一顿:“去看她干嘛?那个瞎子......”

“那个臭女人有什么好见得,她,根本就从来,没有爱过你,她。”父亲一边说一边哽咽,我开始奇怪,我一直以来都想问父亲这个问题,直到今天,我憋了太久了:“爸,带我去见见妈吧,我早就想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瞎了,却可以看见东西,是不是妈把什么......”

“放屁!不准你再提那个女人!她根本就没把你当儿子,她是个不负责的母亲,养你到大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哭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连药灵之类的生物都有,闭上眼睛却拥有几乎正常人一般的可见度,那我又怎么算瞎子呢,就像器官移植一样,能愿意给我移植的人,在那么早以前又匆匆离开的人,便只有我的母亲罢了,除了难受,我更多的是一份自责。

那是我第一次,渴望看见光明,即使,光明会刺痛我的眼睛,但我知道,剔除肮脏自卑的东西本身就是手术一样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