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外边的排水沟很臭,脏兮兮黑漆漆的小道,楼上烂瓦房水泥墙滴着雨,这脏墙,跟天空一样黑。

“佐佐,你看那几个人,流氓混混,你要是不好好读书,以后就跟这些人一样。”母亲牵着儿子的手,一边走一边隐晦地瞪着那些乱头发的小鬼。

父亲是个医生,母亲是家庭主妇,今天是周日,难得放假的周末却要去教堂,母亲会要他在红色的长椅子那里坐着,可是他怎么会答应,母亲方才还责骂他为了那个溜溜球哭啼的傻事,他哭赖在原地,母亲就甩手往前走,他便坐在地上哭不肯跟上。

他最后没有进教堂,说是出去尿尿,便趁着父母祷告的机会,见他们闭眼逃出门去,拿着小棍子打路边的杂草,抓起小虫子用狗尾巴草串起来。

他有个外号叫佐不住,就是坐不住的意思,他忽然想起父亲平时给自己的零钱,那一角一分他都收集起来,有一次父亲朋友家的小鬼找他玩,他乐意分享着把那些钱拿去买了一套卡牌,名字叫游戏王,全是些看不懂的东西,只是放在地上用手掴起来,赢了的人可以获得对方的卡。

他又想去摸那个小猪肚子里的钱了,只要把塑料塞子一扣,钱一倒洛洛洛响,钱就滚出来了,一手抓不过来,几分钱,很多的,即使是买零食也可以买上好些干脆面。

他不会数钱,但好在老板也不会骗他,每次帮他数好再告诉他,还差多少,他就回家去拿,这一次父母不在,那个玩具他实在是想拿到手,就抓着钱跑去小店买玩具了,教堂,时间还早不去也罢。

王佐走在街上,忽然那几个小混混就走过来,笑嘻嘻地叼着烟拉他。

“来,来玩,来来来,过来,哥哥几个带你去玩。”

那帮人不知道多大,总之都很高,其中有几个就比王佐大几岁的,他们给王佐一根大头糖,王佐想也不想就吃了,他觉得这些人可能是朋友。

“给钱。”

“什么给钱。”王佐含糊不清地甩手想走了,但是那些人不由分说就跟他抢,骂他抢了东西不给钱,硬是要拿他手里的硬币。

王佐挨了耳光,扇得挺疼,那几个人笑得很贱,总之就是希望他们死,王佐咬咬牙想起母亲说过不要和这些人交道,心里难过地又没办法,就跑回教堂,这里人非常多大堂很暖和,即使蹲在角落也会有种安全感。

但是很快王佐就坐不住了,他怕母亲看到问他脸怎么了,就走到门外面,老实说教堂的风景相当的好,在山上建的高楼,至少有四层,二楼有乐器三楼有礼堂,大院还有百年松和主日学,他本来应该在小班那里听圣经或者坐在母亲旁边打瞌睡。

忽然一大滩雨水砸在了王佐头上,他一抹这恶臭的玩意,抬起头看去,哪里是雨,窗台上有个小鬼把头缩了进去,这分明就是口水,王佐气呼呼地把口水往墙上一揩,立马追到楼上去,果然窸窸窣窣有人在楼道的扫把旁边闹。

“他追上来了追上来了!”有个小姑娘在楼道里蹬蹬蹬地踢着鞋板跑着,王佐生气地追上去,可实际上自己的速度很慢,但是又跑得很累,追上去以后才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大哥哥正在窗台上笑。

“小鬼,够的莫宁呀。”

一股洋腔,装什么装,王佐皱着眉头问:“是你吐我口水的?”那个大哥哼了一下,说道:“不是啊。”

王佐就盯着那个小女孩问:“那是不是你。”

小女孩见着自己要背锅立马骂了一句:“你有病吧你看到是我啦。”

突然那个大男孩就朝王佐吐了一口唾沫,还用力做出呵的吐痰声,王佐躲开了,恼羞成怒要上去打他,那个大哥嘿嘿一笑拉着小女孩立刻就跑了,王佐追上去,追到一个门旁边,就听见那个门里叫着:“快锁上,快点!”

那小女孩用力推门,王佐伸手去拉,结果手卡在了门缝之间,咚的一声疼的王佐狠狠地抽出手叫了起来,太痛了,以至于他立刻哇哇地哭了出来。

“别理他,他自己弄的,不怪我们。”

“你们给我出来!”王佐狠狠地踹着门,直踢得楼下有人听见声音上来,把门开开以后问怎么回事,那两个小孩开始诬陷王佐:“这个人追我们,我们害怕躲进去他就踢门。”

“小朋友闹什么,快点回主日学,你这么小追两个大哥哥大姐姐啊?”那个大妈妈生气地骂了王佐一顿,说着就拉三个人去了主日学,那个大个子机灵,一下子就跑了,王佐和那个小女孩被带进了主日学,进门后大妈刚走,王佐就狠狠地踢了那个小女孩一脚,踹得她嗷嗷叫。

“你干嘛!”

“我想你死。”王佐恶狠狠地咒骂道。很快就有小孩告状:“老师,这个人打人,快过来!”

王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上去把那个小女孩头发死死地拽住用力一拉,就想揍下去,被老师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地拉住,一阵哭声祷告搂住了王佐,叫王佐快点跪下祈祷,不要闹腾。

“这是邪灵魔鬼在做工啊,快做好,大家都过来为他祷告。”

祷告你妈,王佐心里狠狠地咒骂这个阿姨,手却被死死地掐着,难过地哭了起来,于是那个阿姨抱得更紧,小女孩趁人闭眼打了王佐头一下,嗡嗡的很疼,王佐立刻疯了模样叫起来,要把那个小女孩撕成两半,现场一团糟。

“这是谁家的孩子。”

那些阿姨都焦急地谈论,说了一会就让一个年轻一点的小姐姐去跟王佐这个小孩谈谈,到底怎么了要这么生气,王佐就一股脑哭着开始说,却唯独把吐口水给忘了,那个大姐便安慰道:“你们闹着玩呢,小孩子要和气一点。”

“上帝保佑,耶稣祝你们幸福,快乐健康地度过每一天。”

总之就是这样迷惑的一串话,王佐后来便老老实实坐下了,那个大姐姐为他的事还专门去找了那个大男孩,要为他好好批评教训这个小鬼。虽然她不知道吐口水的事情,但似乎那个小孩是常犯了。

“啊,我没有,我跟他闹着玩。”那个大男孩解释着,后来被迫和王佐道了歉,两个人关系忽然一下子就好了,王佐也不跟他计较,因为他对王佐突然变得大方多了,非常亲热。

“王佐,我们待会去摸箱子,去不去,就我们两个,我不告诉别人。”

“什么摸箱子。”王佐疑惑地询问这个好兄弟,好兄弟凑在他耳边偷偷告诉他。

“就是讲台下面那个募捐箱,里面有好多钱。”

“啊,那个不能偷,我妈妈也捐过,不能偷。”

好兄弟啧了一声,就问道:“那我问你,王佐你不是说你经常给路边那些乞丐,一分钱两分钱吗?那他们是不是就有饭吃了?”

王佐点点头,说道:“嗯,他们好可怜,好可怜。”

“对吧,那你妈妈你爸爸为什么不给他们钱呢?”

这句话彻底震撼了王佐,王佐立刻问道:“啊?为什么?为什么不给?”

好兄弟告诉他:“因为你的爸爸妈妈以为他们是骗子,其实他们不是,好多大人都这样,把钱捐给不存在的神,然后钱就浪费了,你想想,上帝存在吗?”

“存在呀,我妈说上帝就是耶稣,他在十字架上......”

“胡说!根本不存在,你见到过吗?你看到过听到过吗?”

“你不懂,上帝在我们心里,他在天上,你看不到的。”

好兄弟着急地说道:“不对,你看不到他,那他怎么看得到你,上帝不存在,那都是骗人的,难得你不想把募捐箱里的钱给乞丐,让他们过得更好一点吗?”

王佐激动地说道:“啊,我想,我想我想!我要帮帮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对嘛,这就对了嘛,那我一会叫你去拿,你记得跟上我。”

“好!”

可是事情很快就败露了,因为真正偷偷摸摸去抢钱的人只有王佐一个,而出卖王佐的人也正是那个好兄弟,大家都说大男孩现在变得见义勇为了,变得接近上帝了,父母则为了王佐的事情跟他们吵了起来。

“胡说!我的孩子不可能是那样的,就是这个小孩教唆的,你是哪家的!为什么教坏我们家王佐。”

“不是我,我没有,是他自己想要买玩具,然后叫我一起偷的。”那个大男孩哭起来有模有样,特别逼真,王佐这次已经不想和他们吵了,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他再也不想回到这个教会,也不想见自己的爸爸妈妈,因为母亲后来不停地指责王佐,说她本来十分相信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会因为一个玩具干这么龌龊的事。

龌龊!

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王佐的心,他现在只想去教堂下面找那些乞丐,把没有交出去的那一部分钱给他们,但是找遍了山下却没有找到,一个大叔叔嘲笑着说道:“哦,他们也下班了,呵呵。”

回到家王佐听着母亲的一顿骂,什么话也不说,直到父亲问道:“钱呢?”

“捐给上帝了。”

“老实说来!”

王佐这才回答道:“给乞丐了。”

母亲生气地翻找王佐的裤口袋,然而王佐实际上是把这些钱拿去打算给乞丐的,只是找不到人便最后买了零食,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想要买玩具的。

“你个混账东西!”母亲愤怒地扇了儿子一耳光,王佐哇哇地哭了起来,想要抱住正在开车的父亲哭诉自己的委屈。

“还哭!自己做错了事情!你有什么好委屈的!”父亲一点也不像那个正义的好医生,而是个冷冰冰的操刀人,把王佐推开,青着脸跟母亲说道:“好好教训一下不行了,不然这孩子长大以后还是什么东西!像什么样子,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母亲也是骂着拉起王佐,把他拽到跟前用力抽他的大腿,用手狠狠地打他的屁股,王佐哇哇地哭着,父亲听得恼火,用力吼了一声:“哭什么哭!不许哭!给我闭嘴!”

王佐回到家,倒在床上埋头痛哭,他想起了自己的作业还没做完,还有一份日记没有写好,像是找到了一份灵感,刷刷地写了一大串文章,臭骂了自己的家长,是地狱里的撒旦,是卑鄙的不公平的贱人,还不如路边那些混混!

写完以后,王佐觉得困意十足,便睡了过去,他想起上次因为捡了一条流浪狗被父亲无情地丢掉,也是这样写了一篇文章咒诅自己的父亲的,忽然觉得有些过分,半夜打开了灯,把作文全都擦掉。

“王佐,王佐,怎么还不睡,作业还没写好吗?”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母亲眼睛红润润的,刚做完祷告,看见儿子在灯光下写作文,走上前抱住孩子的头哭道:“早点睡吧,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能偷东西知道吗?”

“妈妈我没有......”

“好了,你快点睡吧,写好就睡觉知道吗?”

王佐写完了作文,第二天满怀兴奋地把作文交了上去,想象着老师表扬自己的文章有进步,他在作文里写到。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

“你的儿子,作文写得太差了,以后叫他不要借着上网的名义发给我了。”

(王佐篇·性格与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