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你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你那个傻乎乎的样子。”芊禾抱着腿把头压在膝盖上,和此时发呆的小黎一样保持这个姿势,顾黎的长发散在腿边,有几缕头发任汗水沾着。

她现在不想理芊禾。

芊禾想起电视里看到的周星星,那个滑稽的演员,他和顾黎最喜欢的人,芊禾想,如果周先生在这里一定能让阿黎重新焕发精神,或者卡隆的卓先生,黑白哑剧。他想象着自己拄着拐杖跟顾黎在雨下假装撑伞的模样,顾黎怎么就笑不起来呢?

“阿黎,没事的,会治好的,那个医生胡说的,其实这些我都知道。”芊禾伸出一截白白的小泥腿,鼻子上脸蛋上都掺着些泥,头发却很干净。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芊禾摸了摸顾黎的头,自齐叔收养他俩以来,已经过去七年了,他只比顾黎早了半年,但是一连串的,没过几年就开始连续发生着灾难。

第四年的时候,顾黎被诊断出先天的器官枯竭,中医是治本的,遇到的医生虽然都很有医德,但是隐瞒之下,说的结论都差不多。

“治不了,要长期的调养,活不久,女孩子更难说,得当男孩子养。”

当时齐叔并没有多少钱,到现在也从来都没有富过,一天两顿早晚各一碗粥野菜,偶尔加一餐馒头饭。有一天芊禾突然说道:“叔,有了,我想到治顾黎的方法了。”

“你,好好看书,别胡思乱想。”齐叔没有理会他,后来经过芊禾与顾黎的商量,齐叔同意听他们俩胡扯些什么。

“叔,顾黎不是要当男孩子养嘛,吃的要多一些,锻炼也要多一些,那我跟顾黎换一下就好了。”

“换什么?”

“叔,把我当女孩子养,把顾黎当作男孩子养,这样我们俩就可以得救了,反正我没病饭量还小。”芊禾一脸认真地看着齐叔,似乎在等齐叔同意,顾黎则是愣愣地看着芊禾,齐叔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说了一句:“你丢不丢人,你是男孩,她是女孩,你还真好意思。”

“叔我养得起,养得起,两个男孩子,都当男孩子养。”齐楠桀狠狠地在两个臭小孩的脑瓜子上敲了一下。

顾黎也挨了揍,因为当时顾黎称赞了芊禾一句:“好聪明。阿芊好聪明。”

“聪明个球。”

从那天起,齐叔便起的比平日更早,回来的也更晚了,阿芊却着急地问齐叔:“齐叔,你是不是上工地去干死人活了,我不要。”

“滚你小子的,跟个婆娘似的细腻,叔没干那种活。”

第七年,齐叔去世了,连遗书也没来得及写,而阿芊也一直都把自己当做不需要照顾的那个,希望顾黎能够好得快一些。

“突然就无牵无挂了。”这是顾黎自闭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从此顾黎每天都傻傻的发呆,被阿芊弄出反应来也只是呆呆地说:“我生病了,活不久了。”

“阿黎你没病!阿黎你没病!”阿芊每次都会含着泪抱住顾黎瘦削的身子,又是哭泣又是摇晃,似乎要把对方的魂给摇回来,可是顾黎只是双目无神地痴呆着,被带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器官激活的速度赶不上枯竭了,小孩子本来在发育的大脑开始萎缩了,可能这几天就是她的末春了。

“阿黎......”阿芊坐在大院的角落,看着墙角的蜘蛛网擦眼泪,已经哭了很久了,他知道泪水可以宣泄悲伤,但是哭到后面就会发现,好像一点用都没用,就算继续哭下去也不会好受一些,然后脸蛋皱巴巴的,嘴巴粘糊糊的,还有精神恍惚的茫然,就好像那一刻看什么都是在做梦一样,什么狗叫声人形谈笑声听得异常清楚。

他只是在等,等待一个奇迹,或者等待一个结束,他不敢自杀,他还没学会死,总觉得那么做了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后悔,就好像站在山头等齐叔,只是那一次没有去找齐叔,结果第二天就没等到齐叔回来。他那天只是相等叔叔早些回来,仅此而已,第二天便听到了挨家挨户传来,叔叔的噩耗。

说死得很突然,没有什么前兆,就是路上过弯打了滑,撞在别人客车上就被碰死了。

那个人也很晦气,经商那么多年买了一辆小黑车,一高兴喝醉了酒,就把人给撞死了。

齐叔就这么草率地死了。

距离医生说得死期只有一天了,顾黎最后一个夜晚就在阿芊的沉默中逝去。那一夜,阿芊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浑身颤抖,啜泣着打开门离开了,转身的背影没有理会床上的颤抖,阿芊走了,他没有看到床上那个女孩的手,久久僵在空中,没有放下,好像在挽留,在拉扯什么,好像淹没在水里的人被推开,像快要得救的飞鸟被扼死,翅膀被生生折断又翘起。

“阿芊......”

顾黎醒了。浑身都在打颤,动一下就抖个不停,僵了太久的左手一点也没有力气,右手也是,上下四周好像全部瘫痪了一样。

“醒了,醒了醒了!胖叔!”一个女人坐在床前抽泣着,泪水滴答滴答地流淌着,用手帕在顾黎脸上擦拭,好像哭泣的人是对方,顾黎没有力气拍开,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眼睛也没有知觉,只是脑子里反反复复在回放着什么,又模糊地有一些感应。

“来了安小姐。”门口闯进来一个胖胖的大伯,大伯苦着脸问道:“大小姐。水给您换了,汤饭端上来了。要叫医生吗?”

安澜茗是个精明的女人,在这个人均荒落的年代,她比很多男人都还要成功,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小姐,只凭自己的头脑,还有强势的管家能力,在当地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她没想到齐楠桀这么有本事的人,这么能躲的人,会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己有过交情的朋友,突然的去世,还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却找不到了。

“叫,去中药房预约,请药灵师来。”

“药灵师,大小姐,药灵师跟那些道士一样随缘,恐怕不会听我们的话,您知道钱打不动他们,明明缺却守着性子不要。”

安澜茗沉默了一阵子,看向身后的胖大伯,小声嘱咐了一句:“明天我们去药房祈祷,记得态度要诚恳,阿桀说过药灵师大多是善人,不会不应的。”

“阿芊......”

顾黎小声呢喃着,逐渐看清了眼前的这个瘦美女人,泪水不断从眼里流淌着,突然大声嘶吼着,对着脑海里那个身影尖叫起来,像失幼的野犬对屠夫的咆哮。

“知道为什么,你会生病吗?其实你的病是我在书上学到的。”

那个黑色的人影一脸得意地说着。

“我真的一日吧不得你死,你夺走了叔给我的爱,你夺走了好多好多,自从你来,叔就很少顾及到我,我真的好嫉妒,所以我渴望你死,我就装作很乖的样子,我每天老老实实地听叔叔的话。我假装跟你很亲切,假装关系很好,搞得好像我们真的是朋友,其实都是假的,都是自欺欺人,我一直都在骗自己!”

那个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

“我对你的好你自以为是了吧,少恶心了,没错,对呀,我都是骗你的,骗你的啊!谁会对你这病怏怏的药罐子产生感情啊!都是可怜你这种废物,垃圾,乐色,没法从床上下来的怪物才装出来的!所以我要你生病,我要你去死,我诅咒你啊,如果叔叔给我的全都会被你夺走,我宁愿你和叔叔都早一点死去啊!”

那个声音是那样的凄厉,痛苦,哭喊声叫骂声,大哭声和咒诅声。

自己的手在黑色中颤抖,微微抬起,好像面庞湿润了一角,趴在床头哭泣的身影一下打了个激灵,想要去拉住自己的手,却又在最后僵住了,随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面向自己沉默着,有哭泣的声音,转身逃开了。

“孩子,怎么了,快,快点胖叔!叫大夫!”女人惊慌的面孔带着哭腔,等到女孩不再咆哮,低头发呆的时候,再用双手捧住面前女孩的脸蛋,抬起来用肩膀去依赖,女孩湿润的眼睛在滴泪,嘴巴不断地呢喃着,呼喊着那个让她痛苦中惊醒的身影。

“阿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