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和部長李桐並肩站在校工宿舍樓那個小角落前,看着王師傅車裡那箱東西,相較於小明的嚴峻,部長顯得興緻勃勃,對今晚他主導的大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小明抱着胳膊看着眼前的東西,欲言又止,做了個深呼吸,轉頭看向李桐。

“就這?”小明扭着高低眉問。

“這可是很艱巨的任務,你可不要小看它。今晚你走到哪,氣氛就活躍到哪,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帶動氣氛的走向,你的表現可以說是推動全場氛圍的關鍵。”李桐說得頭頭是道。

小明撿起箱子里那個貓貓頭玩偶服的頭套,心裡總感覺李桐說的哪裡不對勁,但是又感覺他話說得沒什麼問題,畢竟是逗小孩子開心嘛,這種卡通玩偶再適合不過了。

“啊,要換的話最好還是到樓上王師傅宿舍里換,啊丫跟其他小朋友都在這,被看見的話……額,你明白的。”李桐搜索枯腸,沒有找到合適的詞來解釋。

“明白明白,會幻滅的,畢竟是小孩子。”

小時候親眼看見之前抱着合影的泰迪熊玩偶脫下來之後那個大汗淋漓的油膩大叔,小明一瞬間就長大了,那種鬱悶的感覺實在是無法言說。小明苦哈哈的笑了起來,抱着自己今晚的“戲服”走了上去。王師傅的宿舍門一如既往的打開着,王家貴本人就坐在門口那張椅子上抽煙,見到小明的時候,難得的笑了起來。

“還沒開始就來了?”王師傅抖了抖煙灰。

“李桐他說需要人手幫忙,我就來了,”小明放下箱子讓王師傅瞅了瞅,“今晚保證氣氛活躍。”

“先歇會吧,不着急,你也剛吃完飯就過來的,”王師傅把隔壁的椅子拽了過來,拍了拍,“來,坐坐吧,等差不多的時候我幫你穿這東西。”

“謝了。”小明不好意思推搪,就順勢坐了下來,王師傅給他遞了根煙,小明搖頭婉拒。

“王師傅。”

“唔?”

小明轉頭看向王家貴,他依舊顯得蓬頭垢臉的,皮膚黝黑,乍看上去嘴角微揚,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那雙被魚尾紋修綴的三角眼卻只讓人感覺沉重和複雜,這個似笑非笑的人並沒有真正的快樂。

“我一直沒見過啊丫的媽媽……呃,對不起……我們還是換個話題吧。”小明剛問出口就覺得後悔了。

“沒關係,誰都會問的,這種問題,”王師傅抽了一口煙,嘴角的最後一絲笑意也一併煙消雲散,“我們都是鄉下出來的,到這裡她就跟別的男人跑了,我們離了婚,啊丫就判給了我。”

“對不起……”

“你對不起個啥啊,”王家貴無奈的笑了,默默的抽煙,“綠了我的又不是你。”

“是因為啊丫的病嗎?”小明問。

“不是,那時候我們誰都不知道,單純只是別人比我有錢,能給她更好的生活而已,我們也是相親認識的,提不了感情。”王家貴抿了抿嘴,笑容漸漸變得有些自嘲,“啊丫的病是前不久才發現的……當時我不在,聽幫忙照顧的鄰居說,有個學生跟朋友在路上玩球砸到啊丫,當場就呼吸困難喘不上氣,送到醫院才查出來心臟病。”

王師傅把全部因由說清楚了,小明才陡然明白那天他看見自己跟啊丫玩的時候為什麼會突然緊張了起來……或許,只是這個孤身的父親對自己想象的場景產生既視感而感到恐慌而已,沒由來的害怕失去女兒。

“王師傅不打算跟啊丫的媽媽聯繫嗎?畢竟是親生女兒啊。”

“沒事,她走就讓她走吧,我又不是沒錢給啊丫做手術。”

王師傅笑着點了點煙灰,看了一眼小明,很快又轉頭繼續抽煙了。小明不是什麼冷讀術大師,也不是什麼人生閱歷豐富的傢伙,只這一眼,他看不出王師傅笑容到底是安慰他人的謊言,還是確切的信心。小明平靜的臉上也跟着多了一絲笑意,不是因為王師傅的自信,只是因為當下的氣氛,王師傅或許比任何人都需要他人的信心和肯定。至於謊言和真相,這些交由現實來結果,小明自認為輪不到他這個愣頭青來擺布。

“歡迎,歡迎各位的到來。”

夜幕漸垂,李桐站在那個小小的舞台上,心情雀躍的掃視了一眼下面坐着的二三十位校工和他們的家人,並沒有嚴格的規定怎麼坐,他們都三三兩兩的跟家人、跟好友坐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樣子。

“今晚的演唱會是在大家的幫助下才得以成功的,我很感謝在座每一位的熱心和善意,也希望在今晚,大家能借這個機會從平日里的工作和生活壓力下跳出來,好好放鬆放鬆。那麼接下來,讓我們把舞台交給各位小朋友,希望他們的歌聲,能給父母親們帶來最真誠的寬慰。有請王寧小朋友,為大家演唱。”歡呼和鼓掌聲中,李桐笑着一鞠躬,轉頭朝台下等待着的第一位小朋友招了招手,把麥克風遞給了他,臨下台之前,還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笑容。

非常緊張,又稍帶興奮,第一位上台的男孩大概十一二歲,在孩子們裡面算大的了,沒有穿任何特別的服飾,很樸素的藍白間條短袖和牛仔中褲,那張稚嫩的臉上帶着緊繃的笑容,當他一個人站在台上時,他沒有按照開始之前李桐交代的那樣,先報出歌名再開始唱歌,那孩子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快,即便台下的父母和其他叔叔阿姨都在給他加油,他卻還是沒由來的緊張,這眾目睽睽的無形壓力,根本沒有人發現。

在他就快忍不住斂去笑容逃離舞台的時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一個毛絨絨的大手搭住,男孩轉頭看去,卻發現一個大頭貓半蹲在他身邊,圓敦敦的手豎出來一個大拇指,然後伸出短短的食指直指舞台之外。舞台之外,站在控制台的李桐適時調撥伴樂。

“不要不要假設我知道——”

尚且稚嫩的聲音努力的搭着調,並不特別出彩,卻聽得出來他努力的痕迹和台下的功夫,下面坐着的大家都微笑着傾聽,唱到高潮又不吝嗇掌聲和歡呼,舞台上,站在男孩旁邊的肥貓玩偶拿着兩根不知道哪裡掏出來的熒光棒悠然的隨歌搖擺。遠處有不少散步的學生駐足停留,好奇的看着突然熱鬧起來的宿舍樓。

“陳奕迅的《單車》?部長給他們選的歌?”喵喵站在最後面,遙遙看着前方努力唱歌的孩子,微微笑了笑,看見那個肥肥的大玩偶貓,笑容變得更燦爛了。

“小露姐,現在的小孩都很早熟哦,而且窮人孩子早當家啊。”玲瓏欣慰的看着那個穿着稱不上光鮮的半大孩子漸漸展現出超乎自身素質的信心和氣勢,歌聲漸入佳境。

她們的對話剛結束,歌已經唱完了,雖然顯得跌跌撞撞,但是那個叫王寧的孩子仍然努力的唱完了整首歌,伴隨着台下嘹亮的掌聲和親人的鼓舞,興奮到漲紅了臉的他連拿着麥的手都有些發抖了,緊張的雙手握着麥克風,向觀眾深深的鞠了一躬。王寧旁邊那個大貓玩偶興奮的晃悠着手裡的熒光棒,然後把其中一根送給了他,緊接着,李桐上台從他手裡接過了麥克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謝謝王寧小朋友,”李桐目送着王寧興奮的下台跟其他孩子打鬧,轉而看向觀眾,“很讓人欣慰的歌聲不是嗎?希望在座各位的孩子以後都會唱這首歌,銘記默默無聞的父愛。那麼,接下來有請我們充滿愛的一組家庭,林青爸爸、何素華媽媽,以及他們最愛的寶貝,林鴻福小朋友,給大家帶來《吉祥三寶》!”

“噢!!!”

人群里一陣興緻勃勃的喧嘩和掌聲,這一家似乎深得周圍人的愛戴,被起鬨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兩夫妻老臉一紅,跟旁邊的親朋們點了點頭,迅速走到舞台旁邊,一人牽着一手,帶着他們的八九歲大的孩子緊張的走上台。一直在台上等着的大貓從肚子上的布兜里掏出來兩個麥克風,分別遞給父親母親,李桐則蹲下身,笑着把自己手裡的麥克風交給那孩子,溫柔的摸了摸他的頭,起身向觀眾一鞠躬就走下台去,大貓也識時務的將舞台留給他們三人,一蹦一跳的溜下舞台,但是立馬就被台下的孩子們笑鬧着圍了個水泄不通,都想知道他肚子上那個布兜還藏着什麼。不一會,李桐和台上的夫妻對了個眼色,一點頭,音樂漸漸響起,鼓舞的掌聲從台下緊隨而至。

在熱鬧的另一端,學生駐足傾聽的人群里,傅雅的身影隱匿其中,只是那副天生麗質的模樣總有點鶴立雞群,她本人似乎也有所理解,故意戴着頂鴨舌帽,壓着帽檐,下面那雙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遠處站在控制台前的李桐,偶爾會留意前面不遠處站着的某兩個女生的身影,她們一有動靜,傅雅就不自然的挪了挪身,換另一個地方看。她的臉上,似乎矇著一層心思陳雜的陰霾,連自己的行為表現得都不像平常的自己了也沒有發現。

不一陣子,又是一股熱烈的掌聲,台上的一家子齊齊向觀眾鞠躬,神采飛揚,李桐和玩偶貓適時的上台,大貓收回那兩個麥克風,俏皮的致敬,送他們下台,李桐拿着另一個麥克風面向觀眾。

“各位,歌好聽嗎?”

“不好聽!”台下一群五大三粗的大叔笑着唱反調。

“這話真酸啊,”李桐笑着說,“但是,就原諒你們吧,誰讓他們唱得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青年都羨慕起來了呢,祝在座各位將來也一樣幸福美滿,也能跟自己的愛人和孩子一起,唱唱這些不好聽的歌。”

李桐頓了頓,向觀眾們微微鞠躬行禮,迎來一片掌聲和慶賀。再一次宣布了接下來的曲目表演,場外駐足的學生走走停停,離開了一批又有新的幾個停留,始終熱鬧的只有這場上場下的表演和觀眾,場外躲着的傅雅始終感覺這裡跟外界是兩個圈子,裡面的人不在乎外面,自得其樂,外面的人卻總有被這喧囂的融洽吸引,她沒見過像這樣的演唱會、晚會,台上的人總是鬧烏龍,台下人卻只是高呼着再來一遍,不好不準下台,人們的笑容帶着惡作劇的作弄感,卻始終是玩鬧的意味。

她才發現,似乎每一個觀眾都是表演者,都會有一次上台的機會,那舞台背景上寫着的彩字“送給啊丫的晚上”又是什麼意思?她的確經常聽見李桐讓某個小女孩上台一起唱歌……一般來說,送給某某人的贈別會之類的,這個主要人物不是作為觀眾的嗎?

看,又來了。傅雅看着李桐和那個拿着麥克風,已經唱到滿臉通紅的小女孩啊丫上台。

“那麼,終於輪到我們啊丫的壓軸演唱了。在晚會開始之前,我問啊丫,這首歌你知道什麼意思嗎?啊丫跟我說,知道。我又問她,你為什麼選這首歌?啊丫說,爸爸聽這首歌的時候哭了,爸爸可能想爸爸媽媽了。然後我說,你就唱這首歌吧,啊丫,爸爸聽見你唱這首歌,也會哭的,但是高興哭的。”李桐的視線在人群之中緩慢的掃去,微笑着,“這首是啊丫送給爸爸的,《時間都去哪了》。”

觀眾的視線都投向了坐在中間的王家貴身上,帶着愉悅和歡欣的笑意開始鼓掌,成為焦點的感覺讓王家貴有些不自在,憨厚的笑着跟周圍的人點頭道謝。

趁着這個注意力轉移的空隙,獨留啊丫一個人在台上,李桐匆匆返回控制台前,將預定好的歌曲播放出來,只有伴樂,除了音量稍微控制了一下,無需任何的臨場調整,李桐站在台下,聽着觀眾們認真的掌聲,啊丫看了一眼過來,李桐笑着,用力點了點頭。啊丫做了個深呼吸,眼睛卻莫名閃爍。

“門前老樹長新芽……”

躲在宿舍樓二樓的小明脫下了那個悶熱的大貓頭套,整個人都已經大汗淋漓,頭髮都貼着臉,像是剛從熱水裡撈上來一樣,長長的呼出一口濁氣,甩了甩汗,小明看着下面唱歌的啊丫,莫名的笑了起來,小明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麼,這種熱心腸的行徑也不像他一貫的風格……他只能說,這個社會把他培養得還算不錯,起碼會為做了好事而感到高興。

“小明。”熟悉得根本忘不掉的聲音。小明轉過頭看向身後走過來的人,喵喵。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我在下面看見某隻大臉貓偷偷溜上來了,就跟了過來呀。”喵喵得意的笑了,“玲瓏要去開會,我就來找你玩了。”

“就你閑,真是……”小明擦了擦汗,但是這玩偶服的手擦汗觸感古怪。

“你這麼拼的樣子還真是少見吶。”喵喵有些禁不住心疼的模樣,抽紙巾給他擦了擦汗,

小明有些害羞,夜幕掩藏着的臉頰有些泛紅,但喵喵看不出來,看見了也只會以為是勞累后的潮紅,小明伸手想拿過喵喵手裡的紙巾自己擦汗,才想起來自己還套在玩偶服里,毛絨絨的大手實在是沒法好好擦汗,喵喵拍掉他作怪的那隻毛絨絨的大手,固執的給他擦乾淨,小明放棄了,尷尬的笑着,掩飾羞澀心。

“今天還算不錯?”小明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

“嗯……”喵喵沉吟一陣,餘光瞥了一眼下面熱鬧的人群,舒心的笑了,“還算不錯。”

“李桐!”

控制台距離舞台太近,音樂聲比人聲更喧鬧,站在控制台前的李桐似乎隱約聽見有人在他身後用力叫他的名字,他回頭看去,卻發現來了個意外的人。傅雅就這麼俏生生的站在他身後,燈光掩映,還是難掩她光彩照人。

“你怎麼在這?”李桐捂了捂右耳,提高音量大聲說話。右邊的聲音基本是舞台的聲音,這樣或許能聽清楚些。

傅雅突然笑了,笑得李桐有些心慌,李桐看見她張嘴說了些什麼,可能是完全沒有提高說話聲音的緣故,所有她說的話都被耳畔的樂聲和童音沖走了,歌曲正值高潮。

“你說什麼?大聲點,我沒聽見。”李桐露出苦悶的笑容。又一次,傅雅張嘴說話了,但是這次很短,嘴型卻很像剛才說的某一句。李桐無奈的搖了搖頭,表示還是聽不見,可傅雅卻一臉開心的微笑着,讓李桐覺得她是不是過來惡作劇的,只是,李桐心裡想到了另一件事。

“對不起!”李桐仍然大聲喊話,“那天我說過頭了!不是為了針對你!”

傅雅的微笑有那麼一瞬間凝滯了,像凋零的花一樣斂去,轉瞬卻又抿着嘴,難掩無奈與欣然笑意的點了點頭。李桐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裡,但是能找到機會跟傅雅道歉,總算是讓他放下了心頭那塊自責的大石頭,了卻煩惱的釋懷讓李桐鬆了一口氣。

“謝謝。”李桐微笑着跟原諒自己的傅雅說著。

傅雅的眼神里有些含蓄的迷離,像是有些不明所以,她的眼睛突然失去了焦點,一直盯着地板,側耳傾聽着什麼,臉上的笑容突然散去。

“怎麼了?!”李桐有些詫異她突然嚴肅的神情。

傅雅抬頭看向舞台上的啊丫,突然丟下李桐不管,迅速衝上舞台,在所有人驚訝和不解的目光下一把抱住正在唱歌的啊丫,把她手裡的麥克風奪了下來。

“你幹什麼!!”台下有人憤慨的喊話,不少人直接站了起來,連王家貴也一臉不悅的模樣站了起來。李桐見狀馬上上台想拉開傅雅,卻猛然發現啊丫的呼吸快得嚇人。

“怎麼回事?!”李桐一時慌了,反倒是傅雅鎮定的一把抱起急促呼吸的啊丫,把她帶了下去。台下王家貴和其他人急忙涌了上來。

“誰是這孩子爸媽!?”沒有理會李桐,傅雅拿起手裡的麥克風就喊,“快過來救人!”

說完就把手裡的麥克風塞給李桐,直接闖進一樓某間敞開着門的空宿舍,把啊丫放在床上,急忙轉頭問李桐:“這孩子是不是有心臟病?”

“你怎麼會知道?!”

傅雅眼神複雜的挪開視線,將注意力集中在啊丫身上,將她扶了起來換成了用胸膝卧位的姿勢,這時王家貴跑了進來,門口還圍了一大群人。

“我是啊丫的爸爸,這怎麼回事?”王家貴緊張的問着,看了李桐和傅雅一眼。

“你有沒有供氧器,瓶裝家用的那種或者其他什麼都行!李桐,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好。”李桐擠了出去安靜的地方聯繫醫院。

“我有,馬上拿來!”

“王師傅!”小明還穿着那套玩偶服,滿頭大汗的,身後的喵喵手裡竟然已經拿來了便攜氧氣瓶,連忙把它交給王師傅,傅雅二話不說直接從兩人之間搶了過來,熟練的將吸嘴裝上,扶起啊丫的額頭,讓她吸氧。

“你是她爸爸是吧?”半跪在床邊的傅雅抬頭看向不知所措的王家貴,“我能做的就這麼多了,過來扶好你女兒,照顧好她,現在只能等救護車送她去醫院了。”

“啊丫會怎樣?”王家貴接替了傅雅,整個人像是萎縮了一樣,佝僂乾癟。

“去問醫生吧。”傅雅站到了一邊,清麗的眉宇間多了一絲哀愁。房間里的人都看着啊丫和她低着頭的父親,啊丫的小手在床單上艱難的挪動着,搭在了爸爸的手背上,王家貴的頭低得更低了,蹭着女兒的臉龐,握着她伸過來的柔軟小手。這無聲的死寂,讓所有人都覺得時間凝滯,已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王師傅!”李桐終於回來了,推開人群,還帶着三五個穿着白大褂的人跑了進來,他們一到裡面就馬上接管了啊丫,開始檢查,“這些是校醫院的醫生護士,外面救護車也在路上了。”

“你是孩子爸爸嗎?”其中一個醫生問。

“是、是的。”王家貴仍然緊張。

“孩子情況不大好,校醫院的條件也只能暫緩這種急症發作,而且後續還需要詳細檢查,外面救護車也在路上了,我們趕緊轉移孩子,這裡到校門口還有段路程,救護車到了我們就直接交接,別讓救護車把時間浪費在找路上。”

“好的,都聽醫生你的。”

“趕緊走吧,我們車就停在外面”

王家貴抱起啊丫,在醫生護士的幫助下急忙轉移到外面停着的校醫院救護車上,小明等人給他們開道到車上,一行人在路上目送車子鳴笛,就這麼走遠了。人群漸漸散去,學生帶着看熱鬧的心情離開,宿舍樓里知道實情的人們卻滿臉掩藏哀傷的沉默,沒有理由的,自發的開始收拾空地上的東西,稀稀落落的,剛才的熱鬧戛然而止。

小明他們還站在大路上,心情複雜的看着道路盡頭。

“怎麼會這樣?”喵喵看了一眼小明,後者低着頭沒有回話。

“我回去了。”傅雅轉身準備離開,卻被李桐突然抓住手,兩人倏忽間對上眼神。李桐卻一時間沒說出話來……他並不是特別了解傅雅,只知道她是跟自己同屆進來社團的女生,很出名,總是帶着自信自尊的氣場,敢怒敢言,也不見得有被誰欺負過,就是這樣一個傲立的女性,現在眼裡卻帶着禁不住深究的玻璃般的柔弱憔悴面對着他。

“謝謝,要是你沒來……我都不敢想……”李桐鬆開手,在開會時能言善辯的嘴巴卻說不出心裡的感覺。

她牽強的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兀自離開了。李桐眼神里有些焦心的疑慮,卻沒有把話說出來,只是沉默着目送她漸行漸遠。在前面的小明和喵喵沒留意到李桐兩人之間的故事,小明一直眺望着早已一片空無的道路盡頭,眼神里儘是游移的揣測感,但是當他察覺到喵喵投來的視線時,又用莫名的沉靜取締了這讓旁人憂心的疑慮。

“小明?你在想什麼?”是普遍的女性直覺還是獨屬於她的純粹敏銳,小明實在猜不到。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這一幕有點既視感,”小明無奈的笑了笑,“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也有這麼一次,被老爸抱上救護車。那時候我好像也這麼傻乎乎的站着看你們走遠的,那時候看蕭哥的表情,都成我童年陰影了。我以為你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好像是有這麼一次……”喵喵側了側頭苦笑,下意識的摸了摸後腦勺的某處。

“別摸了,沒有疤,頭髮漂亮得很。”小明用毛絨絨的手套蹭了她臉一下,“不過……你還不打算跟你老爸和好嗎?”

“我們又沒有吵架,不存在和好。”喵喵的語氣有點鬧彆扭,又像是在撒嬌,雖然聽着親切舒服,但是小明只感覺越來越頭大。

“唉……天底下的爸爸各有各的難啊。”小明搖了搖頭,,朝大路那邊擺了擺手,“人家父女求之不得的東西,你們倒是隨手就丟。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啊。”

“什麼東西?”

“時間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