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在半夜醒过来，陈时文觉得胸口有些痛，像是趴着睡了很久。和午睡后的昏聩一样，沉重的眼皮和不通畅的呼吸让他很难过，想继续睡下去，但清醒的趋势已经不可避免。然而，当陈时文终于决定抬头翻身了，却惊觉有人正靠在自己的侧脸上，废了很大劲，他才摸索出能看清对方的视觉焦距。是瑞秋。
尽管陈时文想要继续观赏少女的睡脸，只是，强行转动的眼球很快就发出疲累的信号，让他不得不重新闭上双眼。陈时文心想，要不要用个折射光线的魔法，把少女的模样投影到视线的正前方，但是一细想，这样做太过失礼，于是就放弃了。
为什么瑞秋会在，陈时文大概能猜到，不出意外应该是小黄他们坦白了计划。虽然觉得不够妥当，现在暴露秘密也还是很危险，但一想到身边的瑞秋，陈时文就不愿意再多做无用的担忧了。或许会让瑞秋更喜欢自己一点，只是依赖守护者的那种喜欢也无所谓，内心已经很满足了；甚至是超出满足的范畴，龙王已经有点沾沾自喜了。
其他的恶龙都睡在不远处。现在，陈时文终于又被静谧美好的造物围绕包裹了。如果可以，他愿意将灵魂吐露出来，尽情地沾染此时此刻的氛围。
这一瞬间很快就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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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吗。”瑞秋轻轻打了个呵欠。快要到日出的时候了。
“嗯。”少女揉着眼睛，慵懒地回答道，“梅菲斯特醒得好早啊。”
“真是难得一见，瑞秋迷迷糊糊的模样。”梅菲斯特夹杂着笑意说道。
“就算是对我，要求也不能太苛刻嘛。”逐渐清醒的少女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黑龙。
“怎么了？”
“你醒了？”少女又揉了揉眼睛。
“嗯，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终于醒过来了。”
趁着瑞秋直起身，梅菲斯特立刻抬起了脑袋，伸了懒腰解放周身的紧张。“怎么看起来有点失望啊。”
“什么都没做就醒过来了，是不是太容易了点。”瑞秋用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应该没那么简单。你想想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就只是对着你的脑袋放了一遍治疗术，不可能这么奏效吧。虽然被人说我的魔法很暖和，但向来都是没什么效果呢。”
“我觉得就是那个魔法的作用。”
“是吗，我觉得不太可能。”
“一定是。”
“话说，你没什么感觉吗，就像是睡觉睡够了一样，突然醒过来了？”
“差不多吧。”
“那梅菲斯特就只是睡着了？”
“我也不好说不是。”
“那害得大家这么担心。”
“真是抱歉。”
“抱歉的可不止这点。”
“还有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出乎梅菲斯特的预料，瑞秋先向他诘问起来了。
“啊，要和瑞秋商量些什么。”
“别装傻。”才几句对话的时间，迷糊状态的亚人少女就彻底苏醒，变作冷傲的国君了。
“我闯的祸，所以决定自己来解决。我不是很聪明，只能想到这种本办法了，对不起。”身子骨终于恢复了活络，梅菲斯特将头缓缓垂下，使瑞秋不费力气地就能看见他。
“你也太小看我了，有我帮助的话，事情肯定会更顺利。”和在危绝谷中的温婉不一样，现实世界里的瑞秋还有这样的一面，这通责怪也让陈时文获得了久违的轻松。
“是啊，我现在也意识到了，要是果断地向瑞秋殿下求助，早就把那些人打回家了嘛。”
“所以，你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反......省。”瑞秋正抱着手臂说教，黑龙却变作了青年的模样，将头抵在了她的额前，“知道了，已经在反省了。”梅菲斯特假装不耐烦地回应着。
当两人因为难为情而背对背的时候，小黄闭着眼高喊了一句，“讲话太大声了。”
梅菲斯特和瑞秋慌忙道歉，连声道对不起，却没有谁再回应。再仔细看，三头恶龙还睡得很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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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菲斯特为什么会睡这么久。特瑞尔告诉我说，你很没有精神。”瑞秋觉得，用“没有精神”在程度上可能更接近些。
“有些事情一时想不明白吧，走进死胡同钻了牛角尖。”
“死胡同和牛角尖，是什么？”
“就是死脑筋的意思。”
“我觉得梅菲斯特没那么笨！”瑞秋严肃地反驳道。
梅菲斯特看着瑞秋，开怀地笑起来，“瑞秋的理解真是很可爱。”
“我想错了吗。”
“或许是对的也不一定。”
“你自己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吗？”瑞秋惊讶地望着问题的制造者。
“太阳要出来了。”
“那你倒是看太阳啊。”梅菲斯特正看着瑞秋。
“我的今天已经日出八百遍了。”
“梅菲斯特说的话越来越难懂了。”瑞秋极目远眺向了地平线。
“是瑞秋太聪明了。”
“我甚至有点怀疑。你说的聪明是那个聪明吗？”瑞秋短暂地转过头问，很快又转了回去。
“不完全是，还有我的私心在里面。”
“暂时不想和你说话了。”
“嗯。”清晨的风吹拂着少女的黑发，隐约闪烁着的侧脸使青年有些出神，眼泪也开始翻涌起来。
“果然是有伤心事吗。”瑞秋握起了梅菲斯特的手。
“就算对我说教一百天也没办法拯救我喔。”
“真是顽固的人。”
“说起来，我连人也不是嘛。”
“又在岔开重点。”
“我希望你说，‘一百天不行那就再说教你一百天’，像这样子的话。”瑞秋并不回答，而是直视着梅菲斯特的双眼。
“真是没办法”，天空已经又亮堂了些，“我没有说谎，不管瑞秋是说严厉的话还是温柔的话，我都不会恢复成曾经的那个我。有的人是无药可救的，我也是。瑞秋，我曾经是人类，我所在的那个世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没有魔法，也没有像你一样的亚人，我只是众多人类中的一个，无足轻重而已。至于为什么会到这边来，我完全不知道原因。”
“在毁掉西利要塞之后，我一直向自己暗示，只要好好保护你，保护好亚人，我的行为就能构成更为远大的目标的意义，不得不说，这一招确实很奏效，直到龙王的试炼，我都依靠着这个想法顺利度过了。终于，我亲手挑起的战争也即将开始，内心告诉我，只要赢了，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就能凭借伟大的功绩掩盖过去。”
“但是，亲手剥夺他人性命和幸福的事实早就让我的从容难以为继了。我变得没法再和人类战斗，于是打算放走他们所有人，直到他们中的最强者出现，只需打败勇者一人的话，我想我能撑到那一刻结束。只是。”梅菲斯特的讲述迎来了暂时的沉默。
“是人类吧，他们把你放走的人全部除掉了。”瑞秋撇开了视线。
“嗯，总之，那么多人的一生都压到了我身上，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因为我曾经是人，所以没办法将你们，将他们视作无所谓的生物，随意地就能生杀予夺。在我的眼中，我是和你们一样的生命，因此不能接受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也因此怀疑自己，这样的龙王真的能保护好大家吗？”
“曾经有人告诉我，想通过的道理可能很快又会堵塞，没关系，到时候再想一遍就是了。但是这次，我遇见了没办法直面的问题，我日复一日地与它对峙，它自岿然不动，我就只能节节退败。”
“好在，不同的时候去思考同一个问题，对应着的每一次的想法都会发生变化，我会醒过来也是因为这一点，具体来说，就是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无法抛弃作为人的精神，那就注定不能接受无法改变的现实，在反复确认这个前提后，我的结论是，困扰我的心结是无法消除的。”
“我是无药可救的，但既然不会立刻死掉，那就可以拖着这副身体做些什么。这是彻底的逃避，我看见了你，于是逃向你。”
“瑞秋就是我的借口，我要让你，让小黄他们，要让大家都能活下去。这绝不是赎罪，因为无法弥补的过错已经犯下了。更不是勇敢，我会一直逃避下去，直到连瑞秋都不能再成为我逃避的理由。那之后的事，就到时候再说吧。”
梅菲斯特从坐着的岩石上跳了下来，“讲完了，只是些可有可无的遐想罢了。”朝阳已经明亮到无法直视，“说起来，把你当作借口什么的，亏我好意思说出口。真是对不起了。”
“以后跟我讲讲吧，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瑞秋仍旧晃腿坐着。
“很无趣的，那边的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
“太厉害的话，我估计不会相信的吧。”
“真是无情啊，瑞秋殿下。”
“那就这么决定了，下次的故事就从你出生开始讲。话说，应该不叫梅菲斯特这个名字吧。”
“已经开始独断专行了，真是让人头痛啊。”
“没办法啊，谁叫你总是自作主张，依靠我还是不依靠我都由你说了算，那我做什么才好，是吧？明明把我说得那么重要，但在重要的事情上又把我排除出去，根本就不像话。”
“怎么又开始生这事的气。”
“让你好好地幻灭一下。”
“那就请殿下好好演示一遍。”
“等吃完饭吧。我饿了。”
“是的，这就给国君殿下，给公主大人找吃的。”
梅菲斯特揽住了从岩石往下跳的瑞秋，“好多年没人叫过我公主了，有些怀念啊。特别允许龙王阁下这么称呼了。”
“希望您能更客气一点。”
“那就看早饭吃得好不好了。”
“好好好。”
“对了，欢迎随时逃过来。”
陈时文心想，这时候能吹来一阵看场合的风该有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