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快要响了,陈时文侧躺着开始倒数,十,九......三,二,一。早上六点半,既不提前也不拖延,在闹钟整好蜂鸣出第一声时,陈时文发动周身的骨骼肌,起身坐到了床头边。

今天是师兄毕业答辩的日子,陈时文的任务是去布置会场,以及,做个不必发问的合格听众。简单洗漱后,提上被嘱托要买的水果,陈时文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宿舍门。即便是清晨,气温也已经很高了,盛装水果的塑料袋摩擦着裤腿,陈时文艰难地走在没几个人的小路上。

今天的课翘掉之后,陈时文就一星期没在教室出现过了,尽管有些担忧,怕这样下去会被剥夺参加期末考试的资格,但他还是说服自己,至少今天不能有犹豫,毕竟是照顾自己的师兄要毕业了,自己想要有所回报的心情应该被体谅理解。

宿舍和实验楼之间有学校标志性的人工湖,陈时文很讨厌被水葫芦铺满的湖面,既然好面子,为什么不解决一下水体富营养化的问题,难道是要将一池脏水供给给生态环境专业的学生采样化验?为了不吸入空气中翻飞扑面的微小蝇虫,陈时文谨慎地呼吸着沉积过二氧化碳的空气。

找门口的保安借了钥匙,陈时文径直朝楼层角落的会议室走去,把答辩会场选在容易让人晕头转向的地方实属不得已,在好日子里再挑到好地方,这是需要耗费掉很可观的运气的事情。冲洗水果倒很醒神,清凉的自来水点点滴滴地溅到手臂和脸上,受着这些微小的刺激,陈时文从夏日清晨的昏聩里苏醒了过来。

简单把水果摆盘之后,陈时文的任务便宣告结束,为了不妨碍后面的人来充实这个空间,他坐到了靠近窗边的角落里,顺便还把笔记本放在了桌面上,无声地宣告着自己正在恪守先到先得的规矩。

时不时地有鸟从窗前飞过,陈时文紧盯着路过的它们,直到再也不能望见。

第二个到会议室的是师兄。“怎么不把空调打开啊。”终于打扮得有些精气神的博士微笑着摁下了空调开关,随后便打开电脑,开始做最后的调试工作。

不断有人走进会场,每个人都和今天的主角问好,恭喜他拨开云雾而终于得见辉煌的旭日。听着愈发嘈杂的谈话,陈时文想,如果拿到博士学位便能自信幸福地生活下去,可能也还不赖。

答辩的过程自然如常,有人兴致勃勃,亦有人兴趣缺缺,只是这都不重要,只等所有老师在同意书上签下姓名,世上就有一个人的生活发生了变化,陈时文的师兄也不例外。在和睦的气氛里,掌声被用作会议的结尾,趁着学生和老师在致谢幻灯片前合影的功夫,陈时文端走了吃剩下的水果,这亦是他今天的任务——既然带来了,不需要之后就再带走。

提着轻了不少的塑料袋,陈时文再度走进了太阳的严厉目光里。

“时文,怎么就走了。”师兄叫住了陈时文,“一会儿还要聚餐呢。”

“我就不去了,下午还有课。谢谢师兄了,祝贺你毕业。”

“是什么课?我帮你跟老师请个假吧。”

“没事的,不用麻烦了,太久没去露面,再放肆下去恐怕会挂科。”

“行吧,那你晚上会过来吗?你的项目申请书我改好了,下周就要面试了吧。”

陈时文羞怯地笑着,“师兄这么忙还帮忙看我写的垃圾,真是辛苦了。”

“写得挺好,说真的。那你晚上过来一趟。”

“嗯,到时候就来。”

“那,好好吃饭听课去吧。”

“嗯,我先走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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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家伙也太普通了吧。”

像是从夏天的午觉里醒过来,陈时文痛苦地和疲乏对抗着。“想喝冰镇的碳酸饮料。”抚着额头站起身,站在陈时文眼前的是长着金色长角的黑色恶龙。“是弗洛瑞斯啊。”

“碳酸饮料是什么东西?”弗洛瑞斯饶有兴致地追问着陈时文的呓语。

“说不清楚。做出来了给你捎一瓶?”

“哈哈哈哈,你在捉弄死者,真是没大没小。”

“说真的,你有办法喝到吗。”

“弗洛瑞斯办不到。”

“亏你连那种颠倒时间的东西都能造出来,怎么就一杯水也喝不到了。”陈时文打量着自己漆黑的身体,心想要是能选的话,还是人的身体更受自己青睐。“所以,试炼结束了吗?”

“嗯,差不多了。没多久你就可以出去了。”

“这样,那请你解释一下,刚刚像做梦一样的毕业答辩是怎么一回事。”

“那可不关我事,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

“因为你的心里有那么一件事,然后被危绝谷察觉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算了,那我已经是龙王了?”

“算是吧,走完流程就行。”

“流程?什么流程。”

“陪我聊天啊,用你出生的世界的说法应该是毕业答辩。”

“这么老的家伙了还想着占我便宜,当我的导师可没什么好处,毕竟我既无天分也不想努力,任你加酸加碱软磨硬泡,我一个电子都不会让给你。”

“反应也太剧烈了。那你当作聊天就是,再说,我不一开始就说了吗,这虽是试炼,但也可称作你与我相识的过程。看来你是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的话那么多,谁记得全。”

“老实说,这七八千年里,就你记不全。”

“又不是背诵全文还要考试,犯不着这么严格吧。”

“也的确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那就进入正题,问一个问题,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佩服我,不管是倒逆山还是危绝谷,是不是都可称作了不起的造物。”

“就问这个?要是没别的事就先让我回去,事情还多得要死,改天得空了再来陪你聊。”说罢,陈时文开始四下张望,似乎是在寻找脱逃的出口,“做得太密实了,干脆烧一遍算了。”

“真是没耐心,好歹也尊重一下老头子的爱好吧。”弗洛瑞斯摇头抱怨,“你要不答应,我就再把你扔进危绝谷一次。”

“你住手,对不起,别,不要,我聊。”陈时文着实觉得身心俱疲了,危绝谷的试炼给他的冲击实在不算小,枯竭的魔力也说明,那些战斗都是货真价实的。即是说,一不小心就真的会被杀死。

“放心吧,呆在这里恢复得还快一些,是为你好。”

“话说,那个危绝谷里的事都是真的吗?”

“对于那个世界的存在来说,那是千真万确的现实,但之于你而言,那不过是未来的一种可能。”

“这我倒是猜得到,问题在于,怎么做到的,你创造了一个具备一切现实元素的世界,不只是人的形貌,连内在也复制了过去。”陈时文想着,要是唠这个那还算值当。

“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倒逆山和危绝谷都是闲极无聊了慢慢造出来的,起初的用意是满足自己的创作欲望,顺便做个选拔龙王的装置出来。说来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大想就那么死掉,所以对活着这件事还很眷恋,但我的确是无可奈何地失去了生命。不过凑巧的是,倒逆山里头有不那么像我的复制体,所以就试了试去挤占掉他的意识。”

“彼时的倒逆山中并不存在所谓的溯流者,那些复制体也绝不可能是未来的住民,一切改变都起始于我占据掉复制体魂灵的那一刻。我确实地在自己的世界中重生了。”

“我孤独地在倒逆山中存在了很久,直到第一个受试炼者和我吐露愿望。我教给他一些使用魔法的技巧,同时也索取他同化的魔力,也正是利用这一点,我的第一个可称拥有鲜活生命的朋友诞生了。”

“经过这次尝试,我大概猜到,要在倒逆山和危绝谷中创造出活生生的生命就需要他们的信息。于是我带着我的造物出了趟远门,我们一起旅行,尽管无法和人交谈,也无法干涉世界的运行,我们还是不知疲倦地认识着一切。即便无法理解日落日出的道理,即便不能看穿情话与谎言,我们还是照单全收;喜剧和悲剧,生息与死亡,没有遗漏地被纳入我的世界之中。”

“不只是魔力,带给我们力量的远不止这一种东西,在被信息的复杂程度击溃之后,我只得痛苦地放弃倒逆山和危绝谷的控制权,从那以后,我创造的世界不再属于我了。”

“只是我们仍旧一起旅行。每经过一次周游,倒逆山就多一层,危绝谷也会产生一个新的分歧,和旧的分歧相安无事地共存着。大概是在班克罗夫特来过以后,山谷不再需要我的引领了,它们对世界的扫描已经驾轻就熟。它们或许是有意识的也说不定?我也不知道。”

“作为它们的创造者,以及它们发展之初的引领者,我被赋予了仅有的特权,即是可以自由地穿行在各个分歧之中,当然,这也是龙王试炼还能继续下去的主要原因。”

“怎样,这可是奇迹,你亲身经历过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