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明天你会陪我去的吧。”年轻女孩背着双手,指甲浅浅地陷进皮肤里。
“嗯,一早就去接你。”男孩头上包着厚实的布带,未经修剪的黑色长发随夜风在轻轻地摆动。“你早些出来,上次等你就被盘问了。”
“对不起。”女孩开心地跳进了男孩身旁,不顾男孩的退缩,她挽起了他的手。“辛苦你了。”
“抱歉,还没来得及收拾。”
“没事,艾伯特身上只有一点汗水的味道,我并不讨厌噢。”
“去河边坐坐吧。”秋天的河边有些凉意,艾伯特把外套披在女孩的身上,尽管有些破旧,但他洗得很干净。
“艾伯特怎么不穿我给你缝的衣服。”河道边的环境并不明亮,但艾伯特还是感受到了女孩剔透的目光。
“平常穿太浪费了。”
“明天一定要穿。”
“嗯,一定会的。”
“这可是温蒂一生一次的毕业典礼,艾伯特要更放在心上些。”
“对不起。只能远远地看着。”
“又不是艾伯特的错。”
年轻的情侣坐在了河岸边,温蒂揽着艾伯特的右手,轻轻地靠着他。
“那就是温蒂的错。”
“怎么会呢!”
“就是因为温蒂总到河边来才会变成这样嘛。”
“那你不管我不就好了嘛。”
“谁叫你都是这么晚才来瞎逛,河边很危险的,大人没告诉过你吗。”
“我就是大人了吧。”
“那也很危险。像温蒂这么可爱的小姐是不应该出现在这边的。”
“不觉得你是在夸我。”
“明明有好好地夸奖你。”
“那拜托您说得更清楚些。”
“已经很清楚了,耳朵都害羞得要竖起来抗议了。”艾伯特摁了摁头顶的布带。
“我说,艾伯特的耳朵那么可爱,能不能让温蒂摸一摸呢。”温蒂把手放到了艾伯特头顶。
“多亏了它,我才不得不和温蒂在这里约会呢。”
“要是我也有一双就好了。”
“还是不要有的好,温蒂小姐应该幸福地变成温蒂大婶。在码头工作很快就会老成温蒂奶奶。”
温蒂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轻抚着艾伯特。
“温蒂会离开西利吗。”
“喂,艾伯特,让我摸摸你的耳朵吧!”温蒂双手捧住了艾伯特清瘦的脸。
“痛痛痛!温蒂是要把我的头拧掉吗!”
“对不起对不起。”
“我费了很大劲才绑好的。”
“绑着不会痛吗。”
“还好吧。”说着,艾伯特解开了布带的绳结,失去束缚的黑发乱蓬蓬地伸展着,一对白净兔耳则突兀地出现在月光里。
温蒂伸出手轻触了那对邈远的兔耳,“艾伯特还是第一次愿意让我摸到耳朵呢。”
“也没什么稀奇的,和兔子耳朵没区别。”
“才不是,这是艾伯特的耳朵。”
“艾伯特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是温蒂最喜欢的艾伯特。请你端正一下态度。”温蒂轻捏了一下兔耳,“以后艾伯特要是不听话,我就使劲揪住耳朵。”
“肯定会很痛。”
“没错,就是要痛。”
“温蒂一定下得去手。”
“是的,我现在就可以先演练一遍。”
“算了吧!”
“也是,毕竟艾伯特现在很听话嘛。”温蒂重新坐回艾伯特身边,“我明天就会走,明天就离开西利。”
月色撒在河面上,微弱的鳞光闪烁在年轻恋人的眼中。艾伯特知道温蒂会离开,他知道人们都会离开西利,这座王国边陲的城市从来不挽留任何人,只是自己必须待在这里,身为兔耳亚人的他不过是发动城市机器的一块燃料,没有能去到哪里的自由。
“啊,温蒂也要去王城了吧,毕竟是学习最优秀,人又可爱的温蒂小姐。”艾伯特第一次用哽咽的语调呼唤了温蒂的名字。
“我才不要去那里。”温蒂轻吻了兔耳亚人悲伤的嘴唇。“我可是要到艾伯特的家乡去。”
艾伯特的眼泪浸湿了两人的面庞。
从悲伤过度到疑惑中的艾伯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天起,我就是合格的成年人了,也就是说,我能拥有自己的私人奴隶了。”温蒂骄傲地看着艾伯特,“钱也攒好了。”
“明天我就要把艾伯特买回家。所以,漂亮的兔耳少年,你愿意吗。”温蒂的热情冲击着冰凉的夜色。
“真是糟糕的告白啊。”
“瞎说,我才没有向艾伯特告白。这是求婚,是正式的求婚。请你务必答应。”语调愈发低敛的温蒂收起了刺眼的目光,转而呆呆地看着平平无奇的地面。
“那就更糟糕了。竟然被温蒂求婚了,在兔耳族的村子我肯定抬不起头了。简直是被温蒂抓住了耳朵。”
艾伯特把温蒂拥进了怀里。
“没错,耳朵被揪住了。”温蒂恢复了自信的语气。
“不公平嘛,温蒂就没有耳朵可以逮。”
“大胆奴隶艾伯特竟敢妄想揪住温蒂小姐的耳朵。”
在柔和的笑意里,在满月和流水的见证下,艾伯特与温蒂为彼此献上了亲吻。
重新绑好了耳朵,艾伯特打算送温蒂回去。
“艾伯特的家乡在哪里啊。”
“已经没了,被你们人类烧掉了。”
“不关我的事,艾伯特不可以讨厌我。”
“一点点也不行吗?”
“实在不开心的话允许你向我抱怨一下。”
“您还真是大人大量。”
“可不是吗。”
重新回到街道上,虽然没什么人,温蒂还是松开了牵着艾伯特的手。
“那我们去哪里好呢,西边还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定居的吗。”温蒂一脸严肃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抓到这里来了。”
“实在抱歉,艾伯特大人。”
“没关系的,温蒂主人。”
“那我们就先去旅行,总会遇到喜欢的城市。”
“温蒂不怕被亚人族讨厌吗。”
“怎么可能不怕。但是留在人类这边,我连你的手都牵不到。”
“西边说不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总得试试。只是找到一个能让我们安身的地方,一定会有的。”
“我会保护温蒂。”
“我也会保护艾伯特。”
两人打算在拐进大路的巷口道别。
“明天,艾伯特一定要帅气地来见我。”
“嗯嗯。知道了。”
“看起来没什么自信。”
“知道了,温蒂大人!”
“这就对了嘛。”
温蒂正要转身离开,艾伯特的声音却叫住了她,“月亮,月亮在消失。”
温蒂不解地看着艾伯特,而他正仰起头看向天空。
“天空里有什么吗?”
西利的护城法阵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剧烈闪光,而后便破碎成星尘飘散在空中。
艾伯特拉着温蒂朝河边跑去,黑色的火焰则自城市中心开始扩散。
从未见过的巨大术式正在展开,翻腾的火焰炙烤着艾伯特的耳朵。
沸腾的河水不容人靠近半分。
兔耳少年企图用身躯庇护人类少女。
陈时文旁观着一切,徒劳的拯救和抛弃都尽收眼底。像是取回了所有的人格,龙的坦然无法再阻挡他的歉疚,似乎是第一次,陈时文确认了自己就是夺走无数无辜生命的罪魁祸首。
在倒逆山目睹此情此景让陈时文意识到,不久前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拥有平静的生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知道。
未来的居民为什么要为恶龙上演一出破灭的情景剧?
他不知道。
西利中的生命湮灭在此时,也就是他们刚刚诞生在属于他们的时间逆流的起点。明天,或许是昨天,西利将恢复如初,温蒂和艾伯特也会相遇。
倒逆山中,唯独陈时文有着不复返的时间。所有的死亡和错误都会被撤销重置,只有陈时文,他必须背负一切去到未来。
西利的朝阳正在升起。
温蒂正忐忑着该怎么向艾伯特开口,她想请他去看自己在学校的毕业典礼。她还要代表全体毕业生讲话。
而艾伯特呢,才刚刚结束一晚的工作,正疲倦地等待着他的温蒂小姐。
陈时文便任由倒逆的时间将自己裹挟。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