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束通话的瞬间，烦闷感侵袭而上。我叹着气走进书房，从书柜里翻出相册，取出高中毕业照后转身来到书桌坐下。
好在照片后面标明了每个人的姓名，不至于让我届时尴尬。
我浏览了一下照片：照片背后正上方用黑色字体写着【xx届xxxx中高三七班全体同学32位毕业生】，再翻过来看内容，全班人排成8×4的队列，第一排则是不去记也无所谓的教师们共九位，梁佳琪还不至于向老师讨份子钱。
由于这个班里男女比例相差极大，思考片刻后我决定不去记后三排的男生们，而是专心记第二排里除我以外的7个女生，这7位也是我极有可能在婚宴上接触最多的对象。
为了方便记忆，我直接拿笔在那7个女生的头上写下对应的名字，从右数依次是：王仪、魏子瑜、天茜茜、我、陈舒月、梁佳琪、陈思圆、李清源。然而当我写下“李清源“的名字，或是说在我打算写下名字的事后，才察觉到了一件事——李清源的右边，即照片第二排的最左边多站了一个人。
起初我以为只是看漏了照片后的名字，或是写串了名字，然而在核对两遍后，一股恶寒从指尖窜入我的身体。
多出来的人看着像是男生，身材较矮小，后发偏长，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脸上都挤出了褶子。又因其后面的一位男生体型臃肿，先前只是随便浏览照片的我没有注意到，这个家伙和一旁李清源加在一起的体型宽度，和后面那个胖胖的男生差不多重合，以至于整张照片看起来队列整齐。
我极力安慰自己这很可能时打印名字时地失误，但余光总会瞟到那愈发瘆人的笑，不得已，我找出记号笔，将那家伙的脸涂黑。
等到酒席结束回来，我就把这照片烧了。
“王仪、魏子瑜、天茜茜……”
我盯着手中的照片，一遍遍重复她们的名字，颇有当年苦背《离骚》的风范。
认人工作比想象中的简单一些，虽然张张都是路人脸，但有我硬是抠出一套特征来巧记，从右至左依次为：
①王仪——吊眼
②魏子瑜——很胖，希望她现在还很胖。
③天茜茜——皮肤很黑
④潘玥——我
⑤陈舒月——路人脸
⑥梁佳琪——鼻子比较大，不过是新娘，不用记
⑦陈思圆——额头比较宽
⑧李清源——鼻子上有一颗痣
两小时后我终于到了极限，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就浮现出她们的脸，至此也算是熟记于心了。我顺势抓起一旁的手机离开书桌，一头倒在床上休息。
点开微信，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半小时前与梁佳琪的聊天界面，发出去的红包早被接收。
此情此景不禁有些感慨，但事已至此，无论是追究“梁佳琪如何找到我的联系方式”还是思考“人的脸皮怎会厚到如此程度”，都是无用功，我只希望早上醒来后，能在酒席上吃好点。
2
刚下车到饭店门口，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四方，我感到整个身子都为止震动，心脏如受了惊的马般横冲直撞，涌入鼻中的浓烟要用力咳嗽才能排出些许。
匆忙小跑进饭店，还没喘上两口气就被一个中年男人拍肩并搭话了。
“你是哪家的？”
“咳、咳咳……梁佳琪的同学。”
“女方的？那你去那儿交……”
“叔，我昨晚、咳咳……咳、昨晚给佳琪发过红包了。”
“哦哦，”男人点点头，然后招呼来了不远处的一个约是高中生的女生，“你把你姐的同学带她的同学桌去。”
随后男人又转向我这边：“姑娘，你跟着她走就行。“
“好好，恭喜啊叔。”
“谢谢谢谢，吃好啊！”
简单的客套过后，我随着那个高中生一同行走在桌椅的夹缝间，走了一小段距离后，我看到了目的桌——在座的全是那照片上的女生们——梁佳琪把这个班的女生都集中在一起了。她们在那儿聊得热火聊天，其乐融融的样子让我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最终我还是在高中生带领下，来到这桌，边环视着这一桌的原班同学们边入座。
闲聊瞬间停止，六双眼睛齐刷刷地集中在我身上，打量着我的脸，每个人都一脸茫然，思索着我是谁，甚至皮肤黑的天茜茜露出了“麻烦你去别的桌子吃饭，这里是新娘的同学桌”的目光。
本想先靠打招呼隐晦地做个自我介绍，但因这六道视线扼住了我的喉咙，嘴也迟迟张不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觉间已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这个时候直接走掉也没事吧？——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本来特意去记她们的长相，只是为了防止“别人叫得上我名字，我却根本不认识对方”的尴尬场面发生，但眼下的情况来看，装作坐错桌子的陌生人直接走掉反而是最佳决策，这也会省下我去强行社交的麻烦。
可实话说来，我们本来就和陌生人差不多。
我瞬间下了决定，打算起身离开时，身旁的吊眼女人开了口：“潘玥？”
啧。
“嗯嗯，好久不见啊，王、王仪……！”
王仪愣了一下，似乎对我能叫出她名字很惊讶，比她更惊讶的则是其他六个人，尤其是陈舒月，都想不到我曾是她们的同学。
王仪最先换上了客套的笑容：“好久不见啊，潘玥。”
其他人也赶忙附和着王仪跟我问好，我统一回应“大家好久不见”。
寒暄结束后，她们很快又重回闲聊中，但因为我的在场，气氛明显不比之前了。
我无奈地拿起手机，低下头刷微博，尽量避开与任何一人交汇视线。不知不觉中，当端着菜的服务员对我说“麻烦让一下”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开席了。
吃饭过程中很让我不愉快，黑皮肤的天茜茜经常转桌子，有一次甚至在我刚要夹菜的时候“唰”地把桌子转了一大圈。
有一瞬间我想直接撂筷子走掉，但又想想自己300块的份子钱，还是决定坚持下去。
“大家好~~”
忽然一个软绵绵的女声从我身后传来，我同其他人一齐望去，发现是新郎新娘一同来敬酒。我也拿起酒杯与其他人一同站起，顺便打量了一下新娘子梁佳琪。或许是化了妆的原因，她的鼻子没有毕业照上的那么大了，但又或许是头发扎得太高，显得额头有些宽。不过横看竖看，脸皮都有些厚，但这兴许是我的心理作用。
“谢谢各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哪里哪里，看佳琪你这么快脱单，我们几个高兴都来不及”吊眼的王仪最先开口。
“看佳琪穿这么漂亮，我都有些嫉妒了。”皮肤黑的天茜茜插嘴道。
“对呀，当年理科班里的‘七色花’，现在变‘六色花’咯。”胖胖的魏子瑜紧跟着说道。
“当初佳琪还说自己会是最后的‘一色花’呢，人不可貌相啊。”长相普通的陈舒月举高了酒杯。
“就是就是，诶诶，新郎官，你可要对我们佳琪好点。”宽额头陈思圆应和道。
“没错没错，我可是练过的。”说着，李清源用胳膊顶了顶新郎官的肚子，鼻子“呼呼”吹气，上面的痣还动了动。
没想到每个人都很自然地搭了话，气氛至此，我只得硬接李清源的话去融入她们。
“李清源你可小心，别把人新郎官打坏了。”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安静了，包括新娘在内的七道视线集中在我身上，这一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而我不明所以。
“潘玥，我不叫李清源……”
“啊？”我一下子懵了，她的鼻子上分明有颗痣，如果她不是“李清源”，那谁会是？
“思圆，潘玥她可能是记错了，”新娘梁佳琪赶忙圆场，“你别放心上，你看，你们刚来的时候，我不还把小仪认成舒月了吗？”
“你好意思说，”王仪娇嗔道，“对啊，思圆，别在意，再说了，潘玥她那时刚上高一没多久不就去九中借读了吗？毕业时也就和咱们拍了个照，记错了情有可原。”
“嗯……”那个应该叫“陈思圆”的人不悦地放下酒杯。
新娘梁佳琪正打算重新举杯时，胖子魏子瑜忽然撇嘴道，“但李清源他是男的啊，这怎么能认错？再说了那次事儿闹得多大……”
男的？
听到这个词地刹那我怔住了，如果这个人并不是“李清源”而是“陈思圆”，那我错认成“陈思圆”的人是谁？
“圆圆你别放心上啦，潘玥她就是记错了，没有别的心思。”我身旁的王仪说罢，偷偷地踢了一下我的小腿。
接收到信号的我急忙道歉：“啊啊，嗯……对不起啊思圆，我的记性不是很好。”
陈思圆白了我一眼，皱着眉坐回位子上。
搞什么啊，不就是记错了名字吗？本来我们交情就不深。
结果最后除了陈思圆外，我们重新和新人们碰了酒。他们刚走，大家如有默契般同时坐了回去，忽然，皮肤黑的天茜茜开口道：
“思圆你别生气了！再说了都是李清源他不好，好端端地——”
“行了茜茜，别说了……”天茜茜一旁的女人拉了拉她袖子，但被对方一把甩开。
“本来就是啊，舒月，李清源那小子，长得娘们兮兮的，要不是思圆谁看得上他，那个兔崽子——”
舒月？陈舒月？
我诧异地看向天茜茜身旁的女人，细看后发现她的鼻子有点大，
可是鼻子偏大的不应该是……
我的思绪越来越乱，脑内浮现出了那张毕业照，一股不知名的恶寒从脚底窜上，就在某样事物明晰前，一声怒吼打断了我，
“够了！”
我吓掉了筷子，寻着声音看去，发现陈思圆咬牙瞪着天茜茜，眼睛周围略微发红，鼻子发出更响的“呼呼”声，上面的痣也在颤抖。
天茜茜愣地张大嘴巴，一个字也吐不出，可她对面的魏子瑜却继续道：“圆圆你不要那么傻好不好？什么‘感情不合’，拍毕业照那天你们还站在一起，结果一周不到……”
“行了魏子瑜！茜茜！都别说了！今天是佳琪大喜的日子，你们非要说，那就等席散了再说。”王仪实在看不下去，厉声制止了二人。
几人见状都安静了，一股尴尬的沉默弥漫在这一桌的空气中，不知是谁先动了筷子，大家就又顺势回到了吃饭的状态，只是这次她们不再闲聊，天茜茜也不怎么转桌子了。
此时此刻我的脑内混乱不堪，各种信息量漂浮不定。
我从哪里开始认错人了？
从哪里认对人了？
谁是谁？
等我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出了饭店。
3
回到家后，我本该立刻脱掉鞋子，换下衣服，去泡个热水澡然后躺倒床上好好休息。但打开家门后我顺手甩上门，踏着运动鞋直奔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毕业照。
指腹触碰到照片的那一刻，浑身就止不住发抖，嗓子奇痒无比。我飞快地来到书房，来到书桌前，抽出笔筒中的红色中性笔，对照片进行改正。
首先挨个数了照片上的学生，一共……33人。
“黑皮肤的是天茜茜，魏子瑜是胖子，吊眼的是王仪……”
保留这三人的名字。
“鼻子上有痣的是陈思圆……”
我将“李清源”的名字划掉，写上了“陈思圆”的名字。
“鼻子比较大的是……陈舒月。”
划掉“梁佳琪”，写上“陈舒月”。
我感觉手在止不住地颤抖，抖到甚至没有办法好好握住笔。
“额头宽的这个……好像是梁佳琪。”
划掉“陈思圆”的名字，写上了“梁佳琪”。
脑海有一个声音叫我停下，可是身体却无法停下。
“李清源是男的……毕业那天陈思圆和他一起拍照……”
在被涂黑了脸的人下写上了“李清源”。
纠正之后，顺序依次变成了：
①王仪——吊眼
②魏子瑜——胖子
③天茜茜——皮肤很黑
④潘玥——我
⑤ ——路人脸
⑥陈舒月——鼻子比较大
⑦梁佳琪——额头比较宽，是新娘
⑧陈思圆——鼻子上有一颗痣
⑨李清源——被我涂黑了脸的人
看着纠正过后的照片，我一时间忘记了如何呼吸。
第五位
在我右手边的那个人
那个长相平平的人
那个正微笑着直勾勾看向这里的女生
——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