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以程一鸣的旅店“芷鸣居”为中心的十几家店铺统统关门营业。

而鉴于旅店还有客人,程一鸣直接把旅店交给了秋冥,自己带着一堆东西乘船去找艾泷的父母。

木桥在事发几日后也被政府来人迅速拆除,只是这一次,没人再去阻止。

它等了十年,如今,也没有再等下去的意义了……

“寒雨她们又出去玩了,啊,我也好想去玩啊……”

秋韵一只手撑着桌子,一直手托着下巴,看着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秋冥小声嘟囔道。

“去呗,没钱的话说一声我给你发过去点。”秋冥抬起头慵懒地说道。

“你又不陪我去,不去。”

秋冥苦笑着伸手揉了揉秋韵的头,从桌子底下的柜子中抱出鱼缸放到秋韵面前。

“诶?我以为你把它咔咔咔灭了。”看到安然无恙的小鱼,秋韵不禁大吃一惊。

轻轻敲了敲鱼缸,里面的小鱼便一甩尾巴呼地窜了个圈。

看了一会儿秋韵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烦闷地拿水笔在纸上戳着小孔。

“没事干?那你坐着看着,我睡会儿觉。”

秋韵正要挪椅子让路,谁知秋冥直接枕在了她腿上闭眼小憩。

“你你你你,你要不要脸啊,起来,一边去。”

生怕自己推得太用劲让秋冥直接摔下去,秋韵就没用那么大力气,这却倒被枕在腿上的流氓给完全忽视了。

“快起来啊,被人看到多不好啊,哎呀,哥!”

“嘛,安啦。”

秋韵欲哭无泪地坐在椅子上,如果这时突然来个人,或许她全身汗毛都能立起来了。

然而有时候事情总是会向坏的方向去发展……

“小韵!”宫寒雨从门外大喊着窜进来,吓得秋韵猛地抬头大叫一声。

双颊桃红的秋韵呆呆地看着捂着耳朵站在柜台前的宫寒雨,一想到自己腿上还枕着个大活人,秋韵身体顿时不自然地紧绷了起来。

“咋?吓死我了。”宫寒雨狐疑地打量着秋韵,随手放到柜台上一袋子吃的。

秋韵摆摆手,眼神在宫寒雨和袋子间来回摆动。

“放心吧,就是给你带的,没条件。”宫寒雨做了个鬼脸,背靠着柜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一鸣一下船便打车前往艾泷父母的住址,尽管对这个十年前的地址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他也只能从这条线索入手了。

站在有些老旧的六层小楼前,他不禁回忆起大学那会儿去艾泷家蹭饭的经历。

不过那会儿学校食堂的菜是真的难吃啊……

程一鸣哑然失笑,拉着两个大行李箱往小院里走去。

院子里一两个年幼的小孩子被自己爷爷奶奶拉着咿咿呀呀地嚷着,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指着程一鸣。

几位老人淡淡瞥了一眼程一鸣,继续叨着那张家长李家短的琐事。

“您……”刚想开口询问,程一鸣便被几位老太的眼神给噎了回去。

这还有什么不欢迎外人的设定吗?程一鸣暗自腹诽,缓了口气问道:“请问艾三省是住在这儿吗?”

刚开口程一鸣就意识到不对了,要是邻里间不熟悉,光凭一个名字谁知道是谁,然而照片……

程一鸣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

几人仔细地上下打量着程一鸣,像是要把他给看穿一般,眼神中似是有些忌讳和不满。

“四楼东门那家就是。”

程一鸣道谢后拉着箱子朝小楼里走去,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她们压低声音嘀咕着,模糊地提到了……

疯子,艾泷。

“艾叔叔,我是一鸣。”

接连几次敲门,里面才传出应答声。

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张尽显老态的脸庞出现在程一鸣面前。

“一鸣?”

“呃,是我。”程一鸣看着面前佝偻的老人,一时间有些不敢确认。

十几年间,艾泷没有再回过家,而他因为结了婚,更是不在内地,也就没再来看望过二老。

老年斑,稀疏的白发,沟壑纵横的脸庞……

“阿泷,他是回来了吗?”

程一鸣抓在拉杆上的手攥紧了几分,摇摇头没说话。

“这样啊,来来来,赶紧进来。”老人有些失落,抬起头对着程一鸣笑了笑拉着他进来。

“阿绛,一鸣来了。”老人冲着屋里喊了一声,然后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艾叔,你慢点,赶紧坐下歇歇。”

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从厨房端着水蹒跚着赶忙前来,“你急个啥子急真是的。”

程一鸣站在一边局促不安地看着。自从艾泷当年离开后,两人就重新搬回了这老房子,环境不好,出行不方便,然而一住就是十几年……

“一鸣啊,是小泷有啥消息吗?”

程一鸣下意识要摇头否认,摸了摸鼻子眼眶有些发酸。

“还没,但他托人给我说让我把他的东西处理了。我想……还是交给叔叔阿姨你们定夺吧……”

艾三省夫妇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点点头看着程一鸣从箱子里掏出一件件东西。

“这个是?”艾三省看到程一鸣箱子里角落的有一个用布包裹严实的,形似罐子一般的东西。

程一鸣一顿,抬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妻子让我给她采购几个瓷罐,不过目前才找到一个中意的。”

艾三省点点头没再多问,看着一桌子的物件有些出神,似乎只要看着这些东西,就能看到儿子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当年……”艾三省张张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三人沉默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粘稠的空气让程一鸣有些喘不过气。

“当年,如果阿泷开口,我们就算不满意,也会努力给他凑钱。我知道,我们一家欠老温家的,永远都还不清……”

“老温他老伴儿,前几年也走了……”

程一鸣默不作声地听着,脑海里回想着曾经艾泷和温雪儿笑意盈盈地突然造访时的情景。

艾三省说到这儿,也闭上嘴不再说话,好不容易有了点生气的屋内又归于沉寂。

“一鸣。”

临走前,艾三省又叫住了程一鸣。

“你实话告诉我,阿泷他,是不是……”

“怎么会呢,叔叔你放心,我绝对会努力找到他的下落的。”程一鸣摸着后脑勺灿烂一笑。

艾三省有那么那么一瞬间感觉一切还都是在十几年前,他的儿子还是那个痴迷音乐成天逃课的小家伙,程一鸣也是那个每次奉命把他逮回去的小伙子。

“没事,他要是想回来就回来了。毕竟雪儿……他应该不会原谅我们了。”

程一鸣一时语塞,躬身道了别拎着箱子离开小区。

艾三省扶着沙发坐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照片伸长胳膊看着。

照片里,被温雪儿搂住脖子的艾泷显得有些羞涩。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艾三省揉着太阳穴沉思着。

“老艾啊,你说小泷那孩子不会真的……”

何绛忧心地坐在一旁,端着白茶缸翻弄着艾泷留下的东西。

“不知道啊……但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要是他还是当年的性子,唉,就怕万一啊。”

艾泷十几年不曾回家,他又何尝不是。

程一鸣扶着装有罐子的箱子坐在高铁上,想起当初自己决议要和兰芷若结婚时家里老头子也是死活不乐意,要不是他二姐帮他从老头子枕头底下偷出户口本,他可能也是被棒打鸳鸯的一份子了。

虽然直到现在老头子还是不愿见他……

没能将艾泷的骨灰给留到艾三省那里是他是的失误,然而那种情况下,他是在是张不开口去告诉他们事实。

“叔啊,你要是怨就怨我吧……”

程一鸣看着腿边的箱子,闭上眼睛发出一声轻叹。

通过艾三省给的地址,程一鸣坐高铁在傍晚时分到达温雪儿父亲所在的城市,鉴于天色已晚,只好就近先找了个宾馆住下。

毫无食欲。

一大早醒来,程一鸣摸了摸肚子,简单洗漱后下楼溜达着买早餐。

一碗粥,一壶茶,几个包子,一碟肠粉。

回到酒店退完房,程一鸣出门拦下一辆出租车继续踏上行程。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

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向程一鸣,周围的空气在他的感觉中变得格外稀薄。

那么多年了,温雪儿也没有回家。回家了,却又只能永远躺在那里。

再后来,母亲去陪她了,如今,生前爱的人也要去陪她了……

“两个傻瓜……”程一鸣嘟囔道。

“小区啊,希望不会搬家吧……”

程一鸣搓了搓脖子,循着地址找到了温雪儿父亲住的地方。

门开了,然而得知的却是,搬家了……

“都是痛苦的回忆啊。”程一鸣打车前往公墓,上一次,也是在此之前唯一一次来这座城市时,是陪着艾泷来送温雪儿回家的。

远远地站在外面,程一鸣就感到了里面隐隐约约的清冷。

门是关着的,一旁的类似保安室中坐着看门的大爷。

“您好,您知……叔叔?你怎么在这儿?”当里面的男人抬起头后,程一鸣脸上写满了震惊。

温雪儿父亲带上眼镜盯着程一鸣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程一鸣吧?”

程一鸣连忙答应,原本想了一路的腹稿顿时忘了个精光。

温雪儿父亲打开门让程一鸣坐进去,小风扇呼呼地转着,收音机里放着不知哪个地方的戏腔。

“你,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程一鸣挠挠头讪笑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当初艾泷他买过了,去找他们负责人就行了。”

伸手关上收音机,温雪儿父亲看着程一鸣身后的箱子若有所思。

而此时的程一鸣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买过了?他买什么了?

“墓。我也是到这儿工作后才知道的。”

他当年究竟什么时候趁自己没注意就订好了?难道说他这次的事也是早有预备吗?程一鸣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以为自己够了解那个人了,结果却发现自己却似一无所知。

“我不恨他,他们家我不知道,但我们家就算砸锅卖铁,也付不起医疗费,更何况以当时的医学技术……”

程一鸣听得模模糊糊,等他快说完才迷瞪过来,却只听清一句,“是我们对不起雪儿。”

程一鸣拉着箱子独自来到温雪儿的墓碑前,左边,的确空着一个位置。

“兄弟,到家了。”

“喂,您好。我朋友。呃,是的。对,有预留。嗯。艾泷。呃,很多年了。不过这个位置我看还留着,应该还有记录吧。好,行,没事。”

挂断电话,程一鸣盘腿坐在地上等待对面核对信息派人过来。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墓碑也很快就定做好了。

安葬当天,除了温雪儿父亲和程一鸣,再无其他相关的人……

“诶?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得知两人就要回去的消息,秋韵嘟着嘴有些失落。

宫寒雨更是好几天都是一脸怨念,和郁晨曦抱怨漫画里画的剧情根本不适合对付秋冥。

坐在小亭子里的兰芷若摇摇头浅浅一笑,暗道她们真的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秋冥依旧留下来看店,眼巴巴地看着秋韵屁颠屁颠地坐上兰芷若的车送两人一起去机场。

“这几天没什么事吧?”听到有轮子滑过地板,秋冥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没。”

安葬结束后没有多停,程一鸣便买好机票飞了回来。

“她们人呢?”

秋冥翻了个白眼,“她送她们去机场了,她也跟着去了。”

没听懂也懒得去想的程一鸣随口应了一声便拉着箱子回屋里睡觉去了,反正大致意思不就是没人呗。

也许家里老爷子也会原谅他呢?程一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论是温雪儿还是艾泷的父母都在岁月的沉淀中自我反思,然而老头子他……

“我也想回家啊……”

“回来了。”兰芷若推开房门,拉开椅子坐下。

“嗯,回来了。”

兰芷若听出来他有些低落,小声问道,“叔叔他们还好吧?”

“不太好,我……我把艾泷送到雪儿那儿了。”

闻言,兰芷若也是吃了一惊,不过旋即便镇定了下来,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既然没说那她也不强求。

“芷若,我想回去看看老头子……”

“啊!真是的!连句再见都没有!”宫寒雨端着苹果汁愤懑地说道。

郁晨曦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听着的“作战总结”,相比于宫寒雨,她觉得自己是理智的,她不会过多干扰他的生活,如果最后依旧无果,那只要他生活的好就足够了。

想到这儿,郁晨曦的脸顿时变得红扑扑的。

“肯定还会再见的!”宫寒雨握紧拳头自信满满,自己的初恋可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郁晨曦看到她的样子噗嗤一笑,心想自己要是有她这样的勇气又该多好。

“晨曦你们是开学前军训吗?”

“啊?啊,嗯。”

宫寒雨掀开遮光板,凝望着乳白色的云层,许久缓缓叹出一口气,发牢骚似的说道,“不想去啊,好烦啊,太讨厌了。”

“不过你和秋冥不是住的挺近吗?”

“近是近……”宫寒雨撇撇嘴,整个暑假秋冥和秋韵都在凤泽,就算近也没什么用啊。

郁晨曦接过空乘递来的茶水,捧在手里也有了一丝担忧,她记得她的姐姐也是报考了云江一高,凭她那么好的成绩……

“舅,你就带我们改签下机票呗。”

秋韵帮兰芷若打扫着房间,通过对讲机跟前台的程一鸣撒娇道。

“没得谈。”

秋韵绝望地拉了拉兰芷若的袖口,让她在这儿待完整个暑假那真的太煎熬了。

“当初谁是说非要来的……”门外趴在推车上的秋冥打了哈欠,担心有客人半夜有什么事,这几天他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一个揭掉枕套的枕头从屋内砸向秋冥,他赶紧侧身手接住丢在车里。

兰芷若耸耸肩,毕竟让他们两个回去自己待在家一个暑假她也不放心。

“你们都欺负人。”秋韵坐在椅子上有些烦闷地晃着头。

“小冥你带着小韵出去玩呗?”

“啊?没事,她就日常发个牢骚,一会儿就……下来……”

秋韵忽得冲出房间挂在秋冥身上,两只小手抓着秋冥的肩膀向后仰去。

“听话下来,别摔……”

话还没说完,秋冥就被秋韵扳倒,一想到先着地的是秋韵他就一阵心慌。

然而在两人快要着地时秋韵松开手反撑在地上,反倒是苦了都准备赶紧安慰她的秋冥了。

秋韵站起身拍拍手,坐在秋冥身上揪起他的领子问道,“去,还是不去?”

“去哪?”秋冥颇为头疼地思考着一会儿要带着她去哪,反正这个问题的答案向来都是随便。

“随便。”

屋内传出兰芷若毫不留情的笑声,秋冥也是搞不明白这妮子为什么每次要挟自己非得坐他身上。

“走啦走啦。”秋韵把秋冥拉起来,拽着他往楼下跑。

“拆掉了。”

“嗯。”

秋韵拽着秋冥一路小跑到了曾经木桥的位置,而如今,只剩下一个空荡的海面还有筑起来的石头围栏。

“之前不是说这曾是个情侣必来的地方嘛,百试百灵?”秋韵趴在围栏上,身后的汽车呼啸而过。

秋冥双手撑在围栏上点点头,百试百灵肯定是不可能,不过有着这么一个缥缈的东西存在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可以的话……

秋冥扭头看着一脸灿烂的少女,看着她那披散的长发随风飘扬,白净的脖子上依旧带着那条曾经来时他在夜市上买下的串珠链子。

“秋冥!我爱你!”

路过的两位中年妇女怪异地看了两人一眼,提着买的菜窃窃私语地快步走开。

秋冥伏在围栏上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在秋韵一脸希冀的目光下轻咳一声大喊道,“秋韵,我爱你!”

前面还没走远的两位大妈被秋冥吓了一跳,不可理喻地摇摇头又加快了步伐。

“说好了,别离开我。”

秋韵往前跳了一步,伸出小拇指欲要跟秋冥拉勾。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秋冥眼中多了几分歉意和落寞。

“嗯?”秋韵摆动着手在秋冥眼前晃了晃。

“嗯,我可是要一直保护你不被人欺负的。”秋冥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与秋韵的手指勾在一起。

秋韵看着秋冥伸出的手,心里有些失望。

“这一辈子,我也只会有你一个哥哥……”

秋韵松开手,拉住秋冥的胳膊开心地笑着,然后在秋冥的踉跄中拽着他继续跑着。

所以,能不能,不要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