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霍凯莉的引导,现在的维洛一个人也可以顺利完成出行,从马厩将载人用马车的各项事宜准备好,并小小安抚一下约瑟芬之后将缰绳以及牵引的马铠装在它身上,如是完成后就可以顺利地载着厄西娅离开公馆了。

似乎去拿了什么东西而花了一些时间的厄西娅,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向维洛打招呼后就由维洛帮扶着坐上了马车的后厢,接着就用缰绳和低声呼唤让约瑟芬放开马蹄向前跑去。

不过让维洛并没有想到的是,路途上的厄西娅意外地相当话少,只是沉默着将视线放在远方,或者时不时将视线放在手中的书上,对于正在驾车的维洛仅简单地交谈了几个问题而已。

随后在大部分的时间中,厄西娅只是默默倚靠着马车后厢的窗户旁边,那个位置刚好能够沐浴照射进来的阳光,恰逢今天的天气相当好,温暖的阳光倾泻在厄西娅的身上,粉色的长发软软地披散着。

似乎在阳光下厄西娅就会露出一副笑容一般,她一直饶有兴趣地从斜后方看着维洛驾驶马车的动作,不经心的发出一阵浅笑声。

虽然自己的脑后并没有长着一双眼睛,但那透过玻璃窗的强烈视线维洛说感受不到那是假话,也正因为感受到了那捉摸不透感情的目光,明明今天温度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在一身黑色仆从装下维洛还是感受到了一些燥热。

然后他心中想的就是:快点到拜里丘城吧。

祭典似乎在两天前已经结束了,因此无论是城外还是城中行人都比较少,起码比不上前些天陪霍凯莉来采购时的人来人往。

那时候马车甚至都会在交叉口有些许堵塞,而现在城外的马车似乎只有自己驾驶的这一辆而已,进入了城内之后,才能见到十余辆马车正在街道中穿梭着。

此时正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正午,那太阳正在视线的正上方,将已经有些炎热的阳光洒向城中,平时都能听见的孩子们的欢笑声现在都消失,想必是被父母要求去睡午觉了,部分店面也暂时半掩着门,吟游诗人们也暂时舒缓歌喉,给予城市难得的清闲。

维洛则是让约瑟芬放缓了马蹄,用步行的速度慢慢行走在街道上,马蹄有规律地踏在石质的地板,发出规律声音在两旁的建筑中回响。

“洛君,你和霍凯莉来过行政区吧?嗯...那间裁缝店大概就在行政区外边一点的环区,大概往前到接近环区连接的位置后,向两边看看应该就能找到了。”

来到城中似乎让厄西娅相当高兴,从自己身后传来的她的提醒也带着很明显的笑意,只是这个位置提示似乎有些模糊,不过维洛还是不回头地应一句“是”,然后接着手握紧了缰绳,视线稳稳地看向前方道路。

身后那看不到的地方,厄西娅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过很快就嘟着嘴将视线又放回了书上。

虽然厄西娅的指示方向相当含糊不清,但是当马车穿越到行政区前一点的那个环形街区时,向右方一看,隔着十余家大型的店面都能看见说的那家裁缝店。

因为门前站着两列一共十六名身穿黑白格调的女仆装头戴发箍的女仆,她们双手可以说虔诚地放在身前,默默驻足着,两列女仆之间则是铺着一块长红地毯。

不过倒是维洛自顾自地误会了裁缝店的规模,毕竟在维洛儿时的记忆中裁缝店也只是个慈祥的老婆婆租的一个小小店面,为小镇中人们的衣物缝缝补补而已。

转念一想既然是靠近行政区的地段,想想也知道应该是比较华贵的店面,比方说驾车向右行驶的过程中看见的珠宝店和首饰店之类的...他们将店面的招牌与装饰做得相当抢眼。

不过惊讶之余,维洛还是将工作做得相当到位,他驾驶着马车让其稳稳地停在红地毯前,让马车后厢的单开门正对着红地毯,保证厄西娅下马车就能踩上去。

约瑟芬停下脚步后,维洛也迅速跳下马车,轻轻抚摸着约瑟芬的侧脸,宽慰它一路的辛辞。

随后就是暴露在十余人的目光下,面对维洛众女仆也没有开口问候,只是默默地将视线放在他的身上,也许因为是第一次见到的缘故,后排的女仆好奇地稍往前探了探头。

单开门很快就被推开,厄西娅从中踏着阶梯走出,提着那白色的裙子以免裙边触及地面,不过在红地毯上就没有什么顾虑,她在走下阶梯后旋即松开双手,用她那标致又礼貌的微笑向面前的人问好,紫色的眼瞳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女仆们。

上前几步后,维洛也俯身向厄西娅行了一礼。

不过,他低声的慰劳话语却被一众女仆们相当整齐的话语给打断,由于人数的问题,即便是每个人的声音都比较轻柔,声音也足以令人无法忽略:

“恭迎厄西娅·贝亚特丽切大小姐!”

稍微有些愣神的维洛噤声看向身侧的众女仆,她们也礼貌地一齐向这边行了礼,然后再次标准地站在原地并别开视线。

这训练的素养实在相当高啊,完全难以想象是裁缝店的女仆。

厄西娅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却没有往前踏出步伐的意图,于是维洛也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身旁,也没有贸然出言提醒,只是向一旁偷瞟一眼,只见厄西娅的目光投向了被敞开大门的深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总算是等到你了,小娅!”

果然,从那看样子很高档的裁缝店中传来了某个女人的呼喊声,方才女仆们的呼喊想必也是为了提醒店中的人吧,应该说是店长一类的吧?

话说,“小娅”...还真是新鲜的称呼,至少在本家中没有人会这么称呼厄西娅。

随后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很容易就被维洛的耳捕捉到了,而从裁缝店的大门一侧也闪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匆匆忙忙地踏下七级台阶,面部带着相当欣喜的表情直直地朝这边冲了过来,移动速度也是相当之快,真是难以想象是长时间在室内工作的人的身体素质。

不过由于经常狩猎与战斗,动态视力极佳的维洛还是能看清对方的动作——她冲到厄西娅的身前半米时猛然一蹲伏缓冲架势,经过极短的时间收住力之后,再跳起扑向厄西娅,紧紧地与她相抱,甚至似乎有用脸去稍微一蹭的冲动。

这时才看清那位女性的外貌,她有着一头的栗色长发,不过此时规规矩矩地盘起,只有两鬓留有两束长发披在身前,身上的衣服...该说不愧是裁缝吗,穿的实在有些前卫,维洛并没有见过。

一身很紧致贴身的皮衣包裹着女性的上半身,而下半身则是穿着仅仅包裹臀部以下一点的皮裙,看上去很轻薄甚至有些透明的黑色长袜则是负责衔接着皮裙,却又微妙地在中间露出一截粉嫩的皮肤。

与干练飒爽的衣装相配的,女性看面容也是相当成熟,和厄西娅的少女美不同,那悉心的妆容中有一种贵妇的美艳,大概比厄西娅大上一个年龄段左右——唔,还是不妄谈女性的年龄了吧...

于是维洛礼貌地将视线从二人身上离开,让她们亲密地肢体接触一会儿。

“小娅,你看你似乎都瘦了许多,最近到底有好好吃饭吗?如果身体不好的话就不能给我的店当模特了。”

通过刚才的拥抱似乎发现了什么,松开拥抱后,女性垂下视线,有些担心地出手抚摸了一下厄西娅的腰和手臂等位置,然后拧紧了眉头,语气颇为担心喃喃着。

不过厄西娅却并不介意地轻轻挪开她的手,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左手向女性介绍起维洛:“伊捷琳,这位是我家新来的杂役,维洛,但我喜欢叫他洛君。”

“原来是这样,刚才都还没有注意,仔细一看这位少年也是相当俊气呢。你好?我叫伊捷琳,是厄西娅小姐的朋友,请多指教维洛君!”

面对第一次见面的维洛,对方也是相当热情毫不抵触,不但一句敬语都没用,经厄西娅介绍后就直接伸出双手环过维洛颈部来,以一个凑得很近的距离开始自我介绍。

“唔...初次见面,伊捷琳阁下。”

极力向后靠去避免伊捷琳凑得越来越近的维洛慢慢挤出一句低声的问候。

“别害羞没事的,让姐姐好好看一下嘛,维洛君?”非但没有向后退去,反而在维洛一只手挡在身前的情况下还将那只手越推越后,伊捷琳满脸好奇地看着维洛的脸,然后轻轻抽动鼻子,之后仿佛明白什么般,轻喃了一声“原来如此”,笑着接着道,“原来维洛君居然是人类啊?那还真是稀客,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界来的客人呢——啊,还是要叫姐姐哦!”

居然立刻就辨别出自己的种族吗,对方也是不简单啊,维洛不禁在心中暗暗绷紧了弦。

不过伊捷琳第一反应居然是二人微妙的年龄差而不是人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对年龄方面真是有着莫名的拘泥,并对此进行了纠正。

“虽然比不上叶尔德君那样的美型男子,但维洛君这样的少年姐姐我也很喜欢哦,很欢迎下次光顾。”

再次称赞了一句,伊捷琳再次将目光投向厄西娅——啊,那个表情,刚刚被冷落时的那个冷淡的表情实在令人不忍直视,不过当伊捷琳转过身看向她时却又立刻挂上了平时的笑容。

“小娅,你的婚纱已经制作完成了,这可是我家的孩子们一针一线细心缝好的杰作,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现在进去就立刻可以穿上了,还请多期待一下。”

挺起自己颇为壮观的胸脯,伊捷琳相当得意地向厄西娅笑着说道。

“那还真是有劳费心了,伊捷琳,我向来都相信你的设计,这次也一定会是很完美的裙子吧,所以当然也是很希望能够穿上它的。”

“没事没事,倒不如说让小娅穿上最好的婚纱,我可是相当乐在其中呢,毕竟从很久以前就想象过了啊,现在终于实现夙愿了。”

真的在抹眼泪一般,露出一副女儿出嫁的母亲模样,伊捷琳那一副操碎心的大人模样看着倒不太像友人啊——不过看着二人洽谈的样子,维洛倒是不经心地在脸上挂上一丝笑容。

“时间花的有点多了,闲谈就到此为止——请进吧小娅,我的孩子们会安排好包括更衣和妆容在内的一切事宜的。”

感受到叙旧用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伊捷琳也及时反应过来,轻轻一拍手掌,两旁的女仆便整齐划一地行走到厄西娅身前,深深行了一礼之后,便有序地分工,在其中二人的搀扶下,厄西娅在留给二人一个笑容之后就被女仆们护送入店中。

伊捷琳用着宠溺的眼神看着厄西娅走入了店中,才收起视线向后投向维洛——他正细细地抚摸着那匹小麦色的健壮骏马的侧脸,宠溺的眼神还不亚于自己。

“再次问候,很高兴认识你,维洛君。”

“我也是,伊捷琳阁下。”

“虽然刚才表现出那个样子,其实我还是蛮惊讶的。毕竟一百多年过去了,小娅来我的裁缝店时也并没有换过侍从,今天突然看见一个银发的人类小子取代了叶尔德君我可是吓了一跳,差点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了。”

双手抱臂,伊捷琳露出了一个苦恼的笑容,出言向维洛打趣道,而他则是回应一个礼貌的微笑。

“只是刚好叶尔德君将这份工作委托给我罢了,而且大小姐也并不抵触,仅此而已。”

很狡黠的,维洛只解释了为何自己会取代叶尔德的这个工作,并没有说明自己一介人类会在贝亚特丽切家工作,无论伊捷琳是否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这个话题也不会继续下去了。

“太妄自菲薄了,维洛君!”竖起一根手指轻轻一碰维洛的鼻梁,对于他总是摆出的谦卑态度,伊捷琳扬起语气责怪道,“小娅的眼光可是高的吓人哦,从小开始她绝对不会对不感兴趣的事物或者人投以精力,想必她也相当在意维洛君吧,请多一点身为贝亚特利切家一员的自信!”

“是...”

无论是不是迫于强势的妥协,见维洛表示认可后,伊捷琳才逐渐露出了与刚刚一样的温柔笑容,笑容之中还带着得意,摊开一只手说:“那么维洛君,时间也不多了,请容我带你去咱家为贵客准备好的遮阳马厩吧。”

——

“欸,原来厄西娅小姐还在学院学习吗?”

“嗯,只是刚好处于休假期哦。维洛君是人类所以无法理解吧,对于魔族来说,在学院中学习的时间花上几百年都并不奇怪。学生只是在学院提供的资源和场地钻研自己想研究的领域而已,所以毕业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入店的之后的过程只是简单提起的一个话题,见维洛很感兴趣的样子,伊捷琳也不藏着,本来就很健谈的她热心地向维洛接着解释。

“小娅就读的四大学院之一的雷姆洛斯学院由中立的大魔法使组织运营,主要是为贵族或者有魔法天赋的求学者提供书籍,雇佣教师安排课程,培养出色的魔法使以及骑士。像现在的第一魔王萨兰路斯大人,第二魔王克丽娜安大人,第三魔王——也就是小娅的未婚夫阿鲁卡多大人都是它的毕业生哦,目前来看算是最有名的学院了。”

“听起来确实很难想象,我小时候可是学了五年认字和地理草药之类的知识都快逼疯我了啊...”

“哈哈哈,确实要相互理解真的很难呢,没关系啦,维洛君,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用力地拍了拍维洛的后背,伊捷琳说了一段并不像宽慰的话来缓解维洛的心情,不过随后她又转头看向维洛,轻眨左眼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凑到维洛耳边轻声说道:“当然..,我自然是不会过问为何这里会有人类...之类的啦,请放心。”

差点忘了这一点,从一开始来说魔界就不应该出现人类才对,因此维洛用接下来的沉默感谢伊捷琳的宽容。

走入店中大厅的中央,左厅连接的一个长形房间两扇门大开,房间中陈列有五排以上的服装,男女的礼服应有尽有一般,艳丽的花海中由五六位女仆穿梭着,用灰尘掸等工具细细保持着房间中一尘不染的现状。

右厅的门则是只留有一个缝而已,不过维洛依旧可以听见其中缝纫机和几位女性谈话的声音,应该是用于加工裁剪的房间吧,前厅紧紧合着两扇门,不知有什么东西。

裁缝店也不止一层,左右两个环形的阶梯连接着二层,二层则是有七扇金色把手的白色木门,最中间的那扇门前则是默默站立着两位女仆,她们面前有一排浅褐色的扶手护住的长廊,那么厄西娅在哪个房间应该相当明显了吧...

未等维洛观察完全,伊捷琳率先开口向二楼喊道。

“芙兰卡,贝拉?厄西娅小姐的妆容和纱裙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完毕了,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请那位小姐出面。”

“嗯,去吧,乖孩子们。”

对于女仆们的高效率以及一丝不苟的恭敬态度,伊捷琳自然是自豪地回应了一句夸奖,而听到指令后,那两位女仆简单地对视一眼后,就一齐拉开门走了进去。

然后,伊捷琳又转过头来,稍稍得意地向维洛一笑,也不多说什么,但已经将敬请期待的意思表示得很清楚了,让维洛对视后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放在没有人的一处角落之中。

自己嘴上说是有些期待什么的,但实际上现在的心跳也很平静,脸上也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的那副死板模样。这样被厄西娅看见了可不好,这里应该摆上一副热切的表情,然后用诚恳又不失华美的辞藻去夸赞她才是,这点想象一下叶尔德平时的表现,维洛也有自信模仿出几成像。

就这样,在思考着过会儿夸奖的语句时,维洛的目光也不经心地往二楼瞟去。

随后,那中间的门被推开,走出了两位先行的女仆,之后,这片空间中的主角才正式入场。

维洛的目光在被开门的动静吸引过去后,又立刻被那位女性给吸引住了,一时间都没有任何挪开视线的意识。

那位女性仿佛已经猜到一般,从开门走出的下一刻,就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啊...这真是,一位美丽的人啊。

身旁的数位女仆毕恭毕敬地为她提起裙摆以免被裙角被踩到,又或是垂下头捧起她的手臂,又或是成双地走在她身前为其开路,就这样隆重地互送那位女性不紧不慢地从二楼向左侧阶梯走去。

厄西娅平时那随性的粉色长发被细心地盘起,左右两侧的长发被扎成辫子也一齐盘在脑后,一个有宗教色彩的月亮状金质发饰装点在盘起的长发上,比平时更鲜艳的唇红均匀细致地涂抹在樱粉色的唇上,显得饱满具有肉感。

脸上的妆容也比平时浓上些许,不过还是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厄西娅面部的白皙柔嫩,腮处却又显露出几分妖艳的绯红,那双紫宝石色的眼瞳折射出怠惰的光芒,无言地与维洛锈色的眼眸交汇着。

那一身圣洁轻柔的纱裙如同云朵一般,明明看样子会有些重但是女仆们却并不费力地就能为厄西娅捧在手中,裙摆的位置微微膨起,镂空的花纹与白色轻纱的欲盖弥彰运用地相当到位,身躯的位置却是很修身地将厄西娅的身材勾勒出来,托出厄西娅傲人的胸部。

纱裙真是合身得都不禁令人怀疑裁缝与厄西娅有多少亲密的肌肤之亲了,在肩膀以及裙边的位置少不了高洁的白色蔷薇的修饰,她纤细的双手则是被一双白色的蕾丝长手套给包裹着。

如果说平时的厄西娅像一位活泼可爱又有些令人苦恼的妖精,而现在的厄西娅无疑就是那种深居闺房的贵族小姐,用她那无数的时间一点点积累着,将时间沉淀下来的近乎暴力的美丽一次性倾泻给初见的男性,然后夺走却又无情地践踏着她不感兴趣的灵魂。

已经在女仆的护送下一步步地走下了阶梯,厄西娅都已经在自己的身前停下。而维洛却从头至尾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将自己的正脸随着厄西娅的步伐慢慢地移动着。

在厄西娅走在自己身前时还发愣了一会儿,看不出感情的修色双瞳倒是连眨眼的次数都相当少。

厄西娅一直保持着优雅温柔的笑容,站在了维洛的身前,缓缓驻足着,也不出言,放任时间慢慢流动着。

自己的意识突然再次回到现实中,挪动起有些僵硬的躯体,维洛有些笨拙地俯身行了一礼,刚才在想的所谓华美的辞藻也全部忘记了,只能默默地说了一句:“恭候多时了,厄西娅小姐。”

毫不掩饰地偷笑了维洛一声,伊捷琳又转身对向厄西娅,宠溺到想将厄西娅一把按入怀中此时又有些不敢贸然出手,只得远观厄西娅的妆容欣慰地说道。

“太棒了,这身纱裙真是找到了最合适的模特,我感觉这几个月的努力和阿鲁卡多君开出的高价码顿时都无所谓了一样...倒不如说我要反过来好好感谢一下小娅了,真是苦恼啊...”

“呵呵,请别这么说,伊捷琳,你大可以为自己的手艺感到自豪哦,因为这件纱裙的确完美得过头了呢,”先是轻笑着夸赞伊捷琳,随后厄西娅的目光一闪,那朱唇微微颤动,从笑容中露出几分狡黠的味道,果不其然接着用挖苦的语调出言道,“我家这位木头一般的杂役,刚才也都全程一脸说不出话的震惊表情,可逃不开我的眼睛哦,洛君的目光可一刻都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呢。”

完全没有办法辩解什么,维洛干脆地放弃了为自尊心辩护的机会,闭上唇默认了厄西娅的说辞。

“那么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就让我家的孩子帮小娅你收好这套纱裙吧,会用带有香气的最上等的木盒,包上最柔软的布,缠上新款的丝绸带,然后用上小娅最喜欢的薰衣草熏香哦?”

“谢谢,伊捷琳,纱裙吗,嗯…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在听到伊捷琳的提醒之后,厄西娅轻轻地将身体转动几个弧度,低头检视着自己身上的纱裙的细节,然后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地回应,甚至有几分为自己的美丽着迷一般的味道,那少女的脸上写尽着温柔。

松了一口气的伊捷琳拍了拍手,无须多的言语,一众女仆便识趣地护送厄西娅转身走回房间更衣。

“洛君?”

在被女仆们搀扶着上阶梯到了一半的位置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呼喊着维洛,而伊捷琳则是识趣地快步走入左厅之中去看看女仆们的工作情况。

被呼喊了名字,维洛抬起头,与厄西娅对视。

只见厄西娅嫣然一笑,那双眼如月亮一样弯起,用比刚才感情更加强烈的声音喊道:“洛君,你刚才还没有夸赞我这身纱裙,感觉怎么样,很适合我吗?”

抿了抿唇,维洛有点不知所措,望着厄西娅那颇为期待的眼神,他也只能尽快去回答。

“很美丽,厄西娅小姐,的确是惊艳到我了。”

“哈哈哈,那是什么贫瘠的词藻啊——不过,还是谢谢你,洛君。”

这样坦荡的道谢,厄西娅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说吧。

可是看到厄西娅向自己展露的那份笑容时,那些回敬的话语都堵塞在了喉口无法说出,直到中间的门被合上,维洛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仔细想来,自己今天失礼的举动貌似有些多。

——

过了正午时分,气温也算有些许下降,整个城市又开始出现了生机,而维洛也是驾驶着马车,伴着欢欣的气氛驶出了拜里丘城。

“看啊洛君!这里的景色很美吧!”

并没有坐在马车后厢中而是执着地要求要坐在前座,也就是维洛身边的厄西娅,在驶出拜里丘城一定距离后,就放声地呼喊着。

的确,这里维洛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自然无需劳烦厄西娅提醒,自己内心早已对这片青绿色的平原阳光下的姿态产生了不少好感,远远望去,能让人感受到身心的平静。

突然,当维洛正在眺望远方时,坐在自己身侧的厄西娅伸出手,用她不大的力气一扯缰绳,感受到力的约瑟芬自然是很乖巧地逐渐放慢速度,然后缓缓停在路边。

“怎么了吗,厄西娅小姐?”

“哈哈,吓到了吗,洛君?别紧张,我只是想在路边稍微停一小会儿而已。”

这番举动说是无心之举也过于牵强,维洛有些不解地问道,侧过脸去看向厄西娅,她则是保持平时那样捉弄般的笑容回答道,摆出一副试图让维洛放轻松的表情。

这样吗…自己当然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既然厄西娅一时兴起的话,维洛也只有奉陪。

“请...”

坐在维洛身旁的厄西娅侧过身去,然后就这样慢慢地向后躺下,她的后背缓缓贴上维洛的手臂,就这样倚靠着维洛的侧身,感受到右手臂传来的轻柔温暖的触感,维洛一时将所有的话语都随着一口气吞咽下去。

该不该说些什么,厄西娅到底是有心这样捉弄维洛,还是无意间靠在维洛身上呢,可是过了许久厄西娅都没有要挪开身体的意思,说明至少不是无心之举,但她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让此时的气氛略显尴尬。

若不是几许清风吹散了面部的燥热,这情况还真是令人难以安安稳稳地坐下去。

“我不讨厌阿鲁卡多君,因为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知性的大人,”忽然间开口,厄西娅说出了一段略微耳熟的话来打破沉默,但是话题却与目前的处境完全无关,“不过就是婚礼不会很浪漫就是了。”

“不浪漫吗…为什么?”

“也是,洛君应该不知道呢,所谓血族的婚礼就是初拥的转化仪式哦,”偏过头来看着维洛的侧脸,厄西娅用平静的话语笑着解释说,“新娘穿着纱裙躺在血族的魔法阵中央,然后接受订婚者的初拥,饮下他的血,然后成为真正意义上不老不死的血族之人——这就是血族的婚礼哦?”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也就是说,厄西娅将要成为血族…什么的吗?

“那可真是…有些遗憾呢,明明小姐你在阳光下的笑容才是最耀眼的。”

回想到数次在阳光下看见厄西娅的笑颜,那样的笑容就要长久地被黑夜所掩盖,想想就感觉令人很不快。

对这番话语也不知道什么反应,总之维洛也不能刻意偏过头去看厄西娅的反应,只是听见身旁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后,噙着笑意抱怨般地嘟哝:“真是,区区洛君也会说出这么让人心动的话了,我都差点上当了哦?”

“不…我是…”

“但是呢,很遗憾的,并不是我讨厌阿鲁卡多君或者讨厌这个婚礼,我对成为血族没什么感觉,但…我家的那个女人却被阿鲁卡多君不死不休的仇恨着呢。”

打断了维洛的辩解,厄西娅接着把话说了下去,语气依旧相当平静。

那个女人…啊,难不成是一直没有露过面的,贝亚特丽切夫人吗?

“可是为什么?如果说阿鲁卡多君憎恨着夫人的话,两家又为何要——啊,原来如此吗…”

语调一下子变得有些激昂,维洛刚欲起声询问,但脑子却先一步转好,将正确答案提供给维洛。

正因为是憎恨着贝亚特丽切夫人,才会娶她的女儿。

“很奇怪吧?啊,请别告诉别人哦,这点大概只有我和叶尔德知道,”用很平和的语气宽慰着维洛,厄西娅继续说了下去,“我是不知道那样温柔的阿鲁卡多君到底为何会憎恨那个女人,她也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哦?因为从我小时候…是多少年前开始呢,就一直没有见过那个女人,我的母亲。所以从小是叶尔德服侍照顾我,包括这些内情,也是我稍大一点后他告诉我的。”

“我只是很厌恶…厌恶这样的我,这样从小开始就被安排好一切的我,因为到头来我什么也不会得到,甚至终究会失去我曾经拥有的一切。现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丑恶的仇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有一天会将我吞噬,但我这么多年来却一次反抗都没有。”

厄西娅转过头来,与维洛对上视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请问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只能配合着,然后过着这样一成不变的一天天吧,然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也没有勇气去想象了。”

“那还真是…遗憾呢…”

对于自己都还没有出生时发生的事情,维洛连一丁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用这样近乎冷漠的宽慰去回应厄西娅。

“洛君在同情我吗,那给洛君两个选项吧?这是命令不是建议,洛君必须要二选一。”没等维洛出言反驳,厄西娅依旧相当强势地将话接着说了下去,“要不要尝试着将我杀掉呢,洛君?然后洛君再想办法逃走吧?”

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搭着维洛的肩膀,厄西娅将她妖艳的身体往维洛身上凑了几分,然后吃吃地笑道:“平时都有叶尔德保护着我,所以没有任何威胁,现在他刚好不在,我想如果是洛君的话很轻松就能做到吧,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朝我挥剑吧,当时洛君不知为何放过了我,真是很遗憾。”

“那我肯定做不到的,厄西娅小姐,如果初见我都下不去手的话,更不用说现在这种情况了。”

“哈哈,也是呢,毕竟洛君还是个小孩子呢。”

说完这话后就坐起了身体,不再去倚靠维洛,厄西娅蜷起自己的腿,双手抱紧自己的双腿,然后侧脸轻轻地躺在自己的膝盖上,就以这样慵懒的姿态看向维洛,她有些轻柔到无力的声音在唇下响起:

“那…求求你洛君,来拯救我吧。”

厄西娅的话,一字不差地进入了维洛的耳中。

厄西娅的眼神也没有半分说谎的味道,那有些湿润的紫瞳中的确是第一次有着恐惧与期待救赎的情感。

厄西娅尽管四肢绷得很紧,身体还是禁不住微微颤抖着,摆着这样的姿态等待着维洛的答复。

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将厄西娅柔顺的粉色长发往远处的方向轻轻梳理着。

不过维洛的内心却依旧很平静,一点点感情都使不上来。

自己该说什么呢,到底怎样才算最优解呢,完全陌生的情况,在维洛的记忆中也没有这样的经验。

“我从来没成功拯救过任何人,厄西娅小姐。”

“那我岂不是有机会成为洛君第一个拯救的人吗,真是开心。”

从一旁拿出那一本厚厚的书,不过也不像是要看书的样子,厄西娅一把翻开,由于卡了书签之类的东西很容易就翻开了其中一页,她随后伸手取出了一封充当书签的信封,上面用红色的火漆封装着不知名的信函。

“虽然拜里丘城的魔界之门不能随意打开,但是邻城管理的小型魔界之门只要有这样的通行证就可以了哦?这种程度的权利我还是有的,我的亲笔信在领地内多少还是有点作用。”

将手中那带有火漆的信封稍微晃了晃,厄西娅略有得意地说道。

听见厄西娅这样得意的话语,维洛的头却嗡嗡作响,自己不可能听不懂她的意思,魔界之门连通着人界,这是属实难得的回到人界的方法,错失这个机会后,维洛也实在想不到如何能够回到人界。

带着厄西娅逃走吗…

所以说,自己讨厌做出选择,因为自己的感情是绝对中立的,在选择这种难免会有理性与感性之分的行为上,自己真的非常苦恼。

啊,头又开始昏昏沉沉的了,又是那样提不起兴趣的虚无感在慢慢地充斥着维洛全身,虽然嘴上说是遗憾,但维洛就算听完厄西娅的话,还是没有任何同情的意思,也找不到答应她这个提议的理由。

是啊,自己有什么必要,又有什么资格带着她离开呢…

快啊,快出口拒绝她,然后就这样回去吧,这样厄西娅一定会命令自己忘掉这一切,这些话当做没有听见的话,这样平静的日常兴许还能继续下去。

维洛在一阵阵晕眩感袭来,视野也逐渐有些模糊的同时,还是能勉强动一动自己的唇。

就这样开口——

“喂!你这个家伙!”

突然自己脑中响起一个声音,驱走了所有的眩晕感,随着脑部的一阵刺痛,自己也振奋起精神,如同噩梦初醒一般全身一个冷战,眼神瞟了瞟四周,可是并没有看见除了自己和厄西娅以外的身影。

不,仔细一听,这不是傻龙的声音吗…?

“在犹豫个什么劲啊你这家伙?我不是说了吗,无论什么时候,守护公主的笑容都是勇者的工作吧?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忍心拒绝吗,别开玩笑了混账!”

脑中加莱的声音真是在自己的印象中排第一的生气,搞不好下一秒他就直接醒过来然后控制这个身体了,以他的性格嘛,接下来的故事想必会相当精彩。

所以说啊,这条傻龙该睡的时候就别突然醒来啊,而且一醒来就是一句啰嗦,真是…

厄西娅还在等待着,尽管也许会对维洛有些异常的轻微表现有些奇怪,但毕竟还是听不到维洛的内心剧场,只会当做他在沉思吧。

她的眉头轻垂,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维洛,无论看几次也不会厌的紫瞳与维洛对视着,就这样沉默着,等待着维洛下一句话。

这真是没办法啊。

维洛内心暗暗地想着。

“请在车间坐稳吧,厄西娅小姐。”也许是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一伸手指向身后的马车间,维洛表情总算变得有些释然地说道,“既然小姐有这样任性的话,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吧。”

也许是真的没有相当维洛会答应下来,厄西娅的表情已经不再掩饰那分出乎意料,不过很快平静下来,在嘴角稍稍抽动后,她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轻轻坐直身体,将那刚才提到的,在阳光下格外美丽的笑容展示给维洛。

“加油哦,洛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