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来说,维洛君,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守护,并静待小姐用完餐。若是小姐过问一天的工作情况,如实回答便可。”

“哦…”

已经到了晚餐时分,在偌大的餐厅的一处不显眼的位置,迪拉佐与维洛笔直地站立,默默关注着这个房间中的一举一动,这个位置并不会打扰送餐,也不会与进餐的人靠得很近,却能很清楚地看到整个房间,若有突发状况也能立即应对。

就如同站岗一般吧,在这个过程中,迪拉佐与维洛用较低的声音交谈着,当然大部分是迪拉佐在教授维洛各种各样的知识,维洛只是点头或者最基本的应和。

“维洛君,听说今天下午时你被霍凯莉那孩子拉着用马车跑了趟城里?干得漂亮啊,居然能这么快驯服约瑟芬那小子,看来维洛君填补车夫这个空位也没有问题——忙了这么久现在肯定饿坏了吧,不过也请先忍耐一下,我们家仆都是要在家主之后再用餐的。”

“不,其实也没那么饿,不用担心。”

维洛将视线放在前方,一张足以坐下二十余人的长矩形桌却孤零零地只坐着厄西娅一人,让每距三位就放置的装有鲜艳花朵的花瓶显得多余又很可怜。长长的艳丽桌布尽头,坐着拥有一切的那位小姐,此时的维洛与迪拉佐正对着她的面容,能够直观看见她优雅进餐的模样。

长桌尽头摆放着一碟正餐的鹿肉,一碟蔬菜色拉,一碗冒着热气的农汤以及用竹篮盛装的烤面包——即是拜里丘城买来的面包。

以女孩的食量来说应该绰绰有余吧,只是厄西娅一个人用餐看上去的确有些孤单,但她本人似乎毫不介意,不如说早已习惯一般,在霍凯莉将餐点送上来时,也会很高兴地称赞霍凯莉的料理,并表示会期待接下来的甜点。

叶尔德也抿起温柔的微笑,对霍凯莉表示感谢,她看上去已经没有大碍了,比起和维洛一起回来时那无精打采的样子,握上厨具的她似乎精神多了,也能好好地露出微笑,那么应该不再需要担心什么了吧。

在霍凯莉去准备甜点的时候,叶尔德亲自为厄西娅沏茶,只见他在一旁从一个包装精美的铁罐中细细拿出一点红茶叶,再用他纤细的手指放入茶壶中,明明隔着一层白手套,但还是能准确感受到热水的温度一般,在用手几次轻触一会儿后,最终决定了合适的温度,将热水注入了茶壶之中。

在经过不长的等待之后,叶尔德在二人眼前做出令人眼前一亮的动作,他一手轻握杯垫盘,另一手稳握茶壶,从杯沿慢慢提至半空中,过程中茶水也不间断地缓缓倒入了茶杯之中,待再次将茶壶放下之时,茶杯中已经稳稳注入七成左右的红茶,冒着浓浓的热气。

然后从厄西娅轻抿一口后露出的微笑可以看出,那肯定是很棒的一杯茶吧。

“很厉害吧,叶尔德君的沏茶功夫可是很高超的,别眼馋了,稍后他也会为咱们沏茶的。老夫建议维洛君也去向他请教一番,因为叶尔德君平时比较忙碌的缘故,在他不在公馆的期间,维洛君你就可以代替他为客人沏茶,也要做到不失礼数。”

“我会的,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夫人…贝亚特丽切公爵不与小姐一同进餐呢?”

“那个嘛,并不是现在可以为维洛君解释的话题,简而言之,现在夫人正在闭关养伤。”

确实不是现在能好好解释一番的话题,如果深究下去,是谁伤了夫人,有什么仇怨,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之类的话题可以延续很久很久,而且想必有些东西以维洛的立场不该知道。

于是维洛干脆地闭上了唇,结束话题,这获得了迪拉佐赞赏的目光。

二人依旧站在原地,只见餐桌尽头的厄西娅此时已经用完了正餐,用一张餐巾的一角细细擦试着嘴唇。

霍凯莉推着餐车来收拾完其余的餐盘,只留下茶壶与茶杯后,再将一碟浅色的烤蛋糕轻放在桌上,然后她便出言告退——经过维洛与迪拉佐旁边时,在迪拉佐目视前方的空挡与维洛对视,然后朝维洛做了个鬼脸。

心中一阵苦笑,但维洛嘴上也没有说什么。

随后,前方响起了轻笑。

“洛君?今天是工作的第一天,有好好帮忙吗?感觉又如何呢?”一手扶着茶杯垫,一手端着茶杯,厄西娅目光放在摇晃的茶平面上,话语却带着笑意地指向维洛。

默默地瞟了一眼迪拉佐,但维洛却只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老夫不是教过你了吗,还看这里做什么?

如实回答…就行了吧。

“帮老爷子打扫回廊,以及和霍凯莉去拜里丘城采购一些物品…工作就是这些,感觉很不错,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是吗,我也很欣慰洛君能够这么快适应工作,本来想着如果洛君缺乏经验的话需要好好教导一下呢…呵,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担心了。”

听到维洛略显平淡的回答,厄西娅也正脸朝着维洛露出一个微笑,不乏赞赏地回应道,然后放下手中的茶杯,看样子期待很久的样子,拿起银叉细细品尝起作为甜点的蛋糕。

叶尔德很熟练地在厄西娅放下茶杯后,就将茶杯收起放在一旁,看向迪拉佐与维洛所处的这边,眼神不经意地向维洛一瞟,眼中透出几分意外后点头示意,看样子对维洛开始工作也很放心的样子,他出言道:“二位就先行去后厨就餐吧,这里留我一人即可,茶我稍后会送去。”

“那就麻烦你了,叶尔德君。”

笑着回应道,迪拉佐轻拍维洛的肩膀,开步向门走去,于是维洛也反应过来紧跟着迪拉佐的步伐,不过当后出门的维洛手扶上门准备掩上时,不经意地与厄西娅对上视线。

此时的厄西娅收敛了笑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手中的叉也漫不经心地轻晃着,在与维洛对上视线时,才再次抿出动人的笑容,另一只闲着的手也轻摆着,如同向维洛问好一般。

实在难以看懂厄西娅的心情,维洛只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将那白色的木质门掩上。

——

“欸…”

不禁惊呼出声,维洛垂下头,表情略微复杂地看着眼前摆放在桌上之物。

那是一块圆形的蛋糕,有着淡黄色的外表,有些松松软软地趴在盘子里,上面淋着一层厚度适当的蜂蜜,看样子是刚出炉的蛋糕胚,鸡蛋与牛奶以及蜂蜜的香气随着热度而挥发,轻轻抚摸着维洛的鼻与脸颊。

这是在维洛刚刚用完晚餐后,霍凯莉突然放在维洛面前的,此时她露出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偏移着视线,单手叉着腰站在维洛身旁。

“这是…?”

“报酬啊,只是报酬而已,毕竟你下午陪我跑了一趟。恰好做蛋糕的时候失败了一次,这种蛋糕胚是绝对不能入小姐的口吧,那你就帮忙吃掉吧,维洛。”

这个完成度可不能说什么失败品吧…直观上来看应该是很用心做出来的,而且如果不是维洛自作多情的话,这个玩意与维洛小时候在教堂吃过的那种蛋糕有几分相似?这么说霍凯莉好像问过这些事情。

“好了别多想了快给我吃!”

语气倒是毫不温柔地,见维洛紧盯着一言不发的模样,霍凯莉直接将一把银叉刺向维洛的眼前,然后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下,这一突发状况让维洛一愣后,只得轻言“谢谢…”然后伸手接下那银叉,然后再将视线挪回桌上。

而霍凯莉也并没有一走了之的意思,在暴力递给维洛餐叉后,她则是噤声站在一旁,摆出双手抱臂的高傲模样,眼神却时不时往维洛的方向瞟。

还是那不坦率的性格啊,那维洛也只需认真品尝一番,然后老老实实说出感想就足够了吧。

在送入一小块蛋糕入口后,维洛才突然想起霍凯莉会不会又像下午那样整蛊一下自己呢?不过随着舌头在口腔中化开的松软香甜的温暖触感传至全身,这一念头也随之消散。在餐点这方面霍凯莉也许向来都是认真而直率吧,维洛不禁为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而暗骂自己一声。

接下来说出感谢就行了吧,在简单尝味之后,维洛抿出一个轻笑,对霍凯莉说道:“和刚才的餐点一样,这个尝起来也很美味,感谢你特地做的蛋糕,霍凯莉。”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说了这只是我为大小姐做新蛋糕剩下的失败品而已,不过好歹也是出自我的手,也给我心怀感激地吃下去吧——就这样,我该休息去了,不准给我剩下。”勉强算是接受了维洛的感谢,霍凯莉咧着嘴说出一句近乎威胁的话后,就关上了后厨仆从餐厅的门。

所以这个空间内就剩下了维洛一个人。

虽然这间仆从餐厅面积不算很大,但四张方桌上只有一张上坐着一个人的情况总觉得还是有些孤单,在几根蜡烛摇曳提供照明的情况下,还是总让人背后有些发寒。

迪拉佐和叶尔德在用完餐之后就先行告退,似乎是要去完成夜晚的工作,也就是说这是难得的维洛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可以清闲地养养神。

才怪…过道里很重的脚步声已经非常清晰了,就算下一刻门就被推开维洛也不会奇怪。

“喂——还有人在吗?艾比丝我来了哦,啊!真是好巧啊维洛君,你居然还没有走呢!”

一把推开刚刚才掩上的门后,艾比丝看上去没有一丝疲惫,兴奋地向室内大喊着,自然只看见了维洛一人,然后迅速地将视线锁向维洛,顺势也把距离拉得越来越近。

那还真是安排得很明白的巧合呐。

默默地将一块蛋糕送入嘴中,维洛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面对艾比丝,与她对视的时候总会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那双眼根本读不出任何感情,如同会被吸入那幽邃一般。

但是艾比丝却丝毫不在意维洛的尴尬一般,小跑到这张方桌旁后,双腿跪在维洛对面的椅子上,也就能最大限度地将身体凑过来,她身体几乎都快贴到了桌上,双手扶着两腮,向着维洛甜甜地笑着。

“你好啊…艾比丝小姐。”

“为什么要带敬称呢!不是说了吗,维洛君可以叫我姐姐哦!”

“那还是恕我拒绝吧…”

真是死也叫不出这个称谓啊,挤出一个苦笑回绝了艾比丝的这分该不该说真实的好意,维洛垂下视线,手部动作却有些僵硬地将一块蛋糕再次送入嘴中,感受着艾比丝毫不避讳的视线,难说能保证所有动作都做得很自然。

“你这次倒没有从我的影子里钻出来呢,艾比丝。”

这句话倒是不假,艾比丝这次有好好地从门口走进来,而不是突然从维洛的影子中钻出来,蜡烛的光将维洛的影子拉得很长,艾比丝几乎可以随意从任何位置钻出来,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欸?维洛君,还在生艾比丝的气吗?是因为艾比丝突然袭击了维洛君?还是因为之后怂恿维洛君去进攻小姐的话呢?”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我…”

“啊——”

在维洛提起语气准备说教的时候,艾比丝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没有打算回答的样子,而是轻轻地将口张开,然后闭上了双眼,就这样在维洛几乎可以说眼前位置露出这样一副姿态。

感觉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一般,不过维洛起码还是能够理解她是什么意思,在沉默了一刻后,维洛叹了口气,用餐叉叉起一小块切下的蛋糕,然后送入艾比丝轻张的嘴中。

然后艾比丝一口咬下了餐叉,细细咀嚼着,感受到那迷人的甜味后,她再次张开了双眼,带着从未收敛点笑意对维洛说:“维洛君真是好温柔呐,明明艾比丝的意思是‘既然眼睛都闭上了那么维洛君做什么都可以哦’,如果维洛君生气的话用剑把艾比丝的脑袋切下也没有问题哦。”

不,这谁能理解啊?而且艾比丝的话语越发向着危险的角度靠拢。

“别说那种话,我对你没有敌意,艾比丝。”将收回的餐叉慢慢放下,维洛深吸一口气,然后又呼出,沉下语气,“我现在虽然完全弄不懂你刻意接近我的原因,但我相信我的直觉,最起码你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虽然满口不明所以的话,而且举止相当不知检点,但是维洛却感受不到艾比丝的恶意,似乎每一个动作背后真的只是她善意的捉弄一般。

退一步说,厄西娅,叶尔德,迪拉佐和霍凯莉都是相当诚恳善良的人,与他们为伍的艾比丝怎么会是什么恶人呢,想必有什么理由,才会一直偷偷接近着维洛吧。

听了维洛的话语,艾比丝却露出一副捉弄失败的表情,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再次摆正那灿烂的笑容,她那宝石般的眼瞳将光芒折射至维洛脸上。

“呵呵…维洛阁下可真是温柔呢,没什么哦?我从一开始就说了不是吗,是夫人让我代她向你问好,所以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的话也请不要介意,那可是夫人的命令呢。毕竟夫人她现在实在不方便亲自出面,因为种种原因啦。”

笑意并未退散,艾比丝左右摇动着她的脑袋,那扎起的两束青色马尾也随之摇曳着,看上去心情突然更好了,见维洛不开口,她又接着往下说:“我为什么要接近维洛阁下?老实说大部分是因为夫人对你很好奇呢,不过现在我了解了,维洛阁下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呢,我会如实汇报的哦。”

一直未露面的贝亚特丽切公爵吗,的确目前维洛要得知她的信息,唯一能搭上线的也只有艾比丝了,也是从她的口中才得知了那位大人对自己的看法,看样子还是对自己有些好感的,至少不会被赶出家门吧。

虽然说自己被赶出去的话更有利于她。

那位公爵又在想些什么呢,如果说留下自己是厄西娅的一时任性也就罢了,那位大人也会对维洛这个不安定因素置之不理吗?

那太不合理了,作为身居高位的存在,贝娅特利切公爵绝对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呢,真是位令人捉摸不透的大人。

“霍凯莉做的蛋糕一如既往地好吃呢!艾比丝我啊,特别喜欢霍凯莉做的蛋糕哦。可是霍凯莉总是拒绝艾比丝的请求,明明只是想让她做个生日蛋糕而已,那种能插下三百四十七根蜡烛的大大的蛋糕!因为人界的生日都是这样过的不是吗?维洛君?”

“虽然说是这样没错,但那么大的蛋糕你想让霍凯莉忙多久才做得出来啊?”

虽然艾比丝的请求和愿望非常小孩子气,甚至可以说有点可爱的程度,但是实际想想还是有些微妙,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魔族的寿命相当之长,如果每次都要插下与年龄相同的蜡烛的话,越往后真是越让人笑不出来。

不过维洛还是在脑中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副光景,望着脑中晃荡着的数百根摇曳的蜡烛,那灯火通明的情景让维洛在现实中却只挤出一阵干笑。

“既然和维洛君打完招呼,那么艾比丝就先走了哦——啊,维洛君,叶尔德君拜托我叫你过去他那边哦,艾比丝就是来告诉维洛君这个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艾比丝明明是说了一大堆其他的话,然后直到都快把门给合上了,才把这个信息告诉维洛,差点让维洛手中的叉怔得掉下来。

“那种话应该放在第一个说啊艾比丝,让叶尔德阁下等太久可不好啊。”

“抱歉啦维洛君,只是艾比丝我看见维洛君很高兴,忍不住多讲了些话呢,如果我先告诉维洛君这个的话,维洛君一定会先行告退,然后把可怜的艾比丝扔在原地置之不理吧。”

真是笑不出来,这话倒不完全是假的,以维洛的立场来说,自己实在是不想和古灵精怪的这个女孩单独在一个什么密闭空间里,说丢下也有些过,但至少不会陪她说这么多话。

“开玩笑啦维洛君,那么就请维洛君认真完成夜晚的工作吧!放心好了,艾比丝会在每一处的阴影之中温柔地看护着维洛君哦。”

“那还是请你早点睡吧艾比丝。”

听上去都有些可怕了,维洛只能没好气地回应了一句,而艾比丝却只是“哈哈”地一笑,就立刻合上了门,听上去是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这次倒没有说明是不是玩笑话啊,以她的性格会不会躲在什么角落中监视着自己也难说。

总感觉自己跟艾比丝对话的时候就很容易激动啊…

但也就是这是这种程度了,自己只是知道该对艾比丝哪句出格的话加以提醒并加重语气而已,实际上自己对她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怒意,心情一直都是相当平静的,也说不上任何兴致。只是感觉有点跟不上她说话的节奏吧。

啊,叶尔德还在等自己,想到这个维洛才反应过来,快速地推门离开了餐厅。

——

“老实说,维洛君能够来帮忙真是件很好的事情,至少我现在这个工作减少了很多呢。平时的夜晚直到午夜为止我都会在公馆里到处走走,说是巡逻其实也没有固定路线,只是随意地看看情况而已,毕竟要防范某些不怀好意之徒啊。”

在自己的身侧边走边说,叶尔德的手中拿着一柄银色的烛台,上面插着有三根淡黄色的蜡烛,摇曳着柔和的白色光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白光,但既然照明没有问题那自己就不多问了吧。

确实路线也相当随意,叶尔德从跟维洛解释后,就一直在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时而打开某个空房间的门,时而转上楼梯,看看长廊,时而打开窗看看窗外,不过看他的眼神都是相当仔细的,时刻保持着警戒状态。

所以接下来的巡逻就交给自己——自己的询问得到了叶尔德的点头。

“警戒方面我相信维洛君能做得相当好的,而且既然能从那位的手中逃脱,想必维洛君也有着不可估测的实力呢。”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维洛笑不出来啊,叶尔德偏偏以这种方式来认可维洛的能力,而且看他真诚的笑容,维洛也不再想多说什么。

“不过啊,叶尔德君?会有人打贝亚特丽切公爵家的主意吗?那样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那个嘛,该怎么解释呢,”用两根手指轻扶下颚,叶尔德此时的眼神也没有看向维洛,只是做出沉思的样子,酝酿好言辞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实话说,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本家工作的,原因现在也不好多解释呢。贝亚特丽切家的势力在夫人受伤后其实就有在减弱的,之所以能够稳定公爵的头衔,也是因为阿鲁卡多阁下很中意小姐呢。所以本家的影响力是建立在阿鲁卡多阁下的青睐之上的,而反对他的人自然是不需要给予任何面子的。”

欸…那位第三魔王很中意厄西娅吗?其实也没那么奇怪,毕竟她无论是气质还是容颜都有这个能力,这点维洛是亲自感受过的。

“听上去阿鲁卡多他,倒是很关心咱家嘛。”

轻喃出这句话后,感受到叶尔德收敛起笑容,偏过头来意味深长的视线,维洛才立刻住嘴,平时直呼其他两个的名字都习惯了,这次也很平常地没有带上敬称,可是立场的改变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不过,在维洛余光可见的范围中,叶尔德的那个表情也不像生气。

“总而言之,就请维洛君接下这份工作吧,请拿着,蜡烛可是必不可少的呢。”返回到了二层的楼梯处,叶尔德打算告退的样子,将手中的烛台递给维洛,维洛顺势接下,轻轻掂量一下,比想象地要重一些,并且可以明显感觉到烛火的热量。

说了一句拜托的话语后,叶尔德就顺着阶梯走向下层,只留下维洛在阶梯口驻足。

只是到处逛逛的话,维洛倒是不介意,既然这层已经与叶尔德巡视过一次了,应该没有必要再花费更多时间了吧,就去上一层再看看吧。

握紧右手的烛台,维洛踏上通往上层的阶梯。

自己尽量把脚步放轻,这样既可以不打扰到别人,也可以让自己在安静的环境中用听觉观察周围的变化,以便第一时间发觉特殊情况。

之前与叶尔德交谈时,话语声掩盖了某种声音,声音很是微小,只有在目前如此安静的时候才能隐约听到,大约在一层的位置。

那是很熟悉的…盔甲的金属碰撞声,像骑士在行军过程中发出的那种声音,但是为何在公馆里会有?还不只一处,似乎至少有三四处声源在发出这样有规律的声音。

自己需要去看看吗?不过叶尔德往下层去了,他是不会没有听到的吧,那现在也没有动静,并没有出手阻止吗?

想想还是有些头大,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巡视完三层吧。维洛是从从公馆的最左侧的楼梯往上到了三层,打算再走到最右侧的位置,已经快到长廊最中央的位置。

长廊中间的区域向外突出,并且并不修设玻璃,用于观赏风景一类的,半圆形的区域用石质扶手围住,极大地提升了可视范围。但也正因开放程度如此之高,是需要维洛重点巡视的一处地方。

将烛台往前一伸,然后维洛相当意外的,在其中看到一个身影。

此时此刻依旧没有入睡的,自己的大小姐厄西娅,正静静地侧坐在扶手上,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远方。

天空只有一个月亮但也提供了充足的照明,皎洁的白月光照亮了她美丽的面容以及倾泻而下的柔顺粉色长发,那双紫色的眼瞳有些迷离,并不睁得很开,在修长的睫毛下慵懒地平视前方。

厄西娅褪下了她的那件连衣裙,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浅紫色睡袍,也没有细细整理,在清风的吹拂下让睡袍看上去很凌乱,而且夜晚的气温较低,这个位置风也不小,这样的穿着多少还是需要人担心一下。

也许是注意到了烛光又或是脚步声,厄西娅在维洛驻足了一会儿后,就发觉身后有人的存在而回过头来,在与维洛对视后,她的表情先是浮现出了意外,然后就转为高兴的表情,噙着她动人的笑容。

“晚上好洛君,那是个什么表情啊?见到我有那么意外吗?”

“确实又被吓到,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小姐为何还不睡呢?”

真是没想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自己还会再撞见厄西娅,让维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之余只能出言询问一句原因。

“怎么说呢,有些不太能睡着吧…”

收敛起笑意,厄西娅的脸上平添几分忧愁,她微张的唇轻轻颤抖,却想不出如何说下一句话,视线稍稍偏向一旁,没再去与维洛对视。

摆出这个表情的话,那还真是让自己不能熟视无睹。

维洛上前几步,手中的烛台也端得很正,他轻俯下身体,降下几个语调,试探性地向厄西娅询问道:“请让我送您回房间吧,太晚睡的话可是会影响身体的,小姐也不想让叶尔德阁下他们担心吧。”

“哈哈,这么谦卑的模样可不适合你哦,洛君。不用那么拘束啦,看你紧张的样子,都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了不是吗?”维洛也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僵硬,这惹得厄西娅一阵发笑,不过既然她心情好一点自己也没有什么话说了。

见维洛一言不发的样子,厄西娅轻轻笑着,将目光投向维洛的脸庞,而他却在刻意回避着视线,那锈色的眼瞳中也没有夹杂什么多余的情感。

看样子洛君也有些疲惫了,感觉他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那双眼里全是困惑——厄西娅心中想着,那么自己就暂时不捉弄他了吧。于是厄西娅的双腿再次站回地面,踩上软软的拖鞋,适应了一会儿久违的地面触感,然后轻轻迈出步伐。

“请送我回房间吧洛君。啊,洛君还不知道位置呢,那请好好记住哦,今后夜晚来袭击我的话也会方便很多。”

“…不会的。”

叹了口气回应着厄西娅的玩笑,对方也只是“哈哈”地一笑了之,不过既然厄西娅愿意回房间了这当然是好事,如释重负的维洛拿稳了烛台,也迈着比厄西娅稍慢的步伐跟在其后,保持着一定距离。

——

自己曾经并没有看见过女性的私人房间,也不知道如何作为参考。

房间中在烛光的照耀下肉眼可见的摆设有一个相当体积的衣柜,以及带有一面长方镜的梳妆台,矮但是很长的白色木质储物柜上摆放着各种小物件,最为显眼的可能是那五六个布偶,都是一些小动物的造型,至于柜子里面装着些什么自然不是维洛可以去揣测的。

脚下的地毯似乎也是有什么花纹,不过只靠烛光的话无法看清全貌,触感倒是可以清晰感受到,很柔软。地毯与放在地毯之上的茶桌与椅子都是紫罗兰的颜色,看上去很是舒心,看来厄西娅很中意这个颜色。

房间设置有阳台,不过因为风大的缘故两扇落地窗都已经锁上,在风的吹动下时不时发出轻柔的碰撞声,因为处于面对太阳的位置,所以落地窗中自然不会有月光透过,所以整个房间在晚上有些昏暗,此时全依靠维洛手中的烛台提供照明。

厄西娅静静地躺在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床上,她那么纤细的身体,也让床陷下去很多,她像个小女孩一样,相当舒适地伸了伸懒腰,然后挪动舒展着腰肢。

将烛台放在床头柜上远一点的位置,维洛体贴地为厄西娅盖上被。

此时厄西娅却并没有合上眼,她注视着床四个支架支起的帐上的花纹,没有去看维洛而开口道:“洛君,为我讲个睡前故事吧,这样我相信能很快入睡的。”

“虽然我很愿意,但是我没有什么故事哦,小姐。”

“是吗,但是我总觉得洛君的背后经历过相当多的事情呢,一个有故事的人?”

“并没有那种事,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而已。”

维洛心平气和地与厄西娅交谈着,并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这并不是谎言。

厄西娅此时也不想揭穿什么。

思考着话题的厄西娅轻勾嘴角,将头偏向这边,调侃一般地道:“说起来,洛君能很好地与我们交谈呢,明明年纪差得不是一点点哦?就拿我来说,可能对于二十岁出头的洛君来说,我可是个老太婆了哦。”

“可是心智上小姐可还算不上大人呢,比方说不肯好好睡觉这一点。”

“唔啊…洛君你还是少跟叶尔德在一起吧,话语中带有一丝讨厌的气息了,肯定没少受他影响吧。”

对于厄西娅的呢喃,维洛只是轻轻一笑作为回应,不过说来的确奇妙,明明厄西娅的年龄的确可能是维洛十余倍左右,但自己还是能像对待女孩子一样与她交谈。

看着厄西娅那少女的脸庞,维洛心中不禁泛起波澜。

在维洛的知识储备中,魔族极长的寿命也使他们的心智较为晚熟,就如同人界的精灵一般,正统血脉的精灵就算两千岁也只是个少年少女而已,与之相对的魔界也好精灵也好并没有人类那么快的生活节奏与文明发展,会与他们的寿命造成极大摩擦的。

见维洛保持沉默,厄西娅撅起嘴角,略带不满地说道:“洛君,想些什么呢?你的视线可没有放在我的身上。”

“抱歉,我在想些事情。”

“原谅你了洛君,那么既然洛君不说,我来给洛君你讲一个——”

不过正当厄西娅想挑起什么话题的时候,她却突然哑声了一瞬,收起本来想说的话语,最后几个字的语气都瞬间低了几分,分明是在动摇着什么。

厄西娅缓缓躺下本已坐起的身体,然后向维洛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看不懂这个反应到底是什么,维洛也用余光四处偷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艾比丝也不至于如此大胆到潜藏在厄西娅的房间,那为何厄西娅会突然这么动摇呢。

“小姐?”

“没事哦洛君,我只是稍微心悸了一瞬。嗯…有点累了呢,那么你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洛君,将蜡烛吹灭吧。”

“是,在小姐入睡之前,我都会呆在这里的。”

将烛台拿过来将蜡烛吹灭,维洛放下后对厄西娅说道,陷入黑暗后只能勉强看清一点点厄西娅的表情,只见她沉默了一会儿,思索着是否接受维洛的话,不过还是以无声的默认代替回答,厄西娅缓缓向反方向侧过身去,调整着睡姿。

特意放低自己的呼吸声,在时间一点点流逝中,听到厄西娅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之后,维洛也放下心来。

无论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维洛此刻也不该在此多做停留,起身后就径直向房间门走去,好在柔软的地毯踩上去几乎没有脚步声,维洛极力控制自己拉门把的声音,然后缓缓走出并将门合上。

黑暗的房间中,少女的心思却在晃荡。

不行哦…

现在说那个也太早了,万一吓到了该怎么办呢。

厄西娅心想着,然后默默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更靠近了一些。

——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呢,因为年龄已经超过三位数不知多久,再加上我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所以凭脑力记下时间变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小女孩——虽然我现在也是,但那时的我只有比公馆中的扶手高那么一点的程度,是那么地天真无邪,不过美丽也是一直没有变的。

只是一直活在家里的规则之中与无趣的生活之中,虽然现在也没有变。

有一天,当时的我正在自己的房间中看书,让时间一点点流逝着,消磨闲散又没有意义的时光。

这个时候,阳台飞来一只白乌鸦,停留在护栏上。

在魔界,这生物可是相当罕见的,身为孩子的我相当兴奋地,跑出房间去观察。

多漂亮的鸟啊,我如是想着,伸手想抓住它,它竟然也并不反抗,当时的我实在太开心了,立刻跑下楼请叶尔德为我准备饲料等饲养的物品。

可是有一天,白乌鸦却飞走了,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我的鸟笼没有上锁。

我那位恼人的执事告诉我:乌鸦这种生物,从小养才有主人意识,才能培养情感,否则它一直是向往自由的。

这么说,我失去了它是很正常的事情。

过了一个月左右,不知哪个地方想巴结家里的领主,真的找到并送给了本家一只白乌鸦的雏鸟,于是恼人的执事将它送给了我。

我很高兴地再次饲养起了白乌鸦。

那只小鸟很快就成长了起来,只用了几个月左右就变成和之前那只白乌鸦差不多的大小,并且羽翼也越来越丰满了,那位可爱的女仆告诉我,这样它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呢。

可是我为什么需要它飞得更高更远呢。

有一天,我在细细抚摸着它漂亮的羽毛,揉揉它可爱的脑袋,就这样消磨着平静的时间。

啊,它会不会有一天也会飞出去,飞向更远的地方,然后就再也不会回来呢。

我不知道,一旦心中有这个疑问,我就恐惧得无法回答。

我抚摸着抚摸着,左手缓缓抚摸着它细长的脖子,感受着温热的体温和柔滑的羽毛触感。

后来右手不知不觉也摸了上去。

然后,然后…

应该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尽管我的鸟笼没有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