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累啊...

按理说这具身体是不会产生疲惫感的,就算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动弹不得,也不会有累的意识。但此时在疼痛、空虚和漫无目的感的催动下,维洛直感自己的意识正被疯狂拉向混乱的边缘,真想倒头就睡,放弃思考,觉得这样做可以让身体放松一些。

可这无疑是愚蠢的下策,好不容易才从地牢中出来,当然只有切下手臂那段比较麻烦,以饥饿为由将那些人偶骗进来再杀掉这些倒是毫不费力。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一一如果几年对魔族来说算很久的话,克丽娜安依旧坚持将这些人偶用作仆从,真算不上明智,不过以那个女人来说,的确不会轻信他人。

现在倒是想感激一下她的失策,若非如此还真逃不出来。

断手的确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自己用单手也能挥得动这把剑,一定说战斗的话再杀掉几个人偶倒没问题,不过这估计也已经是极限了。

自己实在过于疲惫,那些掺了抑制伤口愈合药物的短剑令维洛不得不拖着流血的身体找到这个暂且没人经过的门沿,倦缩着稍微休息一会儿,但地上流下的一点点指向这里的血迹无疑会暴露自己。

总之这地方也不能久留啊,刚才的休息与整理思绪也许过久了。自己刚刚从地牢逃到上面的公馆中,不代表公馆也并不是没有防守,而且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克丽娜安的公馆还挺大的…并且结构与平面图也不得而知。

说到底,自己从这个地方逃出来后又该到哪去呢?没有魔王的魔力或者地方领主的许可,大小型的魔界之门都是无法打开的,找到奥菲这种身份的人也非易事。

何况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都另说,自己在魔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支,真是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维洛实在找不出好的办法离开魔界。

别想这么多吧,自己会想这些也真是奇怪,果然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吗,明明现在的时间不够作长久打算,能确定的只有一点,自己绝对不想再进一次地牢所以要奋力逃走。

调整着呼吸,维洛轻轻闭上眼,感受着炽热的伤口,心中浮现了很多东西一一摇晃着的烛光,独特的香水味,叮当作响的锁链,克丽娜安的讽刺,嘲笑与低语,以及至今记得的,作为食物的克丽娜安血的味道...

无疑是让人发疯的一切,至今一旦到克丽娜安,维洛嘴中就泛起一股铁锈味。

傻龙也累了,这时是指望不上他的——尚且没有腐朽的自己啊,想想可真是笑不出来,那可真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有脚步声。

眼睛一睁,维洛心中微微颤动着,不止是有脚步声,距离还如此之近,刚才一直在想各种各样有的没的都未曾注意到,对方已经靠得如此之近了。

此时维洛躲着的是某层的过道处,两边有通过下层的扶手楼梯,而他蜷缩在离长廊仅一个身位的门沿处。听声音就是从长廊深处往这里走,来抓自己的吗?

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脚步声应当会更急促才是,而这脚步声却很平缓悠闲。

也许是无意路过的人偶?总之无论来者是谁暴露总归不是办法,从这里跳到下层也是可以,但那太无谋了,而且会增加伤势。果然还是应该上去制服对方,听脚步人并不多。

维洛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宽刃长剑,这也是个不错的东西,用到现在没有血脂痕迹也没有卷刃,真是一把极佳的剑,这么一来没有拿到老爷子的佩刀的遗憾可以缓缓了。

相信自己的剑是挣脱困境的好方法,维洛在心中默念着,希望能它再多陪自己一会儿,今天可别倒在这里。

不暴露地深吸一口气,维洛费力地起身,将长剑缓缓架好,不过只有右手用剑技实在有些别扭啊…

“嗒——嗒——”

距离已经近到已经很容易辨认鞋子了,是高跟的鞋子,女性吗,脚步声也很轻,那么应当比较瘦,从听到的踏步间距来判断,来着不是相当高,中等个头么…

那么颈部的位置大致能确定了,宽刃剑很长,就算预判距离有点偏差也无妨。

一点点地,声音已经如此清晰。

维洛用力一踏右脚,侧身闪了出去,锋锐的刃口也随之而出,只是只有一只手用力握剑的话果然还是比想象中地稍稍偏了一点。

可在冲出去的瞬间,维洛顿时迟疑了,连手都颤抖了几分,不过也不至于惊呼出声——那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公馆的女仆什么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性,因为她与人偶不同,与维洛一齐露出相当惊讶的表情,似乎并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看上去是个大小姐,有着一头粉色的长发,洁白的礼裙几乎垂至地上。

可惜此时无暇去一睹容颜,何况眼睛还有伤,更要紧的是收剑,维洛使力将手腕一转,让剑刃偏转向下,都甚至听到手臂骨头被惯性扭转的声音,不过这样应当就可以了。

这个大小姐倒底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根本就没打算躲呢?

除了刚才与维洛对上视线的那刻惊了一瞬,剩下的两三秒她则是完全不闪不避,余光瞥见她表情平静地站在原地,也不像是惊吓到无法做出行动。

宽刃长剑的刃深深刺入了木质地板之中,刚才的力道反馈回来也将手臂震得发麻,强行偏转力道对已经虚弱得很厉害的身体更是一种打击,首先要稳住身体才是,双手支撑着剑已经应该可以站稳。

可刚刚伸手的维络发觉一件滑稽的事一一左手下意识地伸出却够不着剑,因为毕竟手臂断了一段,这让整个身体完全去平衡向剑的右侧倒去。

这么说要在女性面前出尽洋相啊,实话说比死还令人难受,而且刚才没来得及多想,这位大小姐是敌是友还不知,不过既然会出现在这,身份倒也不用多猜。可是那样招呼都不打便向女性动手,不符自己的风格。

轻勾起嘴角,维洛感受到自己体力逐渐向极限靠拢。

在维洛还在纠结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时,他的眼前突然地闪过一片雪白,那般地圣洁轻柔,随后才是几缕轻向前甩的粉发,等到脸部触及一阵柔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刚才那位大小姐上前几步快速地伸手将自己扶住并缓缓蹲下身,并不是直接地让维洛躺在地上,反而用上几分力将维洛轻拥入怀。

随之而来的是一般香气与炽热,倒底是体温还是血的温度早已分辨不清,这个暂且不论,自己身上此时应该是有数处明显伤口的,这个大小姐倒底是怎么想的?连维洛自己都觉得让自己的血沾染这件华丽的裙子是种莫大的罪过,但这位却全然不在意般,任由血染上了裙。

可以确定的是,与自己牵扯上关系,对她绝对不利。

甚至已经抬不起头去对视,维洛的眼睛只能看见眼前的垂下的长发与鲜血一点点渗入白纱中的光景,他提起几分声音,总算能够发出点正常的声音了,虽然声音还是有点小但这个距离是能听清的:“请放开我吧这位大小姐,与我扯上关系除了弄脏你的裙子其他什么都——”

自己的嘴唇忽然被捂住,这位大小姐的手没等维洛说完就盖住了维洛的唇不让他说下去。

随后,这位大小姐颇带几分傲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动人的声音中自然免不了那分高贵。

“无礼的人类,你还是暂时闭上嘴吧,还是说躺在本小姐的怀中让你有何不满么,我就不多说下一次...现在把嘴闭上。”

一边这样说着,这位大小姐边如嘴上说的那样用力将维洛的唇捂住,没有半分让他开口的意思,这又是为何?难道说因为刚才向她动剑令她生气了?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应当把将维洛推开然后逃跑才是,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不这很快便明白为什么了。

“厄西娅小姐?您为何在这?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茶,方便您可以安心等候。”

死板的声音在自己身前,也就是这位小姐的身后响起——人偶。

维洛余光瞟见两名人偶女仆在不远处靠近着这边,然后在这位被称作厄西娅的大小姐身后处停下,开口向她询问。

不好…若是被发觉自己这个逃犯与这位在一起,八成会牵扯到她才是,现在起身提剑杀了人偶应该还来得及,尽管几乎挪动不了身体但总归要去试一试——

也许是感受到维洛的挣扎之意,厄西娅更用力地抱紧他,将怀中的身体压低了几分。

“不用了,如你所见我的家仆此时身体有些不适,我就先行告退了。请转告那位,很遗憾今天我不能共进午茶,请她下次来我这里吧,我会好好招待她。”

“是,厄西娅小姐。”

眼神只是在维洛的身上停了一瞬,便好不怀疑地移开,这位人偶女仆便不再多问地,将维洛目前的情况认定为“身体不适”,无视了地上的血与维洛身上的各种伤口等无法解释的因素,双手放在身前轻轻俯身行了一礼,表情完全没什么变化地转过身,踏着机械的缓步离去。

说谎了,这位名为厄西娅的太小姐,面不改色地捏造了谎言,即使是近在迟尺的维洛,也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与心跳有几分变化。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刚才的人偶欣然接受了她的发言,这说明她是“命令”中提到过的人,能让人偶所见全部无视,取而代之的是她无论对错的一面之词。

想到这,感到身体一松的维洛轻合双眼,挤出一抹淡笑。

“真是位不得了的大小姐啊,不过我遗憾地不能表达感谢——这是善的告诫, 请就把我扔在这然后离开吧,我不会多说半个字,跟我这种人待在一块,可得小心被克丽娜安迁怒啊大小姐。”

“我也不会说第二次,人类。何时你有资格命令我了,既然你已经动不了,那么一切由我定夺,你应当荣幸才是。”完全无视了维洛的告诫,这位大小姐似乎要把任性贯彻到底,在一声带着轻笑的回答后,支撑着维洛的双手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她收起笑容转过头去,嘴中轻唤起一个名字,“看得也够久的了吧叶尔德,现身。”

随后,从墙壁…不,不是墙,而是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椭圆形的“门”。

空间门缓缓地释放出平静的魔力波动,渐渐地从那中央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此时并看不清楚样貌,只能有大致的印象,这已经不是眼睛的问题了,维洛甚至已经快要保持不住意识了。

带着不知名的一丝笑意,厄西娅小姐伸出另一只手,搭在维洛的头上,低语道:“睡吧不知名的人类,你的灵魂早已疲惫不堪了——叶尔德,今天很不幸地捡到一只受伤又可怜的小狗呢,我可以养在家吗?”

“啊,那可能要过问夫人呢,这么早决定真的可以吗?”

苦笑着回应厄西娅的问题,执事模样的男子如是说着,默认了“小狗”这个说辞,不会也是人偶吧这个家伙,却又显然不是。

“那不重要,用你的空间魔法把他藏起来吧,我们该回去了。”

单方面地决定了,厄西娅催促般地打了一个哈欠,见维洛不再多话,她露出笑容,纤细的手指轻抚那沾上血的银色头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想必会是很美丽的一张脸吧,虽然性格随心所欲了点,却又不算恼人。

维洛的心中却并未泛起波澜。

没有感情的维洛君,真是可悲呢。

耳边再次回响起克丽娜安充满讽意的话语。

用尽力气地握紧了拳,指甲差点嵌进手掌中去,这失态的细节是否被厄西娅看到了呢。

不…这是代价,这是报应,这是交易。

自己从未后悔过——至少,提不起后悔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