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些腻得发甜,到底是因为这只由少数闪烁着诡异又微弱亮光的壁烛提供光源,让似乎终不见光明的地方染上更加无谋的希望,还是因为空气中弥散着直堵喉腔的血腥味和烟尘味所致呢?不知道,自己甚至提不起劲思考。

没错——不只是手脚似乎完全无法动弹,眼睛失去光明,喉发不出一点点声音,肉体如同空壳般...这些不是最要紧的,比这更要命的是,自己正在逐渐放弃思考,变得倦怠起来。

维洛并不否认思考是件麻烦事,但不代表停下就是件好事情。

克丽娜安...一如既往地擅长玩坏他人的思想。

幽暗的地牢之中,别说窗,连门都只有厚重的一扇金属门,没有其它的刑具,却更令人浑身发寒,只因为某人的存在。

——

“唔...三,二,一。”

将娇小的左手伸出,搭在维洛的左肩上,而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装着紫色魔力砂的沙漏,克丽娜安那双紫色的瞳默默地俯视着肩上的伤,饶有兴致地观察其愈合的状态,用纤细却冰冷的指尖,随着计数轻轻点着维洛裸露在外的皮肤。

在看见缓缓流淌的血液止住源头后,这空间内又响起那妖艳的笑声,或许克丽娜安已经预料到了,又或者出乎了她的意料呢?

感觉克丽娜安松开了手,然后听见她在自己的耳畔轻声道:“肩部的伤,愈合大约只要半个沙漏的时间呢,跟四肢和躯干差不多的时间,而相较之下,喉部和眼睛...恢复地相当慢呢。”

手轻伸扬起维洛的下巴,露出颈部那赫然的伤口,血虽然已经止往,但这种划破颈部的伤势下想出声恐怕很难。

而维洛额头上几撮被染成血红的银发下,那双眼睛更是遭受了失明的刀伤,血液渗进眼眶的痛楚切真地感受过了一次,但视野充满黑暗而非血红,真是奇妙。

“维洛君,你还真是有一件挺好的器啊,毕竟不需要以命相搏嘛,如何呢?在明知自己不会死的情况下,是否会减少你对我的恐惧呢。”

若无其事地用手上血红色的短首刺入维洛的胸口,克丽娜安的语气活泼又很调皮一般,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并未停下,另一把同样的匕首也很利落地刺入维洛的腹部,完全不顾炙热的血液此时已经将她的黑色礼裙弄得相当不堪,她依然很忘我地,非常认真地做到每把匕首的刀身都埋没与血肉之中,那切开皮肉并且迸发出血液的那种感觉倒是相当令她榆悦。

虽然现在维洛也看不见克丽娜安的表情。

“看来这种程度的外伤也无法致死呢,我现在总算理解尤芙的苦恼了,难怪维洛君总是这么乱来啊,拖着一具不死的躯体可真令人羡慕呢,哈哈...”

语气温和而又妖艳,一边将些散乱的头发拨至肩后,克丽娜安一边像个小女孩一样轻笑着,低头望向坐在地上倚靠着墙,丧气地垂下头一言不发的银发少年——这般可笑的维洛。

——很无聊啊。

一边声音变得冰冷,克丽娜安的皮靴毫不客气地踩在维洛的脸颊上,并且也稍加用力地扭了几下。

“你那是个什么表情啊维洛君,那种无聊的表情摆在脸上的话,可是令我相当火大的哦?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过去快三天了呢,但关于我想问的问题,你却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啊。无论是关于奥菲卡的,关于萨兰路斯的,维洛君一个字都不愿开口,那我不就跟玩弄一具尸体没什么两样了嘛。”

扬起已经没有耐心的冰冷而高傲的声音,克丽娜安却不愿扬起笑容,语气妖艳并开玩笑般地说道:“尝试着多给点有趣的反应怎么样?我倒是不讨厌玩不坏的玩具,但是我啊,实在是无法忍受无趣的玩具啊,试着取悦我吧?说句‘请饶了我吧,克丽娜安大人’。说不定我会高兴点呢,如何呢?我倒是挺喜欢他人很低声下气地有求于我呢,不过那似乎不太符合维洛君的风格就是...”

将踩在维洛脸上的腿缓缓放下,克丽娜安凑上前去,趁着维洛也看不见,她的唇缓缓贴上维洛的耳朵,狡黠地低语道:“那就奋力反抗我吧,维洛君。”

不论维洛听到是什么反应,不过她又马上如同自己说出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忍不住地放声一笑,这分失礼的行为很快收敛,克丽娜安优雅地用尚且沾着鲜血的手遮住唇,止不住的笑意掺杂进话语中。

“不过啊,虽然尤芙也好,奥菲卡也好,那些人类也好可能都没有察觉,但我可是看得很请楚呢,所以可真是需要好好地笑一笑才行呐。——维洛君你啊,明明感情已经荡然无存,不是被完全剥夺了不是吗?为向还要装出一副那么努力的样子呢?就算口口声声地说着如何憎恶我,就算此时被我这样慢慢拷问,维洛君你的内心啊,其实一点点恨意都没有吧?”

将轻轻戳动维洛心脏部位的手放开,往上伸出手贴上维洛的脸庞,克丽娜安刻爱放缓了语气用她动人但又布满荆棘的话语,一点一点透过耳畔,再渗入胸口的灵魂中: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无聊无趣。明明没有爱恨,没有欲望,对一切都提不起劲来,但维洛君却装出一副在为了什么而奋斗的样子呢。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连笑容与怒意都要刻意去伪装的维洛君,配上这空洞的灵魂…你啊,真的有什么在乎的真物吗?”

“我是不能理解这幅不堪模样的维洛君所求之物是什么,又为了什么而拿起剑,但那些都无所谓了吧。”

另一只手也顺势抚上维洛另一边的脸颊,克丽娜安的话语危脸,却又无比不容推却。

“无聊的,愚蠢的行径也就到此为止了吧,再这样胡闹下去也仅是浪费时间罢了...维洛君的意志,维洛君的灵魂就全部由我来接收吧。”

克丽娜安的语气与之前那残忍的施虐话语不同了。

听上去都有些让人胆寒的温柔,却无疑带有着戏谑讽刺与玩弄,但克丽娜安本人却并不在乎维洛如何理解,她的语气像捕蝇草的花蜜那般香甜。

“反正维洛君身上不也有着我的刻印吗,我可是吓了一跳呢,因为似乎我的记忆中未给过任何人刻印才对,也许维洛君有什么独特的方法使我忘记吧一一不过这些总会有办法问出的,等到维洛君的灵魂彻底属于我的那一刻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只是这样可有可无的意识,干脆放弃了吧,刚好,我可是很想要一个称手的玩偶呢,而且似乎萨兰路斯那个家伙也想把维洛君拿过去呢,若是能从萨兰路斯的手中抢走什么东西的话,可是莫名有种成就感呢...”

克丽娜安伸出被血液浸染的湿漉漉又温热的双手,两手的拇指抵住维洛的下眼眶,稍加用力地使眼睛睁得更开一些,尽管眼球的划伤并没有愈合,也看不见克丽娜安的样子,而她却没在乎一般,勾起一个微笑,蛊惑般压低了几分声音道:“你只需要看着我...你只需要想着我...”

语气中已经不带开玩笑的成分,如同诉说一般轻吟着,混杂着复杂的情感,克丽娜安总是试图让维洛放弃一切意识一般。

“…今天到此足矣,玩笑要是开的过度的话,维洛君可是会疯掉的。”见维洛还是没有反应,有些扫兴地松开双手并轻轻拍了拍,尽管这让残血溅得更加厉害,克丽娜安表示已经尽兴,不过在离开前告诫般地说道,不过语气中有几分真诚存在呢,却不得而知,“不过维洛君左手上的那个锁链,我姑且奉劝不要轻易试图挣脱,虽然也基本不会被破坏就是了一一想要食物和水跟门后我的人偶们说就可以,如果恢复到可以开口了的话,呵...”

“明天也要玩得尽兴哦,维洛君。”

语气换回普通的小女孩告别,语气中的童真却让人背后一凉,而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也缓缓被合上。

然后,维洛垂下的头也缓缓抬起。

真是无可辩驳的说教啊,虽然掺入了不少奚落,但克丽娜安的话维洛自己确实一个字都无法反驳,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自己与一具行尸走肉无疑,因为代价的缘故而剥夺感情,被这么说了也提不起半分怒意,甚至没有什么情感波动,被怎么摧残躯体也不会悲伤,因为似乎一切都已经的无所谓了一般,无论得到或失去什么,都无法填补心中的空虚感。

克丽娜安不明白为何她会与萨兰路斯同时盯上一个人类么...那是因为,维洛是他们看见过的,最为腐烂的,曾经被称作英雄的存在。

那如克丽娜安所说,这自我的意识放弃了其实也无妨,维洛不会生气也不会怨恨,反正这样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不是。

仿佛酒醒了般地精神,甚至说感觉到灵魂都一颤。

维洛缓缓挪动起身体,用勉强还能够动的右手相当艰难地将自己身体上扎着的匕首依次拔下来,似乎有抑制血液凝固的药物之类的导致血流不止。

不过没工夫搭理这些,将最后一根插在肩头的匕首拔下,用力扔向一边,感受到身体内的利器尽数排除之后,一阵无力感也让维洛不由得将手一摊,拉着嘶哑干渴的喉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让颈部依旧生疼。

慢慢地,等到呼吸基本平复下来。

“不,你错了,克丽娜安。”

维洛缓缓伸出右手,一边喃喃着一段克丽娜安已然听不见的话语。

「Fou ki ra bansh ciel mea」

随后维洛的右手的前部出现一个小型的黑色漩涡,将手探入后,用力一握,维洛缓缓地抽出把亮银色的,森然的宽刃长剑,然后因力量没有提上来而将其暂时架在地上,所幸这里并没有设置什么结界的样子,不然没那么容易使出空间魔法。

“就算是这么不堪的我自己,现在姑且也是有能被称作理想的东西呐。”维洛那相当吵哑的喉咙用力地挤出一句话。

在摇曳的烛光下,那双铁锈般的眼瞳再次折射出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