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沉重。

為表示最高禮節而戴在我頭上的王冠真是沉重,也不知道工匠怎麼想的,我承認我並不討厭顏色鮮艷亮麗的寶石,但將其全部修飾在王冠上實在是一種只顧虛榮的愚行,戴着它步行就如同戴着腳鐐負重前行一般。

還有我身上的黑色禮裙也是,雖然用料的確比平時我穿的要好,用的是與一王姐同樣的面料,撫摸上的柔潤程度不亞於貴族飼養的貓。但興許正是用料方面還是做工精細之類的原因,穿在身上感覺輕飄飄的沒有實感,真是有些難以言說的不便,好在走在室內的話不會有很大的風。

平時並不會擦拭的唇紅與塗在指甲上的裝飾油料也盡數一一裝點在我身上,那幾位女僕是覺得今天我要出嫁嗎?

真是,本來可以一人操辦的莎莉也不知忙什麼去了,說實話沒有她在的話我多少還是會有些緊張,耳邊少了她時不時的調侃反而感到有些無趣,暴露出了我自己害怕孤獨的那一面。

“殿下,您沒事吧?感覺您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正放緩步伐之時,感受到身旁婭的一隻手輕觸摸到了我的額頭,還有一隻握着我的手腕,聽見她一貫充滿慈愛的溫柔話語。

此時我正與她同行,能這麼快察覺到的也只有婭了吧,也不知道為何明明她的眼睛看不見,卻總能很快察覺到我的心情呢,比某些長了眼睛的都要體貼的多。

不過無論怎樣在婭的面前逞逞強是有必要的,何況有婭的關心我內心的焦慮也算是散去大半,於是我重拾起笑容,搖了搖頭。

“不,沒有大礙的,只是稍微心悸了一瞬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請保持最好的姿態去見您的二王姐哦,畢竟您很尊敬她吧,我可沒少聽莎莉小姐提起過。”露出與外表年齡不符與精神年齡相當的溺愛笑容,婭出言提醒我。

這個莎莉...明明人不在還給我找尷尬,在有些羞恥的同時我也再次提醒自己接下來要見的是二王姐,可不能失了禮數。

我裝作不經意地向後看,偷瞟身後兩位保持着距離的隨行女僕的表情,似乎沒有聽到我們對話的樣子,但凡這裡的女僕都是擁護一王姐的,讓她們聽到我與二王姐走得近總歸也不是什麼好事,所以就請她們暫時充當聾啞人的角色。

我何必緊張呢,反正我的樣子不會被多少人看見。

想到這,本來有些不習慣的高跟鞋也算是能踩出有節奏的聲音了。

——

“請進,奈斐塔爾殿下,我們在此恭候您的到來多時了,薇艾安·蘭卡絲圖閣下等蒼青之刃的各位都已經在裡面房間就坐了,願您觀賞愉快。”

演武祭的角斗場,在貴族用包間外等候的兩位老執事,見了我已經按時到來便俯身行禮,其中一個向剛來的我說明了情況,另一位為我們打開了那扇門。

雖然稱呼我為殿下,但他沒有對二王姐用敬語,因為大多數僕從本就輕視這位在他們眼中背叛了王室的二王女——不過,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他計較這些。

高傲地輕抬起頭,甚至沒有回應他們話,我就與婭一齊邁向裡面去,執事自然不會多說什麼,示意身後的女僕留下,只讓我們二人進去。

與外面古樸死氣沉沉的格調不同,這間面積相當大的包間卻相當奢華,從我踏入的第一步就感覺到了——地板都是軟的,用的是什麼動物的毛皮製成的地毯吧,觸感是不錯。

通往內間還有一條長廊且分明是用來擺收藏的,長廊除了一些畫以外,顯眼的要數那左右兩尊龍的塑像,用厚重的灰色金屬打造雕刻而成,一隻張牙舞爪,一隻沉默肅穆,做工倒是上佳,龍的形象與兵團馴養着的龍相當神似。

可以聽見裡邊的說話聲,於是我牽着婭的手,與她一起走入了內間。

“呀!奈斐!好久不見啦!”

彷彿早就知道我會出現一般,在我剛步入內間的那刻,甚至還未確認裡面的人與道一聲“貴安",就突然被一道從右邊閃出來的身影給抱住,讓我剛剛放下的心有一點動搖。

在我稍稍平復了一下意外的心情之後,我深嘆一口氣,無奈中帶着數落地用一隻手試着將抱着我的女孩推開,我一邊說道:“蒂琪...怎麼說也是在大家眼前,也稍微不要這麼粘我行不行,你差不多該學點淑女修養了吧。”

名為蒂琪的女孩臉上的笑意卻更盛,完全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甚至變本加利地將臉湊得更近,蒂琪踮起腳來,讓她的臉和我在同一水平位置,然後用她小麥色的皮膚向我臉上蹭了蹭,希望沒有把妝給蹭花...

“別說這麼掃興的話嘛奈斐,蒂琪我啊可是很想你的!"

蒂琪將她紺紫色的頭髮也一起用上,頗像只見到主人的貓向我撒嬌,就差沒親上我了,我也不好退卻她的好意,畢竟身為友人卻已經數月沒有見過一面了,我內心多少也有一點歉意。

好在站在包間最角落的莫蔚卡閣下見狀后就快步走來,將蒂琪從我身邊給拉開,我才得以這個黏人的傢伙懷中脫身,話說雖然就近在我身後但婭卻完全不想阻攔,也許看見我與朋友親密的話她很高興吧。

簡單地將禮裙用手輕撫一下,不要弄出褶皺才是,我感激地道了聲感謝:“感謝您,莫蔚卡閣下,上次也是多麻煩你了。”

“不必多禮,殿下,只不過是我分內之事罷了。”

“放開我啊你這老女人!我還沒跟奈斐好好敘舊的!”

“鬧夠了的話就該閉嘴了,蒂琪。”

在莫蔚卡向我致以問候之後,下一刻就與蒂琪進入了日常性的拌嘴中,因為在隊伍中,蒂琪與莫蔚卡閣下是年齡最年輕與最年長的,微妙的年齡差總會成為其餘三人調侃的談資,不過二人關係不壞,這個我是很清楚的。

隨後,一聲動人的輕笑傳了過來,讓二人扭打的手一僵,立刻收手站在原地,望向右邊。

“呵呵,有精神是好事,但可不要在我親愛的妹妹前失態吶二位...?”

此時正端坐在大型落地窗邊,在一張長座椅上就坐的那位女性輕輕地露出笑容,將手上端着的茶杯放下,轉過身來,向我們露出優雅的微笑,用她熟悉的,一向很溫柔的語調說道:“很久未見了,奈斐塔爾,不知我親愛的妹妹近來如何呢?”

“...承蒙關心,我這裡一切安好。倒是二王姐您近來想必相當忙碌吧,請多多注意休息才是。”我向那名女性提起裙子輕蹲伏身,從小受到良好教育而學來的行禮姿勢,難得地派上用場。

沒有太失禮吧,臉上應該沒有臟吧,身上的飾物也應該有好好檢查過沒有問題的,行禮的動作也不會有失誤的。不禁有些緊張,畢竟我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二王姐看。

緩緩抬起頭后,那一刻二王姐回以我的,是依舊在記憶中保存着的,用她那不變的動人美貌展現的迷人微笑,那種欣慰的同時摻雜着溺愛的笑容。

也許不小心看失神是我會在今天最失禮的舉動吧。

“哈哈。好了,拘謹的禮儀就到此為止了,現在以普通姐妹的立場談話吧——過來吧,奈斐,坐到這裡來。”

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活潑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樣還帶有些許莊嚴的態度,二王姐示意我坐到她身旁,而我剛欲拉動婭的手她卻駐足在原地,我回過頭,看見她閉着眼向我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於是我鬆開婭的手,走到二王姐身前,由她扶我坐下,二王姐伸出雙臂環抱住了我,輕笑着打趣道: "啊,不知不覺我的妹妹已經成年了啊,不過成人禮的缺席讓我相當自責呢。奈斐一天天地成長,意味着我也一天天地變老了呢。”

這話是句玩笑吧,身為通過了阿瓦隆精靈試煉的勇者,二王被賦予了與精靈同等長度,長達千年的壽命,意味着她可以守護人類,守護她的理想到很久。到時候反倒是我會先老去吧,雖然作為魔法使也有相當程度的壽命,也達不到千年那麼長的時間。

不過也好,這樣的話,在我眼中永遠是那個不變的二王姐。

“沒關係的,二王姐回來我已經很高興了,請不用自責,為這種已經過去的事——”

“奈斐,不用說敬語哦,現在沒有外人,王族的那套就免了吧,現在我只是你的姐姐。”責怪般地眉頭輕皺,順手撫了一下我的額頭,二王姐寵溺地出言提醒我道。說起來,還真是很少用非敬語跟二王姐說話。

“沒有外人...啊,桑倫君他不在這呢,我聽說今年他並不參加邪龍祭,難道也不打算來這裡觀看嗎?”

“桑倫君他說放不下心讓那個新人君獨自待着,所以打算和希彌斯小姐一齊送他上台。”

這樣啊,也好。

其實我並不希望見到桑倫·納菲斯,雖然他在別人看來是守護了索菲尼亞十數年的英雄,但他卻編了個彌天大謊,他的力量與壽命並不是如二王姐般通過試煉獲得,而是通過其他的什麼我不知的手段獲得的,這點是婭告訴我的,他的靈魂深處並沒有通過試煉而烙印下的痕迹。

但不知為何二王姐明知如此卻依舊對他讚賞有加。

“好啦,開心點奈斐。你看,今天多熱鬧啊。”

二王姐將一隻手扶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則是托住我的頭部偏向窗戶一側,輕笑着對我說。

於是我望向窗外——順帶一提,這大型落地窗是附帶有“避視”結界的,裡面的事物在外面看來只是漆黑一團,而結界中的的人望向外面卻清晰地全數可以看見,自然地,聲音也不會傳進來打擾我們交談。

我不討厭這樣,我看得見他人,他人卻無法看見我,讓我有種莫名的成就感,怎麼說呢,也許是因為我樂意作為一個旁觀者而存在吧。

那無數的庶民,一層又一層地坐在環型角斗場周圍,不同顏色的衣服聚集成一團,如同在波動的海面一般聲勢浩大,只留着角斗場中央四方的空地與決鬥台。

人的數量可真是可畏吶,身份也不盡相同,座位從上而下是平民,冒險者,商會,工會,教會,貴族以及例外地在最上層身為王室的我等,都為了庄祝這荒誕的節日而聚集於此。

他們交談呼喊,議論着什麼,儘管看不見所有人的表情但一定都相當興奮吧,連那些不苟言笑的教士貴族,想必也多少有些期待的。

“終有一天,他們會為你歡呼。”

這是不讓其他人聽到的程度,在我邊輕輕地,二王姐無比認真地說道,不只是因為突然被耳邊輕語,聽清楚話語內容后更讓一時失神的我不禁一個冷顫。

可是,從那個一王姐的手中接手這個帝國什麼的,我做得到嗎。雖然先不說哪個男人敢娶我那位一王姐,她會甘於傳讓王位給自己的妹妹嗎,就算某天我當任女王,我也並沒有信心治理好這個帝國。

望着窗外的我輕皺眉頭,不禁陷入沉思。

二王姐的手放在了我的頭上,因為沒有戴上護手,所以相當地溫暖,我偏過頭看向二王姐,她青色的雙眸正注視着我,啟唇寬慰道:“可以了,奈斐現在你不用想那麼多,無論發生什麼,二王姐保證都會保護你的。所以,奈斐也要自己堅強起來哦,二王姐我...很想看到你繼續成長的樣子。”

“嗯...”

我禮貌地笑着,將頭輕輕靠着二王姐的胸口,觸感柔軟又溫暖,是那般讓人安心,這種安心感並不是被褥能夠給予我的。

“咳——”

一聲輕咳打破了這氣氛,二王姐與坐起身的我同時看向站在我們面前的少女。

那個輕笑着向我們擺擺手的少女,是隊伍內的魔法使,蘇諾。

事實上我對她的理解也就只停留在名字上了,這女陔身材嬌小,惹人憐愛——我是說長相,只要不開口她就是個普通可愛的女孩,但她的言行有着與相貌完全不同的成熟與妖艷,如同喜歡惡作劇的小惡魔一般。

她有着鮮明的青色頭髮與青藍色眼睛,卻又不是精靈,另一隻眼睛由放下的頭髮遮住,從不露給任何人看,身上是寬鬆的牧師服,這白色聖潔的基調穿着在這個妖精身上總覺着有些違和,從她身上完全看不出對神的敬畏與信仰之心。

不過,她身上的神秘感才是我最顧忌的,就算去問二王姐她也不會回答我的。

“雖然不想打擾二位,但是隊長,差不多該啟動虛影水晶了吧?不然開幕式可只能看火柴般大小的人哦?”

“嗯...麻煩你了蘇諾,那現在就將水晶啟動吧。”

二王姐指的是這個大房間正中央台座擺飾上懸浮的一塊紫色的六稜角水晶,只需注入魔力就可以生成與放在角斗場中豎立的數根石柱上的水晶所倒映的畫面,可以讓身在遠處的我們看到相當清晰的畫面。

其實就是可以刻下監測咒式類的載體兼啟動裝置,用於投以魔法傳導的畫面,如果咒式複雜一些的話,甚至也聽見聲音,顯然這個高檔玩意屬於後者。

蘇諾輕點頭,走向水晶旁,伸手抓住那塊水晶並且短暫注入魔力后,她的手上浮現出青藍色的魔力紋路,在水晶也隨之亮起光芒后,幾乎下一秒就彈出三個青灰色光幕,一個畫面投影的是決鬥場中側突出一塊給最高行政官發言的站台,另外兩個畫面則是不同角度的角斗台。

好純粹的魔力,吟唱時間也如此之短,我不禁感慨一句,蘇諾的魔法天賦並不在我之下。

然後穿過光幕中走出的蘇諾緩緩向二王姐點了點頭,在二王姐也點頭示意下走到一邊,與剛才一言不發的海列小姐站在一個角落,並露出笑容試着搭話,海列小姐自然板著臉也回應着她。

真是讓人搞不懂...但現在也不是關心這些的時候。

光幕上是帝都最高行政官還在演說開幕詞,他留有一頭幹練的銀色短髮,胡領剃得很乾凈,身上穿着的是樸素的象徵虔誠的白色修道服,面容已經有些衰老之意,眼中卻閃爍着年輕人的激昂光輝。

他看上去比起政客更像一個教會中的傳道士,第一眼看不出陰謀與城府的味道,但無疑這位是活躍在民眾視野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在一王姐不向外人露面的情況下,任何有份量的演說都會由他完成。

雖說在一王姐看來他應該只是個方便的傳話筒罷了,你也應當有此覺悟吧?黑閣成員之一,教士。

我曾秘密探尋過一王姐的權力網絡,但收效甚微,不過只有教士是我無比確信身份的,因為無論如何,對一王姐來說這位可以說比自己更加深得民心的行政官自己怎麼可以鬆開控制的手呢?

我略帶戲謔的笑容着光幕上這位正在激情演說調動情緒的中年男子,不過雖然說是棋子,但教士的能力倒是絲毫不差,也的確是一位體恤民心的高官。

在他任最高行政官期間,帝國境內倒是從來沒有饑荒發生,雖然仍有階級差距,但至少他有在努力幫助下層的人民,也許這也意味着他對一王姐的忠誠吧。

“以上...我再次代表尊敬的女王以及法蘭雷諾政府,向到場的各位表達誠摯的歡迎與祝福,願龍之神與你我同在——那麼,我在此宣布,邪龍祭正式開幕! ”

教士倒是表現得挺有幹勁地,奮力地一振手臂,宣布了邪龍祭的開幕。

不必說全場都站起身拍手吶喊,這陣喧囂過了好一陣子才消停不來,進行正式的開幕式表演。

可我卻並不抱有任何熱情,默默地將視線給移開,放在一個不會跟任何人對視的角落。

“奈斐?你看上去不太高興呢,也是,接不來是龍騎士的空中表演和禁衛隊閱兵...不像是你會感興趣的吶,是不是比較期待之後的參賽資格的儀式呢?”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不悅,二王姐在我身側低聲對我說道,想提起我的興趣,但我對那其實也不期待。

獲取資格儀式是要直面巨龍,然後活着拿到它頭上的一塊寶石才行。

聽上去極具觀賞性,但通過了這個考驗也就意味着那個人可以進入終幕,與其他勇者對戰,今年只有索菲尼亞參與的話就意味着那個人將會挑戰二王姐,且不論二王姐的事情,也許這樣的勇者會被試着召為駙馬吧,以那個一王姐的性格來說,我的確是相當合適的交涉材料。

一王姐會這麼做的,如果她想的話,我從不懷疑她會這樣做。

如是某個心術不正的傢伙——說實話我有些緊張,因為至今為止還沒有異性姑且能讓我動一動心,倒不如說連好好交談的機會都沒有過。不過,我的緊張被握着我手背的那隻溫暖手消解了許多。

“別緊張奈斐,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

二王姐一如既往地這樣說,我卻從未質疑過這話語的真誠,她的語氣相當平淡,卻是那麼地令人心安。

我勾起一抹笑容,輕點了點頭。

——

在飛龍表演與閱兵都結束,自然到了最激動的資格獲取儀式,獲得資格者可以挑戰最強的冒險者,薇艾安·蘭卡絲圖,也就是我的二王姐。

由於今屆的邪龍祭不知為何齊科里托與伽耶沒有表示參加也沒有派出相應的勇者,因此沒有了上次那麼夢幻的四國勇者的對決,能否看到下一場精彩的表演賽全部寄希望於索菲尼亞上,可想而知當其勇者們出場時,全場的鼓舞聲有多麼熱烈。

在飛舞的紅色花瓣營造的氛圍下,正北面的金屬閘門被緩緩升上去,走出了一支顯眼的隊伍,陽光下,二十名身着銀色鎧甲的騎士踏着着整齊的步伐入場,其氣質與熟練程度甚至略超過禁衛軍的水準,更不必說陪同帶頭的那三位,即索菲尼亞的勇者們。

能讓銀之光陪同的自然只有團長桑倫·納菲斯與副團長希彌斯·列布爾加。

兩位也是穿着合身的銀白色鎧甲在身上,幹練的英姿與姣好的容顏贏得了一陣歡呼,但光幕中卻只見桑倫卻一副冷淡的表情,緊鎖着眉頭,儼然不喜歡這類場合,但希彌斯卻代替他友好地向四周招手,事實上她的美貌的確很引人注目。

但引起我注意的卻是與二位同行的另一人,不僅因為他與二人並列走入場,而他的外貌更是很難讓人忽視,他有着一頭紮成束的緋紅似火的長發,在微風中輕擺着,他一言不發地保持着微笑,與二人同列,身上的鎧甲卻不是銀色而是泛起古銅色澤的淺黃色,頸部還圍有一條意義不明的紅短巾。

這個男人是誰啊?之前從未見過的,難不成他就是代替桑倫參加邪龍祭的那個人嗎,完全沒有印象,應當之前沒有見過才是,這麼顯眼的特徵任誰一見想必都不會忘記。

不過內心剛冒出這個疑問,就已經被一旁響起驚異的聲音解答了。

“加萊·薩隆?”

聲音居然來自站在身後的海列小姐,真是難得,一向低調沉穩的海列小姐也有驚呼出聲的時候。我回過頭去,看見她擺出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快步走到二王姐身後,語氣有些激動地說:“隊長,他就是我說的——”

二王姐舉起一隻手,示意海列小姐暫且不要出聲。

“無需多言,海列。關於對其它人的判斷我自有決定,請不用擔心什麼,你也好好地觀賞一下吧。”二王姐倒是相當從容,提醒海列小姐不要過於激動,於是在二王姐發言后,不只是海列小姐,在場的所有人都閉上了唇。

海列小姐向後退了一步,但明顯比剛才要靠得更近,面色疑重地緊盯着畫面。

被勾起了一定的興趣,我向光幕上投以目光。

畫面中,身着深藍色法袍的宮廷魔法使再次向桑倫確認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得到的回復卻是一致的,他本人此次並不出席邪龍祭,取而代之的是旁邊這個名為加萊的男人。

表現出一定的遺憾與挽留之意無果后,充當裁判的魔法使也就不多言什麼了,表情狐疑地打量了加某一眼,然後提醒了些什麼,也許是在估摸實力之類的,經過短暫的一段時間后才表示認可。於是加萊在桑倫的拍肩,希彌期的推攘以示鼓勵下,走出一步,面帶微笑地看着裁判。

「Was waa ra zenva dn ciellenne」

輕一皺眉,儘管有很多懷疑但還是妥協了,作為裁判的宮廷魔法師還是伸出手拉住加萊的肩,相當熟練地詠唱起飛行魔法,二人一同懸浮在空中之後,裁判帶着加萊一齊快速地穿過特意露出一個小孔的魔力防護罩。

穿過那淺藍色的屏障后,裁判將他放在決鬥場擂台中央偏左一點的地方,正對着在面前擂台盡頭的一道巨型深黑色閘門。

裁判官面色凝重地囑咐了加萊幾句,在加萊依舊笑着回應的情況下,他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然後就快速地飛離了那裡,穿過防護罩之後,那個孔洞就被閉合。

角斗場內開始了躁動,有意外、掃興、懷疑自然也有看好的呼聲,在象徵性地讓加萊簡短地打個招呼之後,教士為他做了介紹——雖然簡短到完全不知道有沒有參考價值,幾乎除了名字就沒有其他的信息了。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場台盡頭的那巨大的鐵閘門便被緩緩升上去,也正是從這時開始,一切的喧鬧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止住言語,緊盯着其中之物,除了興奮之外就是十足的敬畏。

那是一條巨龍。與之前飛行儀式中騎土們駕馭的飛龍完全不是一個等級,它的體長至少是所騎行龍種的五倍以上,通體呈現深藍色,全身的鱗片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鮮艷的光芒,意外的美麗,但它清晰可見的鋒利銳爪和獠牙卻更凸顯它兇惡的一面。

這種體型的龍馭龍師完全無能為力,最多只能像這樣將他禁錮以免它失控。

它的雙翼,頸郜,尾部與軀幹上銓有共計數十條呈現紫色光芒的魔力生成鎖鏈,這種由宮廷魔法使製造的鎖鏈是唯一能限制它的辦法,也正因如此才能將其收容在角斗場的閘門之中。

而現在,這些禁錮要一條條解開。

勇者要做的,就是在不被巨龍吞噬殺死的情況下,拿到巨龍額頭上鑲有的寶石——用銳利的劍刃才好不容易在它的額頭上劃出一小塊勉強足以嵌下半個手掌大小的槽位。

拿到的這塊寶石自然也是屬於勇者,只要勇者能夠全身而退即可,巨龍是突破不了這個防護罩的,隨後由軍隊和魔法使退卻這條巨龍。

閘門剛剛起的那一刻,巨龍身上的鎖鏈也一齊開始解除,綳斷。

龍種的智力絕對不低,它從一開始就已經感受到,那對自己力量的束縛正一點點被削弱,很快自己就能夠掙脫。無數被壓抑的怒意化為喉中的一聲聲低鳴,通過其中一個光幕,我清楚地聽見了巨龍的低鳴聲,它開始發怒,無論之後會怎麼樣也需要發泄一下,它接下來想破壞,撕碎一切。

巨龍的目光此時並沒有掃視旁邊的人群,它只是筆直地看着遠處那渺小的人類。

而加某卻並無懼意,眼睛盯着踏着沉重步伐緩緩從閘門中走出的巨龍,也看見了它身上的那種鎖鏈正一條條減少着。

鎖鏈僅剩下兩根,且巨龍本來合攏的雙翼也有些張開的意思,一陣陣低鳴聲更是不用掩飾的殺意。

“叮——”

最後兩根鎖鏈也被解除了,幾乎是在下一秒,令人都有些對巨龍的果斷感到意外,巨龍在一聲怒吼下奮力一振雙翼,以極快的速度掠向加萊。

始料未及的展開,觀眾都不曾想到這巨龍居然這麼果斷地發動進攻吧,而驚訝之餘也相當抱有期待,之前的英雄們都以各自的方法迎擊了巨龍——除了某位全程戲耍一般地只躲開巨龍的攻擊,惡趣味般消耗盡它的體力——這些都是后話了。

隻身戰鬥的英容也是他們最想看到的,他們都在好奇加萊會如打倒巨龍,拿到那塊紅色的寶石。

距離在短短几秒就縮知短至只剩下十餘米,巨龍也張開了巨口,露出兩排森然的獠牙,但加萊卻連劍也沒有拔出來,這讓所有人都困惑不解,甚至有人覺得是不是放棄或者嚇傻了之類的,都有種想罵出聲的衝動。

——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剛才都疏忽了,直到這個光幕此時給了加萊相當程度的面部特寫之後,我才恍然發現。

這個男人的眼瞳,是金色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古籍上也是這麼寫道的,天生擁有着這種奇異眼瞳的生物只有...

在我失神的那一瞬,突然間,我的思緒從古籍被拉回了現實。

——

“吼——”

聲音大得離譜的吼聲,回蕩在整個角斗場之內。

不,並不是聲音的大小,只是那種足以穿透石壁,穿過耳膜,讓人彷彿靈魂都動搖了幾分的嘶吼聲,讓人覺得這個聲音有響徹雲霄程度的震撼力。

貨真價實的龍吟由光幕傳出,回蕩在房間中,角斗場內些一定也聽得相當清楚吧,房間中果不其然變得相當安靜,只有過了好幾秒后,蒂琪才失禮地開始大喊,打破了寧靜。

角斗場內卻沒有人有這種勇氣,他們都沉默着。

那並不是巨龍,而是這個名為加萊的男人的喉中所吼出的龍吟,此時他正緩緩閉上張開的嘴,看着眼前猛然停下的那頭巨龍。

它的利爪用於快速剎住身體,在石料地面上留下一條長達十米左右的清晰印記。而碩大的頭部停在加萊身前兩三米處,似乎連它都着實愣了一會兒,撐住身體的兩條前爪也猶豫般地左右移動,它用那金色的眼瞳俯視着同樣金色眼瞳的加萊,無言地沉默着。

但它很快地又恢復了行動——巨龍收起雙翼,緩緩蜷起身體,將碩大的足加萊同高有餘的頭,那高傲的頭就這樣低了下來,下顎緊貼着地面,與加萊對視一瞬后,就慵懶地合上了雙眼。

一臉嚴肅的加萊也算露出了微笑,伸出手拍拍巨龍的頭首,然後快步走向它的頸部,幹練地從它頸部翻了上去,順勢坐在巨龍的腦袋上,伸出手稍稍用力地將嵌在巨龍頭部上半個巴掌大小的紅色寶石給取下,漫不經心地高高舉起。而加萊身下的巨龍卻一直安靜地趴着沒有動,加萊反倒是在向它低語着什麼。

沒有什麼華麗的戰鬥,但包括宣判結果的教士在內,全場都暫時地愣住了,不過有沒有戰鬥都無所謂了,他們看到了更難得的場面。

房間里也相安靜,在蒂琪也閉上了嘴之後,其他人也依舊默默地駐足在原地。

二王姐輕皺眉頭,閉口不言,其餘人多少都面露驚色,尤其是海列小姐,一時間都說不出話,在輕聲自言自語着什麼。

意外地是,我餘光瞟見婭默默地走到落地窗旁而不是光幕前,似乎抱有什麼興趣的樣子看着場中央,然後才向我投以視線。

蘇諾為了接下來的歡呼聲不要吵到房間內,及時切斷了虛影水晶的魔力供給。

但我的視線直到切斷也沒有離開光幕上那緋紅的身影。

——

真是...太荒唐了,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總感覺這個人,跟我兒時對於英雄的某種幻想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