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好像还算合身吧,但老实说这玩意紧贴着皮肤不是很舒服...”

穿上欧兰德给自己买来的护心甲,意外地挺合适不用多大力气就可以穿在胸前,只不过维洛对这冰冷的玩意贴着前胸后背那诡异的触感还是有些抵触,想着若是自己行动起来还会出一些汗的话,在肉体与钢铁间夹着汗水的那种感觉一定好受不到哪里去。

用看小孩般的眼神在维洛身上瞟了一眼,欧兰德倒上一大杯水,喝之前用严厉的声音指责说:“知道你不喜欢厚的重甲,我也是穿皮革甲穿习惯了。你耍宽刃长剑我管不了你,但至少这点我一定要说一句,护心甲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四肢和躯干受伤了用药物和神圣术治疗魔法还有的救,但如果心脏被贯穿就没一点办法了——别废话,感觉差不多了就脱下快点睡。”

“这样吗。”

完全没意识到重要性般,维洛浅笑着低喃,然后再次穿上他那件长衫——说起来,欧兰德发现维洛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防御装备,那布制长衫之下也什么都没有穿戴,就只有外面肉眼可见的那布制长衫而已,最多就如手肘等部位用皮带扣紧,需要时取下使用的那种皮带扣,就这种程度而已。

这看上去也说不上帅气啊,一定要说的话确实比满身铁家伙来得好看,但危险系数实在不低,随便一发普普通通的弓剑没躲过就能让身体挂个花,然后就需要喝药或者擦药治疗,得亏队伍中有魔法使,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护着这个怪小子。

难道他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那也太傻了,何况从维洛刚穿上护心甲时来看,他裸露的背上也有多处显眼的伤痕,分明是受过不少伤的,居然这都还没死吗,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不止是伤痕而已,维洛的后颈部还有一块小小的红褐色碎片状的东西嵌在皮肤内,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落下的伤痕,总之真是一副令人不敢恭维的状态。

关于这点自然现在不会多问,既然他还活着的话那也无所谓,欧兰德也并没有去了解的理由。

现在自己唯一关心的只有睡觉的问题,瞟了眼墙上的钟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时间的心理作用让欧兰德由衷地感到脱力。栽倒在床上后,欧兰德打了很长的哈欠,感受到背后传来床铺柔软的触感之后,浑身酸痛与疲惫一齐袭来,随后才缓缓转为一种酥麻的包裹感,安抚着自己的身体。

往旁边看去维洛毫不倦意一般,脱下护心甲后不急着躺下,而是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剑鞘,看上去难得地认真起来,跟平常那懒散的状态并不相同,令人有些稀罕。

一眼望过去,那剑鞘看去也很珍贵,至少不是一般货色,紫黑的光泽相当诱人,上面不知用什么技术勾勒出大片符文,不会也是什么咒附武器吧,谁知道,欧兰德不懂魔法,也感受不到所谓的魔力波动,这点依琳倒是相当热衷。

睡前就稍稍聊几句吧,自己都还没好好和这个家伙仔细聊点话什么的。

“对了...听说队长找你谈话了,他说了什么?”

听到欧兰德低沉的声音问出的问题,坐在另一张床的维洛“啊”地回应了了一声,将已经擦拭完成的长剑靠在一边的墙,侧过身来,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队长过来告诫我一声,说不要送命什么的。”

“哦。”

简短有力的回复,欧兰德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结果。

看这幅样子维洛应该是拒绝了吧,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完全看不出是个新人,只不过希望他这份勇气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冲动才是。

双手撑着后脑,双手再贴在软枕头上,欧兰德的脸上不禁带着些许迷茫,也许是因为非常疲倦了,精神很恍惚才容易多想,一时间心中冒出了许多思绪,不过也是被疲倦压抑着并没有全盘托出,只是过了许久才发声问:“维洛,你想成为英雄吗?”

“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是我觉得你有成为英雄的资质啊,还问为什么。你既年轻,实力够强又有天赋——倘若你再去研习魔法,定能成为断钢甚至更往上的地位,这点我相信不会看错的。”

确实,如果半精灵的维洛拥有魔法相性的话,今后想必干出一番事迹,能成为英雄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欧兰德在内心笃定着自己的想法。何况他才二十岁啊,还有个数十年甚至百余年的时间让他成长,如果多传承了几分精灵的长命血统,这个时间可能会更长。

想到这,拉着作为新人的他去干这趟危险活的罪恶感多少有点触动欧兰德的心。

“不是很想啊。”

谁知,欧兰德的长远想法与罪恶感只是被维洛一句轻描谈写的回应就打消了,而他从还在若无其事地擦剑,看上去真的不是很在乎这个问题。他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就是这种感觉,这让欧兰德心中不免有些怒意。

本来想着只是多找个战力,但未曾想找到的新人居然可能是英雄候补,拥有着令欧兰德羡慕的天赋,却这么直接地否定自己成为英雄的可能,这让欧兰德很是不快,还是说这小子并不明白其中含义吗?欧兰德的语气变得有些焦虑:“是吗,那还真是浪费你自己的天赋,那你想拿着力量去做什么啊?”

“可是,拥有力量也不是一件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不觉得吗。”用稍稍压低一点的语气再次出言,维洛手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侧过身坐在床上之后,慢慢地将视线挪了过来。

“拥有力量又如何?抵抗魔族兽族,保护人类就可以自称英雄吗,那不见得吧。如果英雄连保护自己重要事物的力量都没有,不是很让人想笑吗,”毫无生机的棕色眼瞳看着就如同铁锈一样,此时维洛就连语气也如被触碰逆鳞般冰冷,“我啊曾经也有,谁都有的英雄梦想。只不过现在的我,厌恶去当英雄。我只要有为了可以守护的东西去挥剑就足够了,其他的,我不在意。”

语中的执念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自顾自说了些奇怪的话呢,因为曾经我可是我因为自己的英雄梦想吃过不少苦头呢。”

没去在意维洛露出平淡的笑容,挠挠头的道歉,一时语塞的欧兰德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弃一般地直接转过身去然后躺下,将被子拉上来了一点盖住腹部。

无法理解这个家伙,似乎他并不是为了成就自己才当上冒险者的,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不过嘛...这样的愣头青,欧兰德也不是没有见过。

不再想去回忆维洛那番说辞,欧兰德此刻只想快点睡着,好在维洛也闭上嘴,旁边已经没有再传来剑的金属碰撞声,看样子这家伙应该很快也会入睡的。

自己也曾向往着那种守护他人的角色,直到...

嘛,想这些旧事有什么用。

翻了翻身,欧兰德寻找着最舒适的那个姿势。

————

“啊——”长长地打个没精打采的哈欠,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之后,欧兰德一边将视线放向远方,一边从腰间摸索着自己的木头烟盒。

今天也许就是那种相当适合野餐啊,远足郊游类活动的日子吧,此时的阳光不再像以前那样把铁甲晒得滚烫,或是让皮甲下不断渗汗之类的猛烈,反而舒适到让人想再补个觉。身处的地方是诺兰提耶城郊,因为冒险者和卫兵活动频繁,顺手就把附近能狩猎的东西全部狩猎一空,偏南边的这地方无论是魔物还是不死者都相当少,绿意遍地的同时远处甚至能看到平静的小村庄。

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这样的太阳呢,欧兰德并未出声只在心中默念着。

自己也曾在远处那样的恬静村庄生活过,那时候的风景,也像远处的村庄那样,可以看到些许成年人早起后在筹备当天的事务,比如耕地又或是盘算着借哪家的马车进主城里的集市买些面包,果酱之类的玩意,把事情做完后就是找个乐子打发一天的时间。虽然那个时候不算富裕,但至少不用成天担心性命的问题,刀尖舔血的日子说实话也不太好受。

想到这里,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欧兰德从木盒中倒出一小撮鼻烟在惯用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然后缓缓将鼻子凑了过去。

“怎么,昨天没睡好吗?”

视野的最边上突然出现的魁梧身影,是萨纳,本来就很健壮的身体穿上那身铠甲,身形又壮了一圈。不过似乎不影响移动,铁铠压在身上也并没有令这个男人的呼吸紊乱半分,反而他还有余力去关心他人,见欧兰德的样子有点漫不经心,萨纳出言问道。

他的突然出现倒是让欧兰德吸的气息大了不少,一下子很多的粉末被吸入鼻腔中,让他一边被呛到而咳嗽着,一边用力揉了凑鼻子缓合几分。

“咳咳,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提不起劲而已,也没很碍事。”

呼吸顺畅了不少后,欧兰德边说边看向导致自己睡眠不足的罪魁祸首,而那个银发的小子现在正站在距离二人三十米开外的地方,表情异常虚心地听依琳讲述事项,当然艾娜尔也在一旁。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欧兰德也收回了目光,好在萨纳并未察觉过多,颇为老气的脸转过来面对欧兰德,低声问道:“在担心维洛?”

“啊——嗯,也有吧。”

“我倒觉得设什么可担心,要我来说,我们几个中恐怕他活着出来的几率比较大。”

真是难得,萨纳一向不怎么夸人的,因此欧兰德也不当开玩笑,他感到很意外,缓缓将两根手指凑至鼻尖,吸了一口舒适的烟之后,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的眼神很不错啊。”

“欸,是这样吗?”

咧着嘴笑了笑,欧兰德的语气带有几分戏谑,半赞成地喃喃道,就当萨纳说的是真的吧。

二人没有继续交谈下去,因为刚欲开口的欧兰德忽然发现,远方突然有一辆计划外的马车正向着维洛他们所在的方向行驶去。

————

“以上,当不小心受伤的时候,请务必找我用治疗魔法或治疗药水...不,不小心中毒的话,我这里也有一些解毒药水备用...”娇小的魔法使女孩将任务简述与团队配合的种种事项告诉给维洛后,还不忘温柔地叮嘱了一句,不过声音说的很小很小,不知道维洛是否已经听清楚,小心翼翼地将她谨慎的目光从帽兜里探出,仰视着维洛。

见维洛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然后回以浅浅的笑容,才让依琳松了口气,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就是队中有魔法使的好处啊!我们家依琳现在可是非常抢手的!不过咱队可不会让给别人呢。说来,维洛小哥你也有魔法相性吧?要不要试着去学学呢?”

相当自豪地一把挽住维洛的脖子,顺带把脸也凑上去蹭两下,艾娜尔同时也不忘夸赞着依琳,弄得她慌忙解释“哪有姐姐你别乱说”,而她自己却如突然想起什么般如是向维洛提议道。

有点费力地板开挽住自己颈部艾娜尔的手,维洛轻挠挠头,一脸迷惑地回应道:“魔法相性有应该是有的,魔法嘛也会那么几个。但老实说与其背下那串绕口的咒语,还是用身体记住的剑技用起来更痛快呐。”

“是吧是吧?小哥你跟我想得一模一样啊!”

“哈哈...”

望着莫名合拍而开始闲扯起来的二人,依琳只得默默叹一口气,轻喃着什么两人听不清的话语,简而言之是对他们粗线条的地方略有无奈。

不过,正当两人欢快交谈时,远处传来了欧兰德的喊叫声,事实上,他正与萨纳一齐小跑着向这边过来,由于距离本来就没有很远,身为轻战士的欧兰德先于萨纳到了三人跟前,而萨纳紧随其后也站定在他身旁,不过眼神放在一个离队伍稍远的位置。

“好像有奇怪的家伙过来了,你们都小心点。”

喘了口气后,一边向三人解释,欧兰德一边指了指远处大约还有两百米左右的地方,不过已经可以看清来者,是一辆双马马车正向这边过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车可真大啊,尽管隔着很远也可以看出大概是贵族家那种可以让两方坐着几个人谈话的那种车,那样的话表示来者非富即贵是么,维洛想着。

但又转念一想,是哪家的少爷大小姐居然有这种闲情雅致这种鬼地方晃荡呢?要知道这里可是一片王室级别的茶叶也没有呢,说不定是自备茶叶?

在维洛胡思乱想地猜测的时候,那辆马车已经在其他几人的注视下停在了众人眼前,这更让人有种“真不错的马车啊”的感觉。

“扎夫那群混帐真会节外生枝,‘顺便领了个同路的护送任务’就是指这个?岂不是顺便拉我们当枪使?”听见欧兰德不耐烦的低喃,而他身旁的萨纳也锁紧了眉头,艾娜尔顺手护住了依琳,脸上也浮现出不耐烦的表情。

扎夫...就是被自己干掉的那个人的队伍啊,的确感觉不到像是正经的队伍...简单来说就是顺手接了一个路线大致相同的委托吧?想法倒是不错,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却还敢节外生枝,心真是宽啊,小心有命赚钱,没命花。

咧了咧嘴,维洛没好气地在内心嘲讽着。

此时维洛没有多话,这让欧兰德很庆幸,因为对方的马车夫已经下车向他们走来。

不过说是车夫,但想也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既然没有跟随护卫与侍从——想想也是如果有护卫跟随何必花钱请冒险者?另一方面说明这个车夫绝非等闲之辈,不然是无法拥有一个人保护自家主人的自信。

这边还处于迷惑的状态,车夫倒是非常恭敬地向众人深深行了一礼,并扬起笑容说道:“各位想必是与扎夫先生一同的冒险者队伍吧?因为在远处看到各位来到这约好的地点,就擅自驾车与各位会合,希望没有惊吓到各位。在下是本家小姐的待从,单名‘信’,接下来会和各位同路两天左右,还请多多关照。”

令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面前这位自称信的车夫相当有礼貌地向众人问候,而且长得也还算讨喜,他的面孔有些中性,但看上去依然是英俊青年的感觉偏多一些,眼睛有些没劲地下垂,给人的是一种斯文儒雅的印象。

人也十分年轻——不过没有到维洛那种程度,大概和艾娜尔差不多年纪。

信,这个名字可不多见,只有东方那边才有这种风格的名字。这也可以解释他那一头的黑发,这么说来这家小姐是来自伽耶的人的吗...那特意跑到这里来的理由呢?要知道,四大公国中伽耶离诺兰提耶可是最远的一个。

维洛在思考着,在欧兰德带头与信交涉时他在心中暗暗思考,如何用最短时间去判断。

这位叫信的车夫腰间别着两把东方特有的武士刀,一柄是漆黑的刀鞘,另一柄短一点的是红色的刀鞘,看上去做工绝不是凡品。不过关于武士刀欧兰德并不明白那么多,更令他明显忌惮的是他的右肩,那普通的青绿色布衣上下胸口上别着一枚漆黑的铭章,阳光下依旧没有折射出光亮。

断钢级铭章。

“居然是断钢啊...”艾娜尔已经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小声低喃的同时把将依琳护在身后,萨纳盔甲下的身体也绷紧起来,没有任何言语,欧兰德也明白形势的紧张。

似乎感觉到情况不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信立刻摆摆双手苦笑着向各位说:“别那么紧张嘛,我没有恶意的,我的任务是保护我家小姐,仅此而已,我发誓不会对诸位有任何歹念。”

不过听完这话欧兰德却眉头一拧,表示并不买账,再次上下打量了信之后,冷声问道:“断钢级还需要雇其它队伍吗?以你的能力应该足够做到保护你家小姐了吧,而且你们到这里的目的,以及真实身份都令人生疑,现在说让我们不紧张实在强人所难。”

对欧兰德以及小队其他人的反应,信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放在胸前,抬起他黑棕色的眼瞳望着欧兰德,用很诚恳的语气说:“关于家世与目的实在难以相告,这点请谅解——而且实不相瞒,我们家主人花资金雇冒险者,一是以防万一,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句话阁下想必也清楚,二是掩人耳目,因为小姐的身份着实比较敏感。请装作我们是同路的商队,带我们行驶至索菲尼亚边境即可。我再次发誓不会伤害任何人,请务必相信这一点。”

倒底什么商队会用这么高级的车?算了,掩人耳目这点也用不着自己去操心,连说出口的必要都没有,想必对方也有在索菲尼亚的接应与掩饰的手段,欧兰德也就不打算多问。

“欸?阁下你是东方的人啊,那应该很精通剑技吧?”

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连萨纳一时都有些不安,在这种关键时刻维洛却突然插嘴,尽管欧兰德瞪了他好几下却依旧没有用,无视了欧兰德的眼神暗示之后,他并没有畏惧信的一丝,走上前几步就已经到了与信对视的程度。

“是啊,我是东方的剑士不假,请问这位小哥有何指教呢?”尽管维洛突然插嘴有些失礼,不过好在信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反而用诚恳的笑容回应着维洛。

“这个嘛,怎么说呢。”

若有所思的维洛哑声了会儿,然后下决心般轻“嗯”了一声。

欧兰德本想趁事情还不大的时候出声指责,然后拉住维洛让他滚到后面去,刚欲开口却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因为突如其来的情节让他无法立刻回过神。

维洛伸出右手,迅捷地抽出背后的剑,出鞘的瞬间“叮”地清脆一响,那把宽刃长剑便如银色的幽灵般,以一个令人窒息的速度破开胶着的空气,绞上了信的喉口,冷冷地对着信正在流淌着炙热鲜血的颈部,不过也是点到为止般立刻停下,维洛用双手握性剑柄,保持着这种动作。

而直到维洛将剑以这个姿态架起后,那把长剑的剑鞘才迟迟地落在了维洛身后,插在土地上。

风吹动着人的脸庞,却更觉得炽热。

不知道其他人看没看出来,至少欧兰德很明白,这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剑技,严格并说只是剑技的入门技巧之一。

“拔刀技...”尽管喉口的不远处就被利器所抵住,看起来也并不慌张地,信的唇中缓缓喃喃着,但神情却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