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早清就上演的恋爱喜剧顺利以皆大欢喜作为收场,但余韵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散播开来。

不安、猜忌、兴奋、恐慌、悲观、消极。

不同的人带着不同情绪说着事件不同的版本。

必须承认,人类在编织自己并未亲眼见到的场景这点上,真的十分具有创造力。

仅仅一上午,整个事件的始末就从“同校少女遭到袭击并受伤”,变为了“潜藏在校园中的怨灵时隔百年再次醒来,为了报复将自己封印的道家传人而动用外星科技”。这样的大杂烩内容就算放在九流国产电影中也不会有人买账吧。更何况这座学校就算从奠基开始算也不过五十多年历史,在空无一物的草地里生活近五十年,也难怪怨灵会有报复情绪。

就是这样一出饱受年轻人好评的闹剧中,是不是唯独少了某种情绪存在?

处于事件中央,沦落为他人口中谈资,却换不来一分一毫感同身受的悲伤。

果然她与我是同类。

而身为中途才加入剧本的“男主角”,我只要一走出教室就会收到包裹着审视与好奇的目光。或许他们仅仅是期待站在事件中央的人给予什么回应,让无数猜测拼凑而成的情节收束在一起,以此获得更具有谈论价值的故事。

可我的认知缺陷却不断冲着大脑嘶声嚎叫,令不安全感充斥全身。周围毫无掩饰的视线就这样肆意侵犯我每一寸脆弱的脑神经,简直比让医生辅导我功课都更令人绝望。

这或许就是尽情挥洒青春后所带来的副作用吧。真希望在我本来就不平坦的青春恋爱物语中,能够多一些正面因素。

对此我的态度与处理方式相当明确。蜷缩在阴暗且安全的角落,不去回应任何期待可谓称得上最佳选择。

上午去过一次洗手间后就再没有走出过教室半步,所有课间空闲都被完美转化为睡眠。当然,去洗手间也只是为了将内心苦痛的情感转变为可见物质,由胃部升腾至嘴边再宣泄给马桶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早上的剧烈运动造成全身酸痛,我肯定会选择提前回家疗养受到冲击的心灵。但是毕竟早退这一选项只会增加无谓的被关注度,权衡利弊后我还是决定留在学校。

至于无法填补的内心创伤,正急需垃圾食品的慰藉。即便无法将其恢复原状,至少可以依靠味觉的短暂愉悦带来足够我逃避的满足感。发胖和营养不良等等问题,就交给身体自行解决好了,相信这一点强压给它的负担也早就属于适应范围内。毕竟一旦精神上迎来死亡,肉体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嘛。

还请多多加油啊,我的身体!

可就算为糟糕的饮食习惯找好恰当的借口,我手边也没有可供食用的物品。要是早知道在校期间也需要谎言以外的进食,就把薯片提前搓碎藏在课本里面了。

不大不小的挫败感正好落入内心的空隙,多少冲淡了一些自我厌恶的情绪。

现在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挂钟上时针再向前走五格就将迎来放学回家的选项出现。可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看上去毫无结束的意思,还在洗脑似地强调刚刚已经重复过十多遍的“注意事项”。

或许是为了防止学生回家后继续传播早间突发事件的相关话题,全校统一将最后一节课变为了班会。由临时充当复读机的各班主任,向学生们传达毫无戏剧冲突的制式说辞。

就内容可信度而言,也并没有比学生间传播的超现实主义杂谈好上多少。

我一时兴起的装英雄游戏也被当作游戏中的隐藏要素一般,在被搬到舞台表面上的剧情当中仿佛不存在一般。可能是过于出众的表现让老师们觉得大失风头,所以才将少年拼命的模样从剧本中一刀剪掉。

即便没被当成英雄史诗传颂,我所做的事情依然被不少人所目击、耳闻。但官方说辞中并不存在的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从这段故事当中被遗忘吧。

这样再好不过。

将意识委身于流逝而去的时间,任由大脑放空让周遭杂音涌入。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下来,连带着判断能力朝着天边远走高飞。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深海中的无机物,能够做到的只有不断下沉,等待接近海底的那刻。

果然比起思考与判断,遵循当下现状随遇而安才是适合我的生存方式······

才是我该选择的······

才是······

做不到。

想去做,但是做不到。

一向擅长的自我欺骗在关键时刻罢工。

越是想在无意识下将正面积极的冲动驱赶出大脑,那种我想要逃避的冲动却越发清晰。

她脖子上那道勒痕对我而言太过于夺目。

像是某种道标,指向与过去相连的那条路。

如果是鲜花烂漫充满希望的过去,我一定会带着令人恶心的虚假笑容跟着指引一路向前。可我所拥有的过去,却是比起发霉恶臭的腐肉都更难以下咽,回望过去所带来的只有伤害而已。

所以。

为了不让其他人走错方向。

为了不让我在意的人踏入深渊。

我决定,用发自真心的笑容迎接并不光彩的未来。

这都是······骗你的。

2

说起来我从年龄与归类来看也算是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

虽然有时会受过度低迷的情绪变化拖累,对于一切需要付出努力的社团活动或是娱乐行为敬而远之。但放学后与回家门禁之间的夹缝时间却是宝藏。脱离学校与家庭的双重束缚,体会来之不易的身心自由。

所以为了不再沉迷现状,我临时决定增加一场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潜入行动。

任务地点定在二层教职员办公室,开始时间确定为放学后随机而动。

班会一结束就冲进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屏住呼吸幻想自己是一块不起眼的墙砖。幸好我几乎没有可以互通电话的朋友,也就不必为恐怖电影中常有那种“紧张时刻电话突然响起”的恶俗桥段担心。

等到值班老师检查完卫生间下楼的空档,带着残存无几的冒险精神与背包,尝试模仿废土末世中拾荒者那样从隔间中夺门而出。但现实情况相比虚构情节往往存在不小差异,试图还原文艺作品中的行为只会为周围带来不必要麻烦,所以在躲藏期间花费半个小时构思出的华丽登场只能作罢。

决心安稳做好本职工作,顺利偷偷溜进教职员办公室后开始展开搜查。

好在屋内的灯还开着,不用像小偷那样借着手机的闪光灯摸索真是帮了大忙。虽然从行为来看差不太多,但本质上的区别还是让我显得心安理得。

因为不知道值班老师什么时候会突然从天而降,所以在加速行动进程的同时也在心中祈祷他有足够的敬业精神,巡逻完教学楼后再去操场上转上一圈。要是被下班蛊惑心智而草草了事的话,刚才被我当作诱饵从洗手间窗户扔出去的背包可就要露宿室外一晚了。

“又不是为了保存人类文明的火种,有必要藏的这么隐蔽吗。”

拉出抽屉翻弄一番后再关上,这样机械性的动作重复十几次后,我的耐心已经漂洋过海去到了夏威夷。况且还要随时注意走廊里传来的声响,一心二用所带来的精神压力远超我的想象。

“还没找到吗?”

嘎啦嘎啦的响声忽然从房间深处响起。一名戴着眼镜的清瘦少年坐着办公椅,用双脚代替引擎行驶到了我面前。

“看你一脸见鬼了的表情,不会没看见我吧?我可是从你进来开始就在进行人类行为观察,这都没被发现该说我存在感薄弱吗?”

少年撅着嘴无所谓似的说道。

我认识他。

姓氏是极为少见的“离”,而名字部分则是带着至少听上去具有书卷气的“群露”。

当然,认识他的原因并不止于此。

在班级中属于有着领导才能,并且能与周围打成一片的人生赢家组。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出众,长相也是足以被当作上帝捏人样本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转学来首日就厚着脸皮,带上一脸与现在并无二致的表情劝诱我加入戏剧社团。

“这是为了教师节给老师们准备惊喜,所以提前做准备。“

“距离值得庆祝的日子还有四个多月就开始准备,这种奉献精神是何等不可信。况且惊喜不需要拉开抽屉乱翻吧?骗人可是会遭报应的。”

慌乱之下编造的借口被轻易识破。虽然缺少内涵的谎话在我看来也属于残次品,但不甘心就此败北的少年决定还击。

“你在这里干什么?单纯为了让搞小动作的坏学生吓一跳吗?”

“怎么可能。今天戏剧社排练到比较晚,我拜托老师开车捎我回去。等他去巡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睡着咯。啊,脖子好痛·····”

他一边嘴里嘟嘟囔囔抱怨着,一边用手中的黑色封皮册子敲打脖子。

“用通讯录当枕头真是失策。”

“啊,那个。”

结束与我躲猫猫的珍贵任务道具在预料之外的场景下出现,而造成这一状况的始作俑者却浑然没有自觉。会用纸制品作为寝具替代这点实在缺乏常识与教养,不过回想一下这也是我的一贯做法后,准备好的说教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在找的就是那本通讯录。”

难得坦诚相对的态度不知道能不能唤起对方一丝同情心。如果认为缺少诚意的话,我也并不介意用钱包里所剩不多的零钱进行贿赂。

“我正好用完,非常不建议当枕头哦。”

接过通讯录一页页快速翻找,很快就找到了写着早上那处恋爱喜剧女主角信息的一页。姓名栏和照片像是被墨水泼过一般,脏乎乎一片只能勉强辨认出是她。所幸写着地址的地方没有遭到毒手,快速用手机拍下后将通讯录随手放到桌上。

姑且归结于好奇心作祟,在合上通讯录前我扫了眼亲属一栏。本应写着“父亲”的的格子内空空如也,而“母亲”的格子中则是端正得写着白绯两个字。

“说起来早上那一幕真是太精彩了!完全符合古典主义范式的英雄救美,特别是仰天躺在校门口的那一幕,毫无犹豫的那种决绝真是令人感动。我一眼就看出来你非常具有戏剧表演天赋,别人努力才能塑造的内心矛盾,在你这里可是浑然天成。”

勉强听上去像是称赞的话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但过度身体接触行为我只给那朵人畜无害的向日葵颁发过许可。所以对于一直用手肘顶击我胸口的动作必须受到强烈谴责。至于谴责方式与发布时间,则需要另行择日确定。

“不过呢,你刚转过来不久所以可能不清楚,她在学校里可是非常有名。”

故作深沉压低声音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毕竟房间内只有我们两个人。但考虑到接下来的话题可能会带着些许沉重,作为氛围营造也并非不能接受。

“严格来说的话,应该是无名才对。”

“无名是什么意思?”

不愧是戏剧社成员,优秀的感染力让我也不由压低了声线。

“就如字面意思咯。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交集、没有存在。几乎全校所有的人,包括教师在内都把她看作空气一样。”

“那不就是集体欺凌吗······为什么?”

离群鹿表示无奈的摊摊手。

“听说从她初中开始就这样了。一开始只是同班的几个人,接着是同年级,最后变成了全校。虽然很多人对于无视她的原因也是一知半解,但大都害怕与大家思维脱节会导致被排挤。所以就算内心有疑问,也都被’与我无关’这几个字给扼杀了。”

以无知为推动的群体行为就像滚下雪山的小雪球,将一切交给惯性之后就会迅速脱离掌控。沿途每一片雪花都被卷入其中,却对自身正在成为破坏性存在这件事混不自知。

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所以呢?”

一般来说这样的剧情发展,都是劝诫我不要与其扯上关系,随后邀请我一同加入冠以社会性无视名号的欺凌组织,最终引导她走上一条不归路。而我也会在顺利融入欢乐的集体生活后淡化不值一提的罪恶感。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当然是鼓励你向着充满粉红色的未来大步迈进了!因排挤而内心千疮百孔的少女,在意外之下被命运所指派的少年救起,彼此之间的内心早已种下情愫的种子。”

虽然能为我献上如此激昂的恋爱畅想,但过于夸张的表现形式实在令人反胃,即便放在戏剧舞台上也只会给观众留下用力过猛的印象。如果能将声调降下两个八度,再将舞台正面交给墙壁只为我留下背影的话,评价说不定会上升不少。

“跟恋爱什么的没有关系,只是······”

“就连不坦诚的态度也十分具有戏剧张力呢,嗯嗯。”

还没等后续对于否定式的解读组成语言说出,我的话就被他生生打断。如此缺少主动权的对话方式,除了医生以外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么,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我精神衰弱,甚至想直接从窗户跳下去求个解脱。更何况值班巡逻的老师应该也快要回来,尽快摆脱现状才是优先级最高的行为。

“我得走了,要是赶不上最后一班公车就只能步行回去了。”

“去吧!今晚的对话将是两个人深藏心底的秘密,我一直睡到老师回来,从没有见过谁进来。能在挚友的恋爱展开里推上一把,我可是荣幸之至!”

“······少说两句话对喉咙好。”

转身关上门,将我认为在恶心程度上可以跟鲱鱼罐头一较高下的那张脸关在屋内。

或许我是需要他人给予一定的助力,或是迫使我做出选择才会行动的类型。可过度虚伪的表现形式,即便是充满包容心的我也会心生厌恶。

作为小说的话,到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应该可以画上句号做出短暂结尾。

并不顺利的课外活动就到此为止。

可今晚还远没有结束。

3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

第四次通过话筒听到相同敷衍后,我决定收起手机选择放弃。

说实话,比起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子忙音,医生那种做作且幼稚的模仿秀说不定更令人感到安心。每次拨通后瞬间随着电波一同送达包含恶意与嘲笑的尖锐声调,除了奋力敲打我耳膜与神经之外,多少还是能感受到其中浓度不超过3%的亲切。

当然,无人接听的失落感并非全部来自对于医生的依赖。

毕竟我已经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男子高中生,“健康良好”的成长环境让我拥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继续生活在医生的溺爱之下只会令思想退化。但如果能结成可以一辈子正当合理冲她撒娇的关系,听上去也极具诱惑力。

这种需要双方共同签署的协议,就留到下次见面时由我单方面提出好了。即便如预料之中无法得到对方首肯,挑战这一过程也是踏上成人阶梯不可或缺的过程。

将弥足珍贵的小小奢望收进并不存在的戒指盒里,然后藏进存满与医生甜蜜回忆的海马体中。至于储存期限,就设定到我的肉体消失为止好了。

完成一系列以医生为对象的标准妄想流程后,身体与意识极为不同步的面向二十分钟前就该摁下的红色按钮。

本应做好的坚实心理建设开始些许松动。虽然不至于像偷工减料的水坝工程一样瞬间崩塌,但时不时从决心上脱落的螺丝多少还是令人担心。

试图从医生那里借来以微克计量的觉悟,可惜还是失败了。

摁下门铃这种高难度任务也从允许远程组队,变成只接受单人挑战的地狱模式。

“人生果然不能如意啊······”

带着对生命的失望与感叹,已经伸出的手指又向前移动了几厘米。

随着指尖轻压,叮咚的声响从门后传来,紧接着是由远至近拖鞋敲击地面的闷响。

“你好······你是?”

一位女士从半开的门扇后边探出头来,带着显而易见疑惑与警惕的表情打量着我。

视线相对的瞬间我差点下意识转身溜走。好在提前用毅力铸造的城墙牢牢支撑着我,才没有落得临阵逃脱。

加把劲还是可以做到的嘛,果然过去只是努力不足罢了。

在心中为自己献上小小称赞的同时,将视角拉到与对方正面相对。

只要并非眼睛在拼尽全力欺骗大脑,那这位长着与我同类少女相似样貌的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同样如黑色夜幕般的及腰长发,同样如行星走向末路时所迸发光辉般的眼瞳。不同则是五官相较于女儿更为柔和,或许这就是所谓母性光辉的加成吧。

既然最为重要的第一印象堪称完美,那么为了两位相似的年轻人顺利结合,初次见面的问候应该可以确定为求婚了呢。就算借用一下本来想献给某位不知名过期成年女性的浪漫台词,相信对方也不会有所察觉。

恢复正常运转的脑内生产线正全力编造着蹩脚谎言。

“您好白阿姨,我是您女儿的同学。听说她在学校遇到了意外,所以来看望一下。”

用通讯录上看到她母亲的名字现学现卖,希望刻意拉近关系的称呼不会显得过于做作。

“这样啊,谢谢你多费心了。”

或许是我身上与女儿相同的校服让她放松了防备,在我的妄想故事中已经抱上外孙的岳母大人将门完全敞开,侧身让出了一条在我看来是走向幸福婚姻的通路。

“先进屋吧。”

“不好意思,那就打扰了。”

面对毫无虚假的好意而不去欣然收下是坏孩子的做法,为了保证内心无垢我选择坦然接受。

况且经历一天非人遭遇的学校生活后,步行三十分钟再走楼梯爬上四楼。如此高强度如同野外求生一般的严酷考验,令运动不足的少年甚至想直接放弃生存。能够安稳坐下,享受临终前十五分钟的休息,足以让我感恩戴德。

进屋,脱鞋,换上客用拖鞋,点头致谢。对于从未到别人家做客过的我来说,整套流程顺畅的不可思议。

屋内十分整洁,甚至可以说整洁的有些过头。环顾一圈看下来,除了家具和少数电器以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居家物品。

当然原因也是显而易见。

原本应该摆放生活用品的地方基本都被某样东西占据了。

从玄关开始一直到屋内,不论是地面还是桌面上都摆满了木块,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充斥房间每一个角落。

或许将其称作木块并不合适,因为即便我这样没有艺术鉴赏眼光人的看来,这些也是经过人造加工过的木雕作品。虽然造型抽象,但的的确确能感受到这些木块是作为作品被创造出来的。

“请问······”

“屋里有些乱,小心一点脚下。”

“好的,我尽量。”

不愧是成熟女性,打断我提问的时机与语调都堪称完美,真希望医生能够借鉴学习一下。不过,既然房间主人没有谈及眼下这异样状况的意思,善于站在他人角度考虑的我当然会为对方考虑。

“这么晚过来不要紧吗?有没有给家里人说一声。”

“我们家门禁比较宽松,一般不超过十点半回去就可以。“

姑且拿出手机确认一下,屏幕上显示着10:32。

过于专注在具有实际意义的行为当中,让我对于时间的概念变得极为模糊,这种情况从学术角度被称之为“惊慌失措性时间认知偏差”。具体患者可能在全世界只有我一位,所以可供考究的信息少之又少。

”刚才给我亲切又可爱的姐姐打过电话,没有问题。”

尽量拉高声调以此掩饰心虚。至于代理监护人的角色就交给医生去演绎,相信不用提前对好台词她也能做到临场发挥。

“那随意坐吧。”

虽然很想遵从她的好意坐在沙发上。但考虑到沙发表面三分之二点五已经被坚硬的艺术创作所覆盖,我还是选择将身体的重量交给了餐桌旁的椅子。

而她则拖出另一把椅子坐到我对面,分割我们之间距离的餐桌上也摆满了木雕。

或许是因为女儿的事情已经心力交瘁,与其容貌所不相配的木讷与呆滞爬上五官。低垂的眼球毫无意义左右摇摆,如同在试图捕捉一只并不存在哪里的幽灵。

如此诡异场景构图再配合并不明亮的灯光,某些神怪奇谈中提到的阴阳两隔也不过如此吧。

“啊,忘了给你倒点喝的。我现在就去。”

“不用麻烦了。来打扰就是看看您女儿的状况,再想问几个问题。”

“这样啊。”

或许是为了坚守身为家庭主妇的职业素养,她还是倒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主要是脖子被勒住造成缺氧导致的昏厥,没有生命危险。手上的伤也不是特别深,在医院仔细包扎过了。下午在医院里醒过来以后我把她接回来,就又·······总之睡下了。”

向陌生人诉说自己女儿受到何种伤害,作为母亲来说大概不会再有比这更为痛苦的事情。尽管她刻意隐藏表情的变化,眼神依旧游离在外,但止不住微颤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内心。

不断揭开对方想要掩藏的伤疤的行为足以称之为恶党行径,以此为乐的人更是缺少作为人类所需最基本的要素。

是的,只要一定程度上存在作为人类的缺失,就能毫无罪恶感的继续深究下去。

那我当然也能轻松做到。

“她有提到当时的事情吗?遇到袭击时候的。”

听到我的提问,原本涣散无神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眼底满是惊异与挣扎编织而成的情绪。能为丧失精神的灵魂注入活力这件事虽说值得庆幸,但如果能够继续保持不与我视线相对的状态,相信这次会面一定会更加值得回味。

“你觉得·····不是意外吗?”

“那样的伤势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单纯意外。”

“我也不清楚·····但是下午学校老师打来电话,说那孩子在上课期间忽然又开始发疯。割破了自己双手以后,又跑到杂物间用绳子准备······上吊。跟出去的老师发现以后把她救下来,接着就送去了医院。”

看似毫无破绽的故事。

与班会时听到的基本一致。

“她也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原因的话······可能你也清楚。”

“所以您觉得这次也是“意外”,并且毫无疑惑的全盘接受了学校的说法。”

略微将声调提高,装出一副步步紧逼的样子。毕竟真正的恶党也需要相应觉悟,而我能做到的仅仅只有虚张声势而已。

“我······我不确定。但作为母亲来说,肯定没办法接受好好走出家门的孩子,回来时候变成这个样子。”

“无法认同但却选择妥协。我相信这样的选择是您为了保护她而做出的让步,毕竟不会有母亲因为自己的软弱,而让自己孩子受到更深的伤害。”

其实并非如此。

无数屈从于自己心中卑劣情感的人成为了父母,他们为孩子带去的仅仅是丑陋肮脏的延续。

或许从泥潭当中可以开出洁白的花朵。但对于花朵本身来说,却看不到污泥之外的颜色。

“······我做错了吗?”

“您做的没有错。受害者一方永远不用认为是自己导致一切发生,用本应加害者承担的错误来让自己痛苦,这才是最为错误的。您能够做到的事情依然很多,但并非为了证明给谁去看,而是用行动去填补已经缺失的那部分生活。维护平稳的日常,令其在已经熟悉的框架中一成不变,相比寻求改变更为困难。”

在说教与劝解之间寻求平衡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困难。我粗糙且匮乏的文学素养此时发挥不了一点应有作用,东拼西凑出来的话语顶多能算得上通顺而已。

“谢谢你。”

好在并没有引起唯一听众的反感,甚至得到了不带讽刺的感谢。

“也谢谢您倒的水。我得回去了。”

长期沉迷温柔乡只会让自己精神强度下降,时刻面对精神打击的少年可不能在这里折戟。更何况接近午夜还在女生家中逗留,如此富有挑战性的青春事件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双手撑上膝盖,将已经完全适应坐垫柔软拥抱的屁股艰难挪开。接下来只需要踏出房门离开然后回到家中,重新蜷缩到我所熟悉并散发独特诱人霉味的沙发上,闭上双眼让梦境带给我一丝丝安宁。

一切有关剧情推进的事情就交给真正有能力的人去解决,我所能够做的就到此为止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转动门把的动作。

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发出“啪”的一声,不断回荡的余音让整个颅腔都在嗡嗡作响。

上天永远会在人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将他们内心中最想逃避的问题扔到眼前。像一滩血淋林的烂肉直直砸下,名为“面对”的血渍与污垢溅地满身都是。

没有准备的人可以仓皇逃窜,早有预料的人却只能站在原地。

靠欺骗换来的片刻宁静。

靠扼杀求得的一丝平稳。

靠祈求索取的点滴安谧。

我努力维持的日常。

虚假但却真实的日常。

小心翼翼塞在脑髓深处的平凡碎成无比绚烂得残片,当事人却像个与之无关的旁观者被拒之门外,眼睁睁看着不可逆转变化地发生。

这都是我自作自受的结果,付诸行动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能够逃避至今,一定是因为负责审核罪孽的神灵在暗中偷懒。

舔舔干涩的嘴唇,将最初开始一直被掩盖的谜底揭开。

“我叫游虑。”

包装精致的谎言已经可以被揉成一团当作不可燃垃圾处理。无法焚化的部分就算强塞给别人也不会有接收者,所以只好通过自己的嘴巴吐出,再期待能够顺利风化。

“接下来······可能会成为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