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朋友,是一个灵魂孕育在两个躯体里。
Ave maria Gratia plena
Maria gratia plena
Maria gratia plena
……
学校礼堂里回荡着《圣母颂》的旋律。
台上合唱的孩子们只有十岁左右,纯净的嗓音伴随着钢琴声流淌在空荡荡的室内。负责指挥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每一个动作都细致而从容。
观众席前排坐着两个人,其中那位女士有着修长颈项和挺耸的鹰钩鼻子,年近四十的模样,体态纤细,衣着考究;她的身旁还有一个谢了顶的男人,看起来要比她年长一些,西装革履,有些发福。
纯真的童声似乎有着净化心灵的魔力,让聆听者们沉醉其中,没有人注意到有个影子悄悄地潜入了礼堂。
合唱结束后,仅有的两位观众献上掌声,走上舞台向孩子们和指挥致意。
“毫无疑问,这些孩子肯定会赢得下个月市里的合唱比赛。”秃顶男人说,“虽说每一届的冠军都由我们学校包揽,但这一次尤其完美,简直可以用无懈可击来形容。或许应该放眼更高的舞台,哪怕是全国范围内,也没有人能与他们媲美吧。”
“还是要脚踏实地,董老师。”校长浅笑,“先着眼于眼下比较好。”
“校长说的是……”
话音未落,孩子们率先发现舞台上多了个人,老师们也随之注意到。
那是个消瘦的男人,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制服,胸前挂着的工作牌表明了他校车司机的身份。他满脸冷汗,面色惨白,身体剧烈地上下起伏,干涸的嘴唇不住地张合,好像是在低语着什么。
“是你?”男教师呵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校车司机无视了他,嘴里继续念叨着,径直向校长走过来。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司机体内莫名长出的尖刺便扎入了她的腹部。校长当即倒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孩子们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男教师则惊坐在地上,随即也被刺穿了身体。
司机的嘴还在动着,露出诡谲的笑容。
“Ave Maria... ”他低声唱道。
担任指挥的女教师尖叫着,不顾一切地跑出去。
她刚跑出礼堂没多远,便因为崴了脚而摔倒。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满是泪水的双眼映出了一个身影。所幸的是,面前的人不是行凶者,而是个美丽的异国少女,有着银色的长发和浅灰色的眸子,花瓣一般的紫色衣裳包裹着纤细的身体。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这位名叫伊甸的少女俯下身子,将手放在她肩上;转瞬间,恐惧便淡去许多,呼吸也平缓下来。
“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伊甸说。
“是……是那个校车司机……因为赌博而负债累累,被校长发现后遭到开除,所以才回来报复的……”女教师说,“他……他用什么东西刺伤了校长和教务主任,孩子们……孩子们还在礼堂里面……对不起——”
出于愧疚,她掩面而泣。
“孩子们会没事的。你看清他是用什么刺伤了他们吗?”
“我……我没看清楚……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
“没关系的。请不要自责,那不是你所能应付的情况。请看着这个——”伊甸把手放在她的额头前方,魔法符号一闪而过,女教师也随之失去知觉。
“局外人的记忆已经清除。”伊甸小心地把她安置好,“可以继续下一步行动了。”
“嗯,小心点。”电话另一头的童梦说。
按照惯例,她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着情况。
“可恶,刚察觉到混沌能量波动就赶过来了,结果还是有人受伤吗?而且局外人提供的情报又没什么价值。”和伊甸一起行动的月华有些懊恼,“这里的混沌浓度已经到了有些呛人的程度……咳咳……这有些不太正常。”
“以现在的混沌能量强度来看,那个校车司机的怨恨和绝望随时有可能摆脱母体,具象化为魔物……又或者,魔物已经诞生了。”
“那孩子们一定很危险。”童梦说。
“那还用说!我们得马上进去把魔物解决掉,顺便狠狠教训一下那个懦夫。”
“请等一下,月华同学。”伊甸拦住她,“还不知道魔物是什么种类,贸然行动可能惊动目标,引发不必要的危险。”
“那怎么办,就在这里待着?”
“还是让我先潜入进去,探明情况之后再行动吧。”
“没时间慢悠悠地潜入了,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你没看出来吗!”月华说,“你也感觉到这里的混沌有多强了吧?已经有一个人受伤,不能再磨蹭了。每耽搁一秒钟,孩子们的危险就会增加一分,他们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
“正因为混沌能量强得异常,才不能掉以轻心。按照以往的经验,越是这种情况,魔物的行动就越无法预估,所以还是……”
“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能如此冷静呢?而且要说对付三山市的魔物,还是我的经验比较丰富吧!好了,别争论了,交给梦来决定吧。”
“我吗……”
这一次,童梦感到难以决断。
老远地,她能看到两个圣女正望着自己,即使是这样的距离,她还是能感受到月华目光中的殷切。可是……应对复杂情况的时候,还是沉着以对比较稳妥吧,毕竟完全没有犯错的余地。
这种情况下,或许应该相信……
“我赞同伊甸的意见。”童梦说,“毕竟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我不想孩子们或是你们受伤。”
“够了!”月华说,“梦无法感觉到这里的杀气,但我可是一清二楚!说到底,我还是无法坐视孩子们身处险境,我可不像教团的人,可以在无辜者的生命遭受威胁的情况下,依然无动于衷,因为我在乎他们!”
“月华!”童梦责备道。
伊甸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我进去了,来不来随你的便。”月华撂下一句话便闯了进去。
“别在意,月华没有恶意的,她只是太担心孩子们的安危了。”
“嗯,我知道。”
混沌侵蚀着整个空间,礼堂被黑暗笼罩,月华只能借助身边游弋的光点看清前路。
“这地方真是太邪门了……无论魔物的种类是什么,一定是个棘手的家伙。”月华小声说,她听到的回应只有杂音,“呃——混沌干扰了信号吗?可恶!不过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应对的。”
“Maria gratia plena... Maria gratia plena... ”
黑暗深处,有一个发颤的声音在哼唱着,这怪异的曲调将月华的视线引向舞台上。她看到有个单薄的身影在角落里晃动,脚边还横着两个白色物体,看起来像是蛹,一个细长,一个臃肿。
“这家伙!”月华纵身跃起,踏着椅背跳上看台,一把抓住那个人影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你把孩子们都藏到哪儿了,你这个……”
当看到那张面孔的时候,月华愣住了。
尽管还有着人类的形体,但她可以肯定,那张脸绝对不属于人类——面孔上整齐地分布着六只大小不一的眼睛,而且长满了怪异的绒毛。
月华刚意识到什么,手中的长枪便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丝状物卷走。紧接着,她自己也被死死缠住,整个人都被倒吊了起来。
“不要……妨碍我……”校车司机用嘶哑的声音着,慢慢向月华逼近。
下一秒钟,一团发光的紫雾闪过,伊甸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呵……下地狱吧,全部都下地狱去吧……”
丝从四面袭来,都被伊甸一一斩断,袭击无果的男人释放出更加浓厚的黑雾,然后连滚带爬地溜走。
“咳咳……你没事吧?”浓雾中,伊甸把月华放下来。
“别管我了,咳咳。”月华一时还无法完全挣脱缠在身上的丝线,“快去追那个家伙,抓住他……咳……别让他伤害孩子们。”
“嗯,请放心。”伊甸朝着男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刚才是怎么回事?”随着司机的离去,电话那头童梦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可辨,“我刚才看到校车冲出去了,速度很快,而且横冲直撞的。”
“那个男人,校车司机,他马上就要转化成魔物了。”伊甸说。
“你是说,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变成魔物了?”
“正是这样,绝望和怨恨在混沌的作用下侵蚀了他的灵魂,把他异化成了名为土蜘蛛(Tutigumo)的魔物,孩子们应该被他掳走了。”
说到这儿,离开礼堂的伊甸看到了校车。她穿过一团又一团转瞬即逝的紫雾,紧紧地跟在车子后面。
“那月华呢……”
“别担心,我没事。”月华也走出了礼堂,一边抖落身上的蛛丝,“就是身上沾了些恶心的脏东西。”
满载的校车飞驰着,车上孩子们被蛛丝死死地固定在座位上,尖叫与呼救不绝于耳。
“吵死了!”司机咆哮了一声;随后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愈发扭曲,“呵……想要毁掉我……没这么容易……我才不会就这么独自死掉呢……就让你们……就让这个世界来给我陪葬吧。”
在撞翻了路障之后,车子驶上了尚在施工的高架桥。
紧随其后的伊甸抓准时机闪进车内,把早已不成人形的司机从驾驶座上拽了下来。而当银发少女握紧方向盘,试图阻止这疾驰的快车奔向死亡的深渊时,那个男人又扑了上来,死死纠缠着她。
“为什么要妨碍我?去死……统统给我去死!”
有如蜘蛛口器一样的嘴时不时地横向咧开,唾液向外淌着。
他浑身的肌肉抽动,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咯声。激烈的角力中,螯肢以及体内生长出的尖刺划破了伊甸的皮肤,而她则把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踢出了车外,但来不及减速的车子还是冲破护栏飞了出去。
孩子们只能尖叫着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千钧一发之际,校车竟停止了下坠。伊甸把自己传送到了外面,用看似纤弱的手抓住了车尾的保险杠,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桥面,在冰冷的混凝土上留下深深的握痕。
就这样,少女和校车悬挂在半空,摇摇欲坠。
虽说拥有着守护天使的力量,但那超过二十吨重的庞然大物还是太过沉重。很快,保险杠开始变形,车身猛地抖动了一下,孩子们又是一阵惊恐的喊叫。
“再坚持一下……没事的!!”
她尽力安抚着险境中的孩子们,尽管已经有些力不从心,鲜血也开始从紧扣桥面的指尖渗出。
“呵——呼——”
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司机喘着粗气,匍匐着向她逼近。他的躯干中生出了许多条细长的腿,每一条腿的末端都是尖锐的刺,能够轻而易举地撕裂血肉。显然,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转化成了土蜘蛛。
怪物在桥面的边缘探出头来,此刻的伊甸一面要防止校车坠落,一面要死死抓住桥面,全然没有反击的余地,只能无助地仰望着那张早已经无法辨认原貌的面孔。
忽然,那张脸夸张地扭曲着,紧接着浑身上下痛苦地抽搐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色的标枪从背后刺穿了它的身体,血液喷涌而出。它悲鸣了一声,便径直落了下去,在桥下的地面上摔成了一滩烂泥。桥面远端,月华还保持着投出标枪的姿态。及时赶到的她给了魔物致命的一击。
战斗结束了,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
月华松了口气,总算没有酿成更大的惨剧。她抬起头看到伊甸身上沾满了血,战衣也被划破了许多口子,不免有些担心。
“你的伤……”
“月华!伊甸!”
就在月华刚想询问伊甸的伤势时,童梦也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桥。刚刚来到两个人的身边时,她也注意到了伊甸身上的伤痕。
“你受伤了,要不要上医院?”她关切地问道,没留意到一旁的月华紧紧攥着拳头。
“别担心。”伊甸说,“只是一点点皮外伤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不要紧吗?”说着,童梦把视线转向月华,发现了她神色的异样。
“梦一定觉得我很差劲吧。”抢在童梦开口前,她先说道,“如果不是我,孩子们就不会陷入危险,伊甸也不会受伤。”
“刚才多亏了月华,孩子们才能……”
“不要再安慰我了,这样只能让我显得更蠢,懂吗!”月华吼道,“一直以来梦都是在可怜我对吧?毕竟除了梦之外,我就没有别的朋友了,不过又有谁会愿意和我这样一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傻瓜做朋友呢。这样的我,只会拖累你们。”
“不对,才不是这样!”
“从今往后,还是你们俩一块行动吧。以后我的事也不用你们管。”
说罢,她跳下了桥独自离开了。
“月华……”
“月华?她今天没来上课哦。”
两天后,二年级B班的教室门外,一个女生对童梦说。
“不过这没什么稀奇的吧。”另一个B班的女生说,“她平时就是这样,来不来上学全看心情,就连老师都拿她没办法。”
“是啊,如果说一开始老师还会进行家访,或是喊她的爸爸来学校什么的,现在似乎也放弃了。童梦同学不是一直和月华非常要好吗?就连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嗯,她什么也没对我说。”
“你们俩是吵架了吗?”
“或许也算不上……”
“也别太担心了,大概是上哪玩去了吧。”
“童梦同学可是优等生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你还是劝劝她吧,千万别让她继续这么破罐破摔下去了。老师和她爸爸她都不理不睬的,但童梦同学的话或许能听得进去。你可一定要帮帮她。”
“嗯,我会的。谢谢你们。”
“事情就是这样……”
把伊甸拉到天台后,童梦对她说了关于月华的情况。
“从校车司机的事情之后,就没怎么看到人了。就算是给她发消息,也只是回复‘很好,勿念’之类,到了今天干脆就不回我消息了。去她班上打听也没有得到答案,真不知道她究竟去哪儿了。”
“是我说了伤害月华的话……对不起。”伊甸说。
“不是伊甸的错。那天晚上是伊甸救了大家,如果说那些孩子真的遭遇了不测的话,月华才会更加自责的。对了,伊甸的伤……要不要紧?”
“早就已经复原了。”
“那就好。”
“关于月华的事,我们可以求助辉夜小姐。也许她能够感知到月华的位置。”
“还是不打搅她了吧……我想放学后到月华家里看看,伊甸也一起来吧。”
“可以吗?”
“嗯。”
月华的家是一座稍显破旧的平房——即使是外墙刷上了崭新的白漆,也依然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位于一条刻意翻新成复古风的小巷的中段,三山市现在少有这样的房子。
承载了童梦许多回忆的客厅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显得更狭小,天花板也更低矮一些。陈设有些质朴得过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东西,一切都是为了实用而存在。家具和其它器物的搭配也缺乏协调感,这是儿时的她不曾意识到的。
“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月华爸爸请两位客人就坐,为她们倒了茶,“我以为那孩子会和童梦在一起。”
月华的爸爸是个黝黑的中年男子。黑发间夹杂着白发,虽然魁梧,但比同龄人更苍老一些。他有双坚毅的眉毛,月华眉眼间的英气正是承袭自他。
月华的妈妈肤色很浅,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起来有些虚弱。目光交汇时,她向童梦颔首微笑,但这笑意也掩不住忧愁。
“真拿她没办法。”月先生叹道,“明明从小就在一块儿玩,这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和童梦学学呢。”
“请别这么说……”
“这孩子,说是朽木不可雕也不为过吧,依然挂念着她的也就只有你们了。”说着,他看了一眼被随意丢在地上的书包。他应该早就知道月华没去上学了。
“那……您知道她现在可能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大概她也不想让我知道吧。”月先生皱着眉头,“她最好别回来,否则我一定会狠狠教训她一顿的。”
“请不要这样。如果她回来,请让我和她谈谈吧。她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在月华一个人头上。”
“你们吵架了吗?”
“……是。”童梦迟疑了一下,说,“而且这次完全是我的错……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我一定要当面对她说清楚。请不要责骂她,交给我来解决吧。”
“……”
“拜托了。”
月先生叹了口气,说:“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争吵,你都是唯一还挂念着她的朋友了。如果她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谢谢。”
离开月华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由于下午下过雨的缘故,天气凉爽舒适,也总算是有了些入秋的感觉。但这样的天气反倒让童梦更加担心。
“伊甸今天也辛苦了。”童梦说。
见对方依旧有些自责,她继续安抚道:“月华不会有事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圣女啊。那晚不是伊甸的错;正相反,她回来的时候,我还希望她能对伊甸道歉呢。现在她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赌气吧,气消了就会回来的。”
“嗯。”
就像转校那天一样,童梦送伊甸回家,而伊甸也在楼上隔着窗帘目送她远去。只是今天,伊甸心头的落寞感又增添了几分。她触摸水晶花的花瓣以后,本已有些暗淡的色泽也变得更加浑浊。
“……我可不像教团的人,可以在无辜者的生命遭受威胁的情况下,依然无动于衷,因为我在乎他们!”
月华的这句话久久地在她的心头回荡,她低头叹息,闭目沉思,不久前的一段记忆浮现在心头:
“可以吗?”辉夜柔声问道。
彼时的庇护所,伊甸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辉夜站在她的身边。
征得伊甸的同意后,辉夜揭掉了那块白布,就像是拉开幕布一样。而伊甸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咬着下唇。辉夜轻抚着她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鼓励,让她鼓起勇气,睁开双眼,正视镜中的那个面孔——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那双明眸,就像是星辰一般清晰地映在椭圆形的镜面上,小巧的鼻翼如同随风摇曳的花瓣,紧抿的唇透出了晚樱的色彩,温润的脸庞仿佛凝结着寒夜深处的皎洁月光。相信许多人都会为这样的面容而心动吧。可是谁能想到,伊甸曾经多么害怕这张脸。
“看吧,我就说你做得到的,你和大家没什么两样,都是好孩子。”
先知缓缓地梳理着少女乌黑的长发。
“辉夜小姐……”
“别胡思乱想了,也不用担心教团的事。现在的伊甸已经足够强大,过去的一切不该再成为束缚着你的枷锁。我们的目标一定会实现的,所以,请勇敢地迈出下一步吧。”
“嗯……”
另一边,童梦回到家之后,怎么也无法专注于功课,于是她干脆躺平在床上放空自己,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屏幕停留在与猎魔少女露娜的聊天界面。
隐隐地,她感觉到一种不安,或许如伊甸所说,还是早些求助辉夜比较好。
就在她冒出这一想法的时候,近在咫尺的一连串声响把她惊起。有人——或者是有东西——闯入了她的房间。抬头一看,发现屋内凭空多了一个人;黄白相间的衣服,手里还握着一柄长枪。
童梦马上认出了那人。
“月华?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窗户。”月华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书桌就在靠窗的位置,桌面上的书本和文具因为月华的闯入而散落一地,但至少月华是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了,这让童梦松了口气。
“为什么不走门啊……”
“原本只是想耍个帅而已,不小心搞砸了。抱歉,一会儿我会帮你收拾。”
“这一天下来,你究竟去哪儿了?我可是担心死你了。”童梦埋怨道,“大家都在为你操心啊。”
“我吗?当然是去调查魔物。”
“可为什么不回消息呢?”
“那都得怪讨厌的监护人,把我的手机都给摔坏了。”月华向她展示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满是裂痕,“一开始还勉强能用,就是触屏有点儿不灵光,现在好了,就连开机的成了奢望。再说,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可是守护三山市的猎魔少女啊。”
“……就这么失联了,怎么可能不担心。”得知是手机坏了,童梦放下心来。
“好啦,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我们一起行动吧,就我们俩,走吧!”
“等一下,这是要去哪里?”
“小木屋。确切地说,是碰到眷族的小树林。”
“这个点?”童梦看了看手机,“末班车都赶不上了吧。”
“没关系,我带你去。”
“月华——啊——月华!”童梦尖叫着。
前一刻她还满腹疑惑,而现在就只剩下惊慌这一种情绪。
此时此刻,月华正横抱着她在夜幕中跳跃,从一个房顶到另一个房顶。迎面而来的风呼啸着,吹乱了童梦的头发,掀起了她的裙摆。
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四岁少女,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
“你在干嘛呀,快放我……快放我下来——!”
抗议了许多次以后,月华终于在一座高塔般的摩天大楼顶上把童梦放下。“记得你说过,那天伊甸就是这么抱着你的吧。”她说,“我也要抱一下才公平。”
“呼——呼——感觉要死了。”
童梦扶着她的肩膀,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睁开眼睛看看吧,这里的景色很好的哦。”
“饶了我吧,我怕高。”
“没关系的。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
在月华的鼓励下,童梦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睁开眼睛。
不由得,她为所看到的画面轻声惊叹。正如月华所说,城市美极了——流光溢彩,灯火通明——虽然从小在三山市长大,但印象中从没有在这个角度欣赏过城市的真容。
“在这里几乎能把整座城市都尽收眼底了吧。”月华神态放松,表情舒展,“如果说萤火虫是繁星之子,那这座城市就是繁星之城吧。很美,不是么。”
“嗯……是啊。”
虽说怕高并非虚言,但这一次童梦的确没有感受到一丝恐惧。
“你知道吗,还没有被梦发现秘密的时候,我就常常一个人来到这里。看到这样的夜景,就会觉得世界很美好。虽说有时候会因为没人知道我的付出而寂寞,有时候会为了学校里的破事而沮丧,有时候还会碰上这样那样的不开心;但想到我守护着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市,一切烦心事就都消失了。”
“不愧是月华,能找到这样的宝藏。”
虽然无法如月华所说,把城市的灯光想象成繁星,但在她看来,眼前的画面就像光怪陆离的梦境,足以引发无尽的遐想,甚至让人暂且忘却自我。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月华,因为眼前这真实的幻境,正是她们共同守护的城市,她们的家。
她舒展身子,待心态稍稍放松下来,然后问道:“谢谢你带我来看夜景,不过,月华说的线索是?”
“说了在小木屋附近的树林啊。如果梦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继续前进吧。”说着,月华向她伸出手,“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童梦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
刹那间,胳膊、肩膀、裙摆,还有全身,都被一层薄薄的光晕所笼罩。
月华似乎把勇气连同光一起传递给了她,她立刻就不再担忧了。刚才睁开眼睛的时候,月华也是用这种方式帮助她克服的恐惧吧。
“出发咯。”
说完,月华牵着童梦的手,从那高高的塔楼上跃下,落在低处的房顶上。月华的灵力之光护佑着童梦,如果不是这份力量,身为普通人的她,是无法在这样的运动中保持平衡且安然无恙的。想到有月华的守护,她感到安心。
随着逐渐适应,童梦开始享受这样的旅程。
小时候也常常这样,月华在前面跑着,而她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起,奔跑在操场,奔跑在放学路上,奔跑在淙淙的溪流旁。回忆与当下交织在了一起,也不知是风湿润了她的眼眶,还是泪花染湿了风。
月华似乎说了什么,但风声盖过了话语,也淹没了城市的喧嚣。穿过林立的高楼,还有鳞次栉比的矮屋,几度跑在平地上,又几度回到高处;随着周遭的灯火逐渐阑珊,童梦知道,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虽然比不上紫雾的把戏,但这样的旅行方式也不错吧。”到达小树林的时候,月华洋洋得意。
“快别说这些了。”
刚落地的时候,童梦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就好像双脚不再属于自己,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不少汗。
接着,她张望了一下四周,显得有些不安。
“梦看起来有点紧张。”
“你不觉得这地方有些阴森森的吗?而且那晚的事……”
“有我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大晚上的把我叫到这里,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阵子我一直在主动寻找魔物的动向,你知道的。由于没有发现混沌,就只能关注本地的新闻了。我想找到一些看起来像是超自然事件的消息,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逃过了我们的感知力。原本倒是没抱太大希望,不想很快就有了收获。
“一则新闻是,几天前这一带发生了毫无征兆的大规模停电,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另一则新闻同样发生在那天晚上的同一时段,也在同一个区域。有六名市民同时昏倒,还有人出现了谵妄的症状,但所有人都没有检查出任何身体上的异常。”
“这两件事的联系……”童梦开始思索。
“除了时间和地点,似乎没有什么关联;而且和魔物之类的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但考虑到发生的时间重合,而且又是在小木屋的附近,自然而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一定能在这儿发现点什么。”
“所以你找我来一起调查?你确定会有收获?”
“相信我的直觉嘛。”
“要通知伊甸吗?”
“才不要,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行动。”
于是,两人在林间寻觅着线索,月华走在前头,童梦在后面跟着。
远离了小径,也远离了路灯的光,细小的光点在周围飞舞,为她们驱散黑暗。虽说还是对遭遇暗影猎犬的事心有余悸,但这样与月华相处让她感到惬意。回想起小时候的试胆大会。那时候,也是她们俩一组;那时候,也是月华帮她壮胆,领着她走到终点。
树影和暗淡的光让童梦有些迷离,就在走神之际,目光恰巧落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快看那儿!”她指了指那里。
她注意到那儿有个不太起眼的符号,不太明白它的含义。
“那是什么……小孩子的恶作剧吗?”月华眯起眼睛。
“这图案复杂和规整的程度,可不像是随意刻上去的,依我看应该是魔法符印之类的东西。”
“的确是有点像……”月华上前仔细检查,浮游的光点也随着她的视线凑了上去,“嗯——从外观上看,也许和清除记忆的魔法源自同一体系。”
“这个符号月华也不认识吗?”
“有点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也许天使之前的宿主知晓它的含义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拍下来吧。”
童梦拿出手机,按照月华的吩咐拍了几张。
“等一下。”月华在那棵树前站定,死死盯着它。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退后。”说着,月华召唤出长枪,在那个疑似魔法符印的符号上划了道口子,然后皱起了眉头,肌肉紧绷,“果然……我感觉到了混沌的气息,就在这附近。这个符号的作用应该是遮蔽混沌!”
“你是说……有人在藏匿混沌?”
“有可能。记得吗,辉夜和那只布偶说过,人类可以操控魔物甚至是眷族。既然如此,有人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掩盖混沌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既然有混沌,这附近应该有魔物存在。”
“有人在豢养魔物吗?”
“谁知道。总之,让我们弄清楚吧,跟紧我。”
月华循着混沌气息的来源前进,紧紧跟在身后的童梦咽了口口水,她不知道今晚会碰见的魔物究竟是什么,但月华看起来胸有成竹。
“看那里!”在一块开阔地上,月华发现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东西。
顺着月华枪尖所指的方向望去,童梦看到了一块黑布,抑或是什么类似的东西,走近一看,旁边还有几滩深色的液体。
“周围是血吗……”童梦自然而然地展开了不祥的联想。
“不知道,仔细看看吧。”月华用枪挑起那块布,一阵恶臭立即向她们袭来,“这是什么?像是被撕烂的衣物……呃——真恶心……”她掩鼻骂道,“闻起来就像是死鱼或是死老鼠。”
“是腐烂的味道吗……”童梦也捂着鼻子,“等等,那是什么?那块布下面的东西……”
那里——刚才被破布掩盖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团不定形的东西在蠕动着,看起来像是活生生的淤泥,抑或是活生生的腐肉。
待童梦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拍下照片后,月华挥出一道光,结果了它们。
“混沌消失了吗?”童梦问道。
“姑且是消失了吧,不过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月华说。
“是被魔物残害的人类遗骸吗?”
“嗯,或许是受害者的残骸吧,血肉沾染了混沌才变成这样的。但也有可能只是混沌凝成的结块。”
“如果是尸体,那么刚才那个符印……是为了掩盖这起惨案吗?”
“有可能,大概有人在操控魔物行凶吧。”
“要告诉伊甸吗?”童梦再次确认,她渴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再等等吧。我一个人能查清真相,并且揪出犯人。”说到这儿,月华忽然皱了一下眉头,“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情愿,但最近在学校的时候,梦尽量不要离伊甸太远。”
“月华觉得我会有危险?”
“小心点总没错,毕竟辉夜也说,可能会有新的眷族出现嘛。”
“嗯。”童梦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笑,“月华刚才的样子很帅气。”
“什么?”
“我是说分析问题的样子啊。如果不是月华敏锐的洞察力,我们也没法发现这些线索……等一下,月华你该不会是一直深藏不露吧?”
“哪有的事,我也只不过是深得梦的真传罢了,我也一直在学习梦思考问题的方式啊。好啦,混沌清除干净了,这一带应该也没有别的什么线索了,接下来该好好分析一下那个符印了。总之今晚就先回去吧。今天我可累死了。”
说完,月华伸了一个懒腰。
送童梦回家、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文具之后,月华自顾自地在童梦的床上躺下。
“今晚我就住你这儿。”
“你不回家吗?”
“从技术角度上说,我现在还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除了你这儿,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还是回去吧,你爸妈快担心死了。”
“他们才不在意呢。而且离家出走第一天就回家,那可多没面子。”
“好吧……你在我这儿,他们应该能够安心吧,但我至少得打个电话告诉他们。”
“随你便,想打就打吧,真拿你没办法。”月华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一边抱着童梦的枕头,轻轻嗅了嗅。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吧。”
童梦给月华爸爸打了个电话,父女两人都没有跟对话说话的意思。月华翻过身背对着她,而她爸爸则因为给童梦添了麻烦而表示了歉意。
“嗯,您就放心吧。祝您晚安。”童梦挂断电话,然后转向月华,“今晚早点睡,明天该好好上学了吧。”
“我被停学了,他没跟你说吗?”
“停学?为什么?!”
月华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对童梦则是晴天霹雳。
“昨天下午体育课上,我把班上的一个混球教训了一顿。不过那明明都是他的错啊,结果所有人都怪在我头上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是这样的。”月华坐起来,但依旧抱着枕头,“那天的体育课上,我绕着操场跑着。大概是有些走神,那家伙从背后狠狠撞了我一下,非但没有道歉,还出言不逊,说什么:‘吊车尾,别挡路’。如果是平常我或许就忍了,但那天正在气头上,于是一把揪住了他。
“肇事者是校队的所谓篮球明星,真是笑死人了,185公分的大块头,却胆小得像只小鸡。他虚张声势地威胁我,让我马上放开他,还说‘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再不放开你就死定了’。见我不为所动,他就用一连串陈词滥调来羞辱我,‘学渣’‘笨蛋’‘杂碎’……
“老师替他撑腰,其余的人在看热闹,没有人在意这件事其实是他挑起的。也许正是这样,那家伙才有恃无恐吧,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他命令我在他数到三的时候放开,数到三的时候,他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了,满脸是血,裤裆都湿透了。”
“你揍了一个普通人?”
月华越说越起劲,而童梦大为惊愕。
“也谈不上揍……吧。我原本只想轻轻地用头撞一下,可不知为何没控制好力度,他的鼻子大概是断了……后来的事估计你也猜到了。校方把我的监护人叫来训斥了一顿,而监护人又把我训斥了一顿,接着我就被暂时停学了,然后就是离家出走。”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样也好吧,我早就不想上学了,干脆把我开除算了,反正也没人在意。”
“真是够了!”童梦攥紧拳头,身体颤抖,“我再也受不了了!为什么月华你总是这样!”童梦罕见地发了火,让月华有些猝不及防,“请不要再这样自暴自弃了好吗!老师、同学,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大家都在关心着你啊!”
“才没人在乎我呢。”月华嘟囔着。
“大家都在乎啊!还有,你总是说爷爷去世以后,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那我呢,我对月华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梦以后还是和伊甸做搭档吧,你也希望那样吧?那晚你也只关心伊甸,却没问过我受没受伤。”
“对不起,可是那天伊甸流了好多血啊,很难不为她感到担忧吧……不过……那天月华你受伤了吗?”
“倒是没有……不过梦至少可以关心一下嘛。算了,无视我也很正常,毕竟是我搞砸了行动,还差点让孩子们搭上性命,作为英雄的伊甸得到更多关注也是理所应当。身为猎魔少女,我也是个失败者,或许压根就不够格。我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罢了。”
月华故意唱着反调,还是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这让童梦更加无法忍受。
“不许你这么说……我的月华才不是一无是处!”这时,她的眼角已经挂着泪珠,“哪怕上次的事,你也是因为太过关心孩子们的安危才会碰上麻烦的啊!你这样说会让我伤心的,你明白吗?因为月华……你一直……一直都是我独一无二的、最珍视的朋友啊。
“或许你没有察觉吧,小时候我就一直把你当成榜样。爸爸妈妈分开的时候,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走出消沉。所以,我才由衷地希望帮月华振作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每次月华自暴自弃的时候,我都会被巨大的无力感侵袭……
“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童梦忍不住开始抽泣。
在月华的印象中,也很久都没见过童梦哭了,上一次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这一幕让她既心软又内疚,还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站起来搂住童梦的肩膀,也为她擦去眼泪。
“别哭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月华你这个笨蛋……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答应我。”
“好,好,我答应你。”月华搂住童梦,轻抚着她的头发,不禁笑了笑,“想不到梦还是小时候的那个爱哭鬼啊。”
洗完澡,童梦就睡下了,而月华也像小时候一样钻进了她的被窝。
“接下来月华打算怎么办呢?”童梦问道。
“我……也许会加入杜兰达尔吧,在合适的时候。”
“月华已经想好了吗?”
“姑且就和杜兰达尔合作吧。虽然她们是群浮夸的花架子,其中还有一个特别招人烦的家伙。但正因为这样,才更需要我啊。而且,说实话,我还挺喜欢那个什么庇护所的。”
“嗯,听伊甸说,月华是最有天赋的圣女。”
“才不是什么圣女呢。”月华抗议道,“我是三山市的猎魔少女。”
“不过从今以后月华要面对许多更强更可怕的魔物吧,甚至还有恶魔……”
“是啊,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干掉她们说的恶魔了。”月华笑着说。
“真的……没问题吗?”
“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我当然相信月华的实力啊。可正是倚仗着实力的缘故吧,我总觉得月华在战斗的时候太过随性了,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还有,你会住在庇护所吗?如果加入了杜兰达尔,就这么不回家了,我们就没法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了吧……”
“放心啦,如果就这样走掉了,可不就便宜了讨厌的监护人吗?我可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甩掉我这个包袱的。还有你,梦梦,你也别想就这么跑掉,到时候我还会经常来烦你,让你帮忙出主意呢。”
“嗯,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对了……”
“怎么了?”
“替我向伊甸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