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追求意义的存在。

你,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当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你会希望

如果是在做梦该多好……

只要醒来,就没事了吧;

只要醒来,一切就都会完好如初。

那天,我比任何时候

都更希望是在做梦。

因为那天……

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所以,

如果是在做梦该多好……

“梦……”

仿佛听见有人在耳畔低语,齐耳短发的少女从浅眠中醒来,又或者,还停留在半梦半醒之间。惺忪的睡眼只是微睁着,直到铃声响彻整个校园。

“要迟到了——!”

少女猛然惊起,引起教室里一阵哄笑。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老师的额头青筋暴起,粉笔被紧绷的手指折成两段。

在离开二年级A班教室前,板着脸的老师不忘告诫一句:“放学都给我乖乖回家去,谁也不许在外头瞎转。听明白了吗?”

“明——白——”松散且无精打采的声音回应道。

“‘大魔王’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拖堂了吧……”

“她该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谁会做她这种人的男朋友啊!只是因为‘那件事’啊……”

“‘那件事’吗……”

虽说大家刻意地装出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但按捺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他们真实的心思。“那件事”在校园里本是不允许讨论的,但却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学生们之间的热门话题,而且越传越夸张……

越是禁止的事物越流行,说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走廊、操场、校门口,熙熙攘攘,满是少男少女的身影。

虽说已近十月,但几乎感觉不到秋天的气息。行道两旁的香樟树在东南部沿海温暖湿润的气候滋养下,尽情焕发着绿意与生机,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总之,三山市绝不是那种四季分明的城市,非要说现在与刚刚过去的夏末有何不同,大概也只是暮色会到访得更早一些吧。

“唉,我的青春结束了。”面对此情此景,一位少女却发出了悲秋一样的叹息,“为何我非要承受这样的不幸呢?”

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拳曲的发梢微微内收。上身是白色的短袖衬衫,纤细的红色领结坠在胸前。下身是藏青色的百褶裙,袜子的长度大约够到膝盖下方两厘米处,脚上穿着黑色的乐福鞋。

这是三山中的夏季校服,自然也是刚走出校门的女孩子们的标准装束。

“没有那么糟糕吧。”

刚才在课堂上睡着的齐耳发少女说——当然,她也穿着同样的制服——两个人正肩并肩地走在放学路上。

“童梦你不明白的。”戴眼镜的少女说,“没有社团活动的中学生活,和跑了气的汽水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个意义不明的比喻是怎么回事?

名叫童梦的少女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宽慰道:“社团活动只是暂停了而已啊,又不是永久取消。等‘那件事’过去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方芹你就放心吧。”

“倒也是。对了,等到一切都回到正轨以后,你愿意加入我们社团吗?”

“那个……就不必了吧。”童梦苦笑。

“也对,超自然之类的事情和童梦的气质的确不太相符。”

“是吧。”

方芹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沮丧,毕竟童梦不是第一次拒绝她的邀请了。她已经习惯被许多人拒绝,而不单单是童梦一个人。

或许没有人会想到,像方芹这样一位文静的女孩子,竟是学校“灵异侦探部”的骨干。

当然,她的确有着关于超自然领域的丰富知识,只是那些单纯为了找刺激而加入的学生,往往会在几星期甚至几天内退出,他们离开一方面就是因为这些枯燥乏味的知识;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没有“捉鬼”之类的实质性活动。

现在剩下的社团成员不超过三人,但这并没有让方芹的热情减退分毫。

“对了,童梦你最近是怎么了?”方芹忽然话锋一转。

“我吗?没什么啊。”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方芹皱起了眉头,“你最近可太不对劲了。迟到、忘带作业不说,考试成绩也掉到了十名开外,刚才还在数学课上睡着了。”

“真的没事,只是太累了吧。”

“真是的,我还希望在这次的考试中和童梦再好好比试一次呢……但如果作为竞争对手的你掉了链子,我也会失去干劲的。所以啊,童梦要赶快振作起来!”

“嗯,我会很快调整好状态。下次一定全力以赴,不会辜负方芹的期待的。”

“嗯,这就对了!”

虽说关心着对方,但她们两个一开始并不是朋友,而是“对手”。

两个人交替占据着全年级第一的位置——升上初二以来就鲜有旁落——她俩谁会是下一次的头名,甚至成了班上热议的话题。久而久之,她们俩也成了在同学们眼中“亦敌亦友、惺惺相惜”的关系。

“说起来,童梦和B班的那个女孩子很熟吧?大家都说你们俩意外地投缘。”方芹说。

“你是说月华?”

“对啊,我听说她今天又没有来上学。虽说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但童梦和那个孩子真不像是能谈得来的人。她的那个头发怎么看都是不良少女吧?裙子也比别人短一截;还有那条领带是从哪儿来的,只有男生校服才有的吧……

“总之,老师和同学们都担心你会被她带坏。”

“不会的。”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是发小啊。其实啊,月华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善良、温柔,又很会照顾人,而且画画更是一绝。过去她的成绩很好,经历了一些事才变成现在这样,但依旧是个好孩子。而且,在我看来她和方芹还有些相像。”

“啊?哪方面像?”

“我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吧。”

有时候童梦甚至觉得,正是这种感觉上的相像,才让自己和方芹成为朋友的。这想法多少让她有些歉疚;对月华,也对方芹。

“是什么样的经历呢?”

“那个……”童梦显得有些为难。

“是秘密吗?我就不多问了……虽然有点好奇……”方芹嘀咕了一句,然后露出友善的微笑,“那么,身为发小和最好的朋友,童梦可要尽力帮她振作起来啊!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比如说辅导功课什么的,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嗯,谢谢。”

大约五分钟后,到了分别的岔路口。

“童梦还要一个人走上好长一段路吧,犯人还没抓到,路上小心点哦。”

“嗯,你也是。”

“究竟是什么人做出了那样的事呢?”方芹皱起了眉头,“听说咱们学校那个被咬伤脸的高年级女生受了严重的惊吓,但就和之前的几个受害者一样,没有损失任何财物。如果不是她本人的描述,听起来倒像是野兽干的。”

“按照新闻里的说法,行凶者很可能是吸毒过量什么的。”

“可是童梦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你的意思是?”

“听说,那些袭击者看起来似人非人,‘他们’真的是人吗……

“而且既然是咬伤,应该留下了唾液,警方可以通过DNA找到线索吧,更别说还有监控录像可以查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呢?”方芹不自觉地摆出了推理的架势,然后自顾自地嘀咕着,“从这件事上,我感觉到了超自然的气息……如果能拍到照片或者视频作为社团的招新素材,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加入吧。”

“太危险了吧!”

童梦知道,必须打消她的这个念头,她或许真的做得出来。

如果不是身为部长的方芹成绩太好——最近还蝉联了全年级第一——学校早就要求灵异侦探部废部了吧。也正因为成绩,老师也对她的一些“出格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放任也助长了方芹的胆量。

但无论如何,主动卷入一件真真切切的袭击事件还是太疯狂了。

“不过,今晚过后应该不会再有人被袭击了吧。”童梦说。

“你怎么知道?”

“直觉。”

直觉?

或许这不像是从童梦口中说出的话。

方芹思索了许久,但大概始终也没有揣摩出其中的深意。她们各自走远以后,童梦的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屏幕上显示出“猎魔少女露娜”的名字。

猎魔少女露娜:没忘了今晚的约定吧?

童梦:怎么可能会忘。

童梦:把书包拿回家后,就去跟你会合。

猎魔少女露娜:那好,在约好的地方等你。

童梦:收到。

晚上,城市角落的一处烂尾楼;

一个身影越过围墙,落在空荡荡的庭院里。

这位不速之客是个少女。她有着一头精心打理的金发,英气的眉毛下面,宝蓝色的明眸透出自信的光芒。线条优美的战衣包裹着纤细的身躯,右手穿戴着雕饰华丽的臂甲,裙摆如百合花般潇洒绽放。衣领、袖口、飘带和过膝袜都是雪白色的,边缘点缀着金色纹饰。她身上披着一层光晕,手里握着一柄长枪,锋刃之巅凝聚着炽热的光。

她进入了建筑,探索着,一簇簇光点悬浮身旁,为她驱散着黑暗。

“你确定是这里吗?”她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连个鬼影都没看到。这里真的是食尸鬼(Ghouls)的巢穴吗?”

“调查了好几天了,不会错的。”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说道。

与金发少女通话的正是童梦,她就在不远处的老式居民楼天台上,用望远镜监视着烂尾楼。由于大部分楼体都没有外墙,金发少女现在所站的位置,她能够借助浮游的光点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袭击事件都发生在这一带。”童梦接着说,“虽然无法准确定位,但月华不是也感觉到附近有魔物残留的气息吗?考虑到它们怕光、喜欢干燥、生性怯懦,而又倾向于群居的习性,附近适合藏身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关于食尸鬼的知识还是月华你告诉我的啊。”

“叫我猎魔少女露娜!”

名叫月华,自称露娜的金发少女,远远地冲着童梦的方向摆出了一个神气的造型。

“你有完没完。”

“所以呢?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处呢?”

“从袭击的严重程度看,所有受害者都只是受了轻伤,或是仅仅受了点惊吓。似乎只要遇到激烈反抗,怪物就会逃之夭夭。每次攻击都是试探性的,这表明它们还没饿到必须冒险吃人的程度,毕竟食尸鬼不比人强壮多少。袭击事件的发生频率不算高,也印证了它们不缺食物的事实。

“还有,月华有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建筑?”

“没有,怎么了?”

“那是个肉制品加工厂,给这些肉食性的魔物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就算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不敢明抢,从工厂偷出来的边角料也能让它们不至于挨饿。考虑到食尸鬼多少还保留了一些人类的习惯,无人的建筑也比桥洞之类的地方要更适合藏身,还不会被路人打扰。所以,栖居在这个地方再合适不过了。

“现在,你只要找到藏匿在里面的腐胔之心就好了。”

“原来如此,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助手。”

“说是‘猎魔少女的助手’什么的,但你其实是把我当跟班使唤吧。”童梦埋怨道,“只是调查分析、出谋划策也就罢了;应付老师和家里人,还有负责后勤之类,倒也还能接受;可为什么我还得帮你做作业啊!”

“啊……那个……毕竟正义的伙伴是没有时间处理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的呀。嘿嘿。”

“‘嘿嘿’是什么意思啊!下回看电影你请客。”

“等等,那是什么?”

“别转移话题啊……”

“嘘——”

“魔物出现了么?”

烂尾楼那边,“猎魔少女”摆出了准备战斗的姿势。

就在刚才,她看到一道影子从前面掠过,藏进了拐角的暗处,现在还有小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完全没有察觉到猎手敏锐的眼睛正盯着它看。

“它就在那儿……”月华轻声说,“看我逮住它。”

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可就在距离只有短短几米时,还是因为踢到混凝土碎块而惊动了目标。

“等等!”

一场追逐战拉开了序幕。

那魔物虽然个子不大,但远比预想的敏捷得多,由于是在光线不足的室内高速移动,她甚至无法看清目标的轮廓。

“可恶,跑得还挺快嘛!食尸鬼竟然这么灵活吗?”

“小心点,月华,你现在的位置我看不见。”

“觉悟吧,魔物!”

“真是的,听人说话啊!”

虽说是责备的语气,但童梦知道没必要为月华担心。她是个老练的战士,对付食尸鬼这种低阶魔物根本就不在话下。果然,这场追逐战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那个东西慌不择路,钻进了死胡同。

“无处可逃了吧,懦夫!”猎魔少女用枪尖指着前方。

面对凌厉的杀气,躲在阴影中的魔物动也不敢动一下。可当月华走上前去,看清了它的模样时,得意的表情却消失了。

“喵——”

“诶?”

“什么情况?”

“什么嘛,不过是猫咪而已,虚惊一场。”

“猫咪?”

没错,月华刚才追逐的目标,不过是只受惊的猫。

“没事了,好孩子。”

月华手中的枪化成一道光消失了,身上的光晕也变得更加柔和。这光晕似有着某种驱散恐惧、抚慰心灵的作用,猫咪察觉到气场的变化,先是试探性地靠过来,舔了舔月华的手,确定没有危险后,干脆钻进了月华的怀里。

“喵呜——”

“好可爱!为什么会在这里?它应该没有主人吧,我或许可以收留它,把它寄养在你家。”

“等等,为什么是寄养在我家?”

“梦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啊。我倒是想自己养,可恶毒的监护人肯定不会答应,搞不好还会拿它煲汤。”

“再怎么说也不会拿它煲汤吧!”

“那可说不准。”月华拿腔拿调地说,“别看只是普通人的模样,可他们毕竟是异界来的邪恶魔法使,为了禁锢身为猎魔少女的我,才来到这个位面的。”

“偶尔也收敛一下你的中二之魂吧。”

趁着月华一边撸猫一边和好友聊天,几个扭曲的生物从角落里的缝隙钻出。

它们龇牙咧嘴,悄悄地向她逼近;或是弓着背蹒跚而行,或是紧贴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爬行着。虽说徒有人形,但人类是绝对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行动的。

世界的黑暗角落中,潜伏着许多这样不为人知的东西。都市传说、民间故事和宗教典籍中所记述的神秘生物,也并非全都子虚乌有。只不过它们的本质与存在于故事中的形态多少有些差别罢了。

对于魔物的现身,月华似乎浑然不觉。

当她一边轻抚着怀中的小家伙一边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小金属球从她身上滚落。眼看魔物行将偷袭得手,金属球竟放射出强光,而月华也适时护住猫咪,以免它的眼睛被刺伤。至于那些魔物,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它们嚎叫着,痛苦地捂着双眼。

“什么情况?”听到惨叫的童梦问。

“用掉了一颗闪光弹而已。”月华说,“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强光或许只会导致短暂失明,而对于食尸鬼这种怕光的魔物而言,足以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了。不过嘛,也多亏了你提醒我注意夹层和通风管道,我早就发现里面的异样响动了。”

食尸鬼们已经动弹不得,浑身冒着黑烟,化成黑色黏液的眼球溢出眼眶,穿过指缝向外流着。月华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以这些可怜的怪物为背景来了一张搞怪的自拍。

“这家伙……”

第一时间收到照片的童梦叹了口气。

翻了翻相册,她的手机里已经存有好几张类似的照片了,背景包括狼人、瘦长鬼影、红衣厉鬼等等。

“好的,就是现在!”月华把长枪插在地上作为支点,轻盈一跃,以一记漂亮的回旋踢结束了这场一边倒的战斗。食尸鬼们的头部不自然地扭向一侧,还来不及倒地便已经灰飞烟灭。

“讨伐完毕!”

“月华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马马虎虎吧,不过是食尸鬼这种不入流的魔物而已。充其量只是人类无法满足的欲念的投射物,甚至从来没有过生命,所以连死灵都算不上。这样的对手根本不值一提,下回敢不敢来一点刺激的?”

“现在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吧,你可还在魔物的巢穴里呢。”

“魔物不是解决了吗?感觉身体好轻,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了。”

“给我悠着点!”

“知道啦,知道啦,接下来只要把腐胔之心破坏掉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就不会滋生新的食尸鬼了,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会化成灰……”

话音未落,一些粉尘撒落在月华的脑袋上。

抬头一看,正上方的天花板向外凸起,好像承受着极大的重量。还来不及思考,天花板就塌了下来,同时坠下的还有一个庞然大物。月华一个滚翻躲开了坠物,却被眼前的东西怔住了——

那是一个由许多面孔和肢体拼合而成的魔物,就像是神话中的百臂巨人(Centimani)。这些肢体与面孔的中央,是一颗大得出奇的心脏,表面像是附着着一张拉长扭曲的人脸。这颗心脏不停跳动着,向外输送着污浊的血液。

“这是……什么?”

没等她缓过神,一只肿胀的巨手便拍了下来,重重砸在她身上,就连地板都被砸得凹了下去。

“月华,月华!怎么了,月华?!”

巨响过后,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童梦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许多念头浮现出来。在她看不见的区域,月华究竟碰到了什么?而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又能帮上什么忙?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月华一个人留在那里,绝对不能!

于是她不顾一切地跑下楼去。

烂尾楼里寂静无声,肉山般的怪物一动不动,巨大的手还死死压着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地面。过了一会儿,先是一束光穿透了怪物的手背,紧接着,好几道光束一齐射出,转眼就把那只手切割得四分五裂。

怪物哀嚎不止,而月华安然无恙,只是身上沾了许多尘土。

“你可……真是……惹恼了我啊!”

把护在怀里的小猫放跑后,金色的光芒重新在手中汇聚成长枪。

面对着少女如炬的双目,怪物边呻吟边后退,这样一个狰狞恐怖的大家伙竟完完全全被娇小的对手震慑住了。

枪杆一记横扫,怪物被震得飞了出去,砸断几根柱子后飞出了建筑,重重摔在大街上,把零星的路人吓得魂飞魄散。怪物挣扎着爬起来仓皇逃窜,而月华也很快追上,把它赶进了附近的停车场。

无路可退的魔物抡起一辆汽车朝月华抛去,被一个闪身轻松躲过;又一辆,被长枪从中间劈成了两半;当魔物同时提起两辆车子,想要孤注一掷的时候,少女早已杀到身前,一枪刺透了那颗心脏。

汽车落在地上,一声低吟后,山丘般的肉体化为灰烬。几乎在同一时间,游荡在附近的食尸鬼也都变成了灰,随风飘散。

“月、月华……你没事就好……呼……”循声而来的童梦气喘吁吁。

“怎么可能会有事!我可是守护三山市的猎魔少女啊,区区小妖何足挂齿!”

“别说大话了,刚才可担心死我了啊!”童梦的气息逐渐平缓,“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也看到了?好像是许多食尸鬼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糅合到了一起变成的怪物,而且腐胔之心就长在它的身上。”

“长在它身上?可是,腐胔之心不是通常会和食尸鬼的巢穴融为一体吗?而且,你说的‘某种力量’是指……”

“只是感觉罢了。最近魔物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不知道和这有没有关系。算了,不管这么多。”月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今天可是酣畅淋漓的大胜利啊!嗯——附近感觉不到魔物的气息了,真让人神清气爽。我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恐怕不行。”

“为什么?”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至少有十个局外人看到了。”

“不是吧?!”

“我们整夜恐怕都得为清除记忆忙活了。”

“真是麻烦。”月华嘟囔着,“为什么非要清除目击者的记忆不可呢?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英雄,还有谁会在意我的数学成绩?”

“你不及格的不止数学吧……而且被普通人知道就会有严重的后果,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话虽如此……”

“好了,赶紧干活吧,不然就真别想睡了。”

“知道啦,知道啦。”

离开以前,月华走神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她回眸望向远处的高楼,同时摸了摸手背上的月牙状印痕。童梦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

与此同时,某座大厦的天台上,一位女子凝望着都市血脉中流动的色彩,任凭晚风撩动她的长发。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有着一张清秀的面容。

一只猞猁出现在身边。它有着一只蓝色的眼睛和一只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像个布偶,却能够像真正的动物一样行动自如。

“她就在附近,拉斐尔。”女子说,“我能够感觉得到,可是还无法找到她的确切位置。”

她有着一张和三山市居民们相似的面孔,但一口日语似乎表明了她来自异国的事实。

“先知大人已经连续两天没合眼了,可别太勉强自己。”被称为拉斐尔的猞猁用一种机械般的、完全不带感情的语气说。

“教团(The Order)那边情况如何?”被称为“先知”的女子问。

“高层对我们的行动有些不满,但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的迹象。”猞猁回答说,“最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所以短期内应该不用担心会被他们妨碍了吧。”

“教团不是我们现在的首要问题。”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把目光抛向远方。

“先知大人的意思是?”

“这座城市,正在被强大的混沌所侵蚀。”

“是的,这里的魔物十分活跃。”

“不止是魔物。”女子面色凝重,“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更危险的东西。”

晴朗的周六上午,阳光抚摸着绿叶和玻璃窗。

花店的招牌上用优雅的花体字写着“弗洛拉的秘密”(Flora’s Secret)。一只蝴蝶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飞不出去,只能扑闪着翅膀,锲而不舍地与玻璃较劲,直到童梦把窗子打开。靠窗的小圆桌上,放着蓝色的单肩包,还有一本《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

这天早上,外婆去采购花材,童梦在店里帮忙。

给花换了水,剪了根,得到悉心照料的植物焕发着喜悦的色泽,就像是童梦此刻心情的写照。

眼下没有客人上门,童梦得以独自享受闲暇时光。小店或许有些局促,但丝毫也不凌乱。身在百花丛中的童梦状态十分放松,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翻阅着笔记,完全没发现有人在身边站了一会儿。

“梦梦真是认真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吓了一跳的童梦赶紧合上本子。

“洛……洛伦佐先生,早上好!”

来人是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老年男子。

他穿着一件有些宽松的彩色竖条纹短袖衬衫,手里拎着米色的小毡帽,丝毫不加收敛的笑容虽然爽朗,但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夸张。他的名字叫洛伦佐,衣着风格上,似乎也有那么一些遐想中的拿波里范儿,但却长着一张地地道道的东方面孔。

“哈哈,早上好啊!不过,梦梦在研究什么呢?我刚才好像看到了‘地缚灵’、‘吵闹鬼’、‘灵外质’之类的字眼。”

“您看到了吗?那个……这是……”

“我知道了,梦梦在写小说,对吧?”

“小……小说?啊,对,对啊……我在写关于都市传说的小说!就是这样!”童梦松了口气。

总不能说是在温习月华某天忽然悟到的知识吧。

“这就对了,看来大叔我的话梦梦还是听进去了啊。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被学校啊、功课什么的束缚住手脚。大叔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写小说,可惜完全没有那种天分。”

大叔?童梦一直觉得这样的称谓有些微妙。

她心想:尽管看起来不像是大六十来岁的人,可他毕竟还是外婆的男友啊,叫做大叔什么的,不是差了辈分吗?

“洛伦佐先生是来找外婆的吗?她到花市上去了。”

“不不不,我只是来拿上次她说的那瓶单一麦芽威士忌的。那可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上星期开派对的时候她居然忘了带,真没办法,我只好自己过来取了。”

“外婆也真是的,明知道洛伦佐先生不能喝酒。”

“不能喝酒?谁说的!不就是癌症吗,早就好了啊。你看看,我这样子像是不能喝酒的人吗?”洛伦佐拍了拍胸脯。

他看起来挺拔健壮,脸色红润,完全不像是曾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

“可是……”

“人生苦短,这规矩那规矩的,生活该有多无趣。说到这个,梦梦还是要每个月发邮件向妈妈汇报情况吗?”

“我搞砸了上一次的考试,现在每周末都得汇报一次。”

“啊……这可真是伤脑筋啊。”

“是啊,下一次我可得加油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洛伦佐摇了摇头,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为什么梦梦的妈妈总是那么严厉呢?全年级第十一名,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吧。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像你外婆呢?人来到这世上是为了享受快乐,而不是来遭罪的。”

“妈妈也只是希望我能有出息吧。”

“梦梦觉得像外婆和洛伦佐大叔这样的人,算是没有出息吗?”

“当然不是!”

“那么,怎样才算是有出息呢?开公司赚大钱,还是发明出了不起的东西呢?”

洛伦佐托着下巴,皱起眉头,摆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架势。

“这个……我不知道。”童梦说。

“梦梦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想成为……想成为妈妈那样的人吧。”

“想要成为征服世界的女人吗?这倒确实是了不起的志向,不过这真的是梦梦自己的想法吗?”

“这个,我……”

“总之,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属于自己的,可别让别人替你做决定哦。”

“嗯……”

“梦·小·梦!”

一听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就知道是月华来了。

日常状态下的她可没有那么光鲜亮丽。虽然头发也染成了黄色,但颜色和质感有些不太自然,剪短的发型也有点男孩子气。每当进入战斗状态,一股能量就会充盈全身,不仅是装束,就连外表都会发生一些改变,譬如染黄的短发会变成金色的长直发。

“月华来啦。”

“洛伦佐先生也在啊。”

“嘿嘿,我就知道梦一定在这里。”

“因为这孩子太没情趣了吧,除了家里和学校以外,就只有这里了。就像被困在了百慕大三角一样。”

“三角?哦,难怪她对几何不过敏,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喂,月华,洛伦佐先生,我还在这儿啊!能不能别这么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坏话?百慕大三角什么的,未免也太过时了吧。还有,这和几何有什么关系?”

而且见月华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笔记本,自顾自地翻了起来,有些气恼的童梦伸手去夺,却被对方顺势一闪,拦腰抱住,把她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

“哎呀呀,才多久没见,不用这么想我吧。”月华坏笑着。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明明是一副很享受的表情,梦梦还真是傲娇啊。”

“放手!有客人在啊!”

“不必在意,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洛伦佐先生笑着摊了摊手,“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要好,真是难得,我还是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梦梦,告诉你外婆,我把酒拿走了哦。还有,最重要的是要开心,别老是沉迷于三角函数。”

“慢走——!”月华说道。

“你到底有完没完?多大的人了!”童梦好不容易挣脱开来。

“梦。”月华把双手搭在童梦的肩上,笑容忽然消失。

“嗯……怎么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气氛变化,童梦的表情也凝固了。

“哎呀,别这么严肃啊!”月华抱怨道。

“明明是你先……”

“我们去小木屋吧!”

“什么?”

“我爷爷的小木屋,小时候去过的,你还记得吗?”

“今天就去?”

“今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