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涩谷街头。

一位时髦的金发辣妹听着音乐,迈着轻快的步伐,嘴里含着菠萝味的棒棒糖。

她的一头直发柔软顺滑,颜色浅到接近白色的程度,脑后画龙点睛般梳着精巧的细麻花辫——如果再加上两只纤细的尖耳朵,就和奇幻故事中的精灵没有什么两样了。

她穿着浅蓝色的收腰连衣裙,胸前挂着小巧的水晶十字架,脚上是一双带着星星饰物的绑带凉鞋。虽然有着175公分的身高和丰润的身形,但稚气未脱的脸庞分明陈述着她还是个十几岁少女的事实。

广告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建筑的玻璃外墙反射着溢彩流光,这似乎是再普通不过的夜景。可诡异的是整条街,不,整座城市,好像只有少女一人。

即便是到了夜间,在东京这种城市的繁华区域应该也不至于空无一人,更何况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段。不过,身在其中的少女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异常而感到不安,即使是发现有个黑影在跟踪自己的时候。

少女咬碎了糖果,把光秃秃的小棒攥在手里。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拿出粉底盒,用小小的镜子寻觅着身后那道黑影的位置。

很好,就在那里——

斜后方那座建筑的顶上。

少女屏住呼吸,力量在指尖蓄积。

“接招吧!”

她飞速转身,用指甲轻轻一弹,那根小棒竟像箭一样飞了出去,电光石火间穿透黑影,击中了后面的广告牌支架。只听“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失去支撑的牌子轰然倒下,压扁了下方的一辆轿车。

“直接穿过去了,诱饵吗?”

当她发现中计的时候,一条锁链早已从另一侧朝她飞来。

回过头,锁链末端的刀刃离她的眉心已经近在咫尺。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距离,她根本没有机会做出反应。眼看血腥的一幕行将上演,刀刃却在距离她额头不足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住了。

少女凝视着刀锋。

与那无形的屏障接触的瞬间,利刃的表面就已经结上了一层霜。

“原来如此。”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很狡猾,可惜还差那么一点。”

少女用指尖轻轻触碰刀刃,寒气飞速向锁链彼端蔓延过去,袭击者不得不抽出腰间的胁差,把链条砍成了两段。如果稍稍慢上一两秒钟,估计整条手臂都会被彻底冻上。

发起攻击的,正是那位名叫濑藤美耶的少女,看起来她并不想就此收手。在抽回锁链的同时,她用肉眼看不清的动作一连掷出了七只手里剑,这些暗器无一例外地被瞬间筑成的冰墙挡下。

接着,她把锁链另一头的铁球也掷了过去,正中冰墙的中心。这一击将手里剑留下的裂缝连成了一片,刹那间,冰墙粉身碎骨。那些碎片随即变成无数锋利的冰锥,铺天盖地地向美耶飞来,这次反击没有留下任何可供闪躲的死角。

美耶沉着以对,撒出十几颗金属弹丸,在半空中就将冰锥炸了个粉碎,几只漏网之鱼也被轻松避过。

烟尘与冰雾弥漫着,能见度几乎为零;美耶握紧刀柄,丝毫不敢松懈。

“有破绽!”

对手穿透迷雾,抡起水晶战锤,从上方猛砸下来。美耶招架住了这一击,但胁差毕竟不是适合格挡沉重钝器的东西,一时间,她单膝着地,虎口被震得隐隐作痛,就连脚下坚硬的路面也被踩得陷了下去。

原来对手也是一位圣女。变身完毕的她戴着水晶头饰,身穿银色的胸甲,浅蓝色的裙摆随着凛冽的霜风起舞。她的腰身、臂膊和双腿都十分纤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舞得起重武器的模样,但就在她的手中,大到有些比例失调的长柄战锤却像泡沫塑料一样轻如鸿毛。

重锤一次又一次袭来,美耶像灵猫一样闪避着。她瞅准时机,朝对手的胸口一记侧踢,虽然被战锤的长柄挡住,但对方还是向后滑行了好几米。

“小美耶比过去更强了呢。”对方用温柔细腻的声线说道。

“哼,你也一样,丽贝卡。”

棋逢对手,让美耶掩饰不住微笑。一团火焰在她手中燃起,重新铸成了锁镰的形态。

对方朝前重重地踏了一步,冰河的寒潮向美耶席卷而来,途中的所有东西都在瞬间冻成了冰雕。就在霜冻的潮汐即将触及脚尖的刹那,美耶一个侧翻,朝对手头顶的方向腾空而起,月牙般的利刃燃烧起来,甩出一道火柱。

在急速飞行的过程中,火柱分裂成了无数条火龙,上下飞舞,从四面八方冲向对手。与此同时,冰凌在丽贝卡的身边凝成一面面剔透的小盾牌,把火龙逐一挡下的同时,也被撞得粉碎。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零点几秒之内。

冰与火的碰撞中,碎冰四处飞溅,火花肆意绽放;周围的路面、建筑和车辆,早已在这绮丽的交响曲中支离破碎。

趁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间隙,其中一条狡诈的火龙绕过了冰霜铸就的防线,缠住了丽贝卡手中的战锤。火焰熄灭后,火龙也变回了锁链,末端悬着沉重的铁球。腾跃在空中的美耶借着运动的惯性,把锁链顺势一拉,战锤就被抽离了对方的双手。

即将落地之际,红发少女看准时机,把镰刀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不过,她也没有得意的理由,因为丽贝卡手中不知何时形成的冰匕首也抵住了她的心脏。

“看来又是平手呢。”丽贝卡笑了笑。

“哼。”

两个少女退后一步,各自解除了变身状态。

“精彩的战斗,两位辛苦了。”

教团的司祭约书亚·克洛普施托克在两人的身边现身。比起两年前,他变得更加英俊挺拔。他打了个响指,城市街景变成一片白茫茫的虚无。

美耶慢慢睁开眼睛,他们所处之地,其实是约书亚位于杜塞尔多夫的宅邸。美耶、丽贝卡和约书亚手牵着手围坐在书房的一张圆桌旁,通过精神链接,三个人的思维刚才被暂时绑定在了一起。

战斗并没有真的发生,那只是一场梦境中的实战模拟。在梦中她们才可以毫无禁忌地战斗,不用担心伤到对方,而作为观察者的约书亚,见证着战斗的每一个细节,从中筛选自己所需要的知识与数据。

美耶看了看丽贝卡,金发少女还没有苏醒过来。

“别担心,她只是睡得太深。”在场的助祭古谷奏解释道,“那是精神系魔法的小小副作用。”

此刻的丽贝卡表情恬静,呼吸平缓,的的确确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那么,我这不省心的妹妹就先拜托你了,小奏。”约书亚说,“濑藤小姐,我们先到客厅去吧。”

“所以,司祭大人,我们刚才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美耶问道。

此时,宽敞的客厅中,只有她与司祭两个人。

“一切都是为了拿非利计划(Project Nephilim)。”

“就是那个‘圣女量产计划’?”

“可以这么说吧。最近真是太麻烦你了,濑藤小姐。”约书亚给这位娇小的客人倒了一杯牛奶,“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如此顺利地收集到这些宝贵的数据。非常感谢。”

约书亚从容地凝视着对方如炬的双眼。

关于美耶,约书亚早在很久以前便有所耳闻。

这位与火共舞的战士拥有着“炎之圣女”的称号,是当世杀死魔物最多的人。在屠戮混沌的子嗣时,她表现出的决绝和“残忍”令不幸目睹的教团成员都不寒而栗。她每次挥动利刃,都像是宣泄着极大的恨意。在意志薄弱的人看来,她或许比魔物来得更加可怕,与其说是“炎之圣女”,倒不如说是“炎之魔女”比较合适。

“如你所知,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也能以自己的灵魂为导体,经过缜密的计算来影响周围的能量平衡,从而带来各种奇异的反应,以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也就是人们说的魔法(Magic)。”司祭接着说,“但魔法终究只是凡人的‘作弊’罢了,即便是最优秀的魔法使(Mage)也无法像你们圣女一样,真正与灵力融为一体,真正做到收放自如,这就是为什么普通人类始终无法与恶魔抗衡。但如果普通人也能成为像圣女一样的存在呢?”

“哼。”美耶冷笑了一下,“你们就不怕没法制约这些‘量产圣女’吗?就像教团无法制约我们一样。”

“称之为‘量产圣女’并不合适,毕竟我们创造的拿非利人并不是只有少女,任何意志坚定的人都可以成为潜在的备选目标。既然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武器’,教团当然会有制约他们的手段。这一点就不劳你费心了。”

虽然没明说,但约书亚认为少女并不是人类中最适合战斗的群体,只是不知为何天使总是选择少女作为宿主。

“哼,恕我直言……”美耶舒展了一下筋骨,“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是异想天开。”

“请别急着下结论。”约书亚说,“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但你我都知道守护天使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说到底不过是具有思维能力的能量体,与人类信仰的能量极为相似。根据我的祖父提出的设想,人类可以用信仰的能量模拟、复制守护天使,这就是拿非利计划的根基。”

约书亚知道,“天使”这个称号也不过是人类自己定义的,并没有什么证据表明他们与神有关。

他接着说:“过去几十年,我们的确遇到了瓶颈,但现在一切都很顺利。我们早已有了恶魔的残骸、守护天使样本,两年前甚至还捕获了一个活体恶魔,这些资源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宝贵知识。托了二位的福,我们对圣女的战斗方式也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计划很快就会迈出决定性的一步,届时人类就不必再担心恶魔的威胁了。”

“全人类的福祉吗?”美耶呷了一口牛奶,“您的动机没有这么单纯吧?”

“你的想法是?”

“说到底还是为了您自己以及您家族的利益吧。几个世纪以来,教团的司祭长一直由克洛普施托克家的家主担任,这得力于您的家族在教团高层的极高声望。现在情况不同了,作为克洛普施托克家对手,伯利辛根家族和他们的猎兵团获得了如日中天的地位,您家族的盟友们早已开始动摇,随时可能倒戈。

“另一方面,持续了一个世纪的拿非利计划耗费了教团大量的财力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教团高层恐怕有些失去耐心了。据我所知,令尊的健康状况不太理想,没有人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倘若在现在这种情形下,教团要选出一位新的司祭长,恐怕对你们非常不利。所以,您是为了在竞争中挽回局面才急不可耐地想有所突破吧。”

“你说得对,濑藤小姐。”约书亚说,“坦率地说,我的确希望家族能凭借拿非利计划重振荣光,希望教团高层也能因此对我刮目相看。这份私心,就是我作为一介凡人的局限吧。不过,一己的追求能与人类的利益不相悖,只能说神太眷顾我了。”

“神?我早已不相信祂会怜悯我们,如果祂真的存在。”

“身为圣女的濑藤小姐竟怀疑神明的存在吗?”约书亚笑了笑,“不过无论如何,你也算是我们的同路人吧。我很理解你所背负的东西,魔物夺走了属于你的一切,相信你比我们中的任何人都更加憎恨它们。一旦我们实现了目标,这些东西的末日也就到了。”

“同路人?哼。我们恐怕永远也不会成为什么‘同路人’。您以为能理解我所背负的东西?果然还是如此自负。我对人类的失望程度恐怕不亚于对魔物的憎恨,尤其是对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圣职者。我对拯救人类,或是拯救这个世界之类的事毫无兴趣,我所关心的只有复仇。”

“但至少在消灭魔物这方面,我们的目标一致。”

“我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把它们赶尽杀绝!”

说到这儿,美耶把杯子捏得粉碎。

“奶香味,还有……嗯,愤怒的味道。”

丽贝卡打着呵欠,和奏一起出现在客厅。

“你醒了。”美耶说。

“小美耶刚才的话语中,有不少愤怒的味道。”丽贝卡坐在美耶的身边,凑上去嗅了嗅她的脸庞,“刚才的战斗中也是哦。其实小美耶的伏击差一点就成功了,但是愤怒的味道出卖了你,让你提前0.1秒暴露了动向。”

“无稽之谈。”美耶撇过脸。

“不相信吗?我对气味可是很敏感的哦,我说得没错吧,约什?”

“是啊,贝琪,尤其是食物的味道。”

克洛普施托克兄妹通常用昵称称呼彼此——她叫他约什,他叫她贝琪。

“说起来,约什还真是无趣透顶的人,都怪爸爸对你太严厉了吧。看看这家里,除了书啥也没有,如果是我一个人,一分钟也待不下去,还好小美耶也在。”

美耶没有理睬她。

“还有啊,约什每天肯定都是啃面包度日吧。这样的人生是如此地悲惨……现在,只有小奏才能拯救你了。”

“我?!”

对丽贝卡忽然提及自己,助祭毫无准备。

“是啊,小奏的料理水准可谓是世界级的哦。就连普普通通的蛋包饭和三明治,也能做出顶级料理的味道来。如果小奏能和约什结婚的话……那么……不就可以……每天品尝到小奏的手艺了吗?”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猝不及防的一击让奏脸颊通红。而丽贝卡自顾自地开启了妄想模式,全然没有注意到助祭的不满。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想吃吧。”约书亚吐槽道。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的。

——我是。

——我知道。

——我明白了,我会传达给她的。”

“好了贝琪,别胡闹了。今天我和你一起回庇护所,还有小奏也去。”挂断电话后,司祭说道。

“我也去吗?”

“约什想去庇护所?真是难得啊。”丽贝卡说,“虽然说辉夜就是不想让教团的人靠近庇护所,但如果是约什还有小奏……大概会是例外吧。如果你诚心诚意地求我,或许我就会大发慈悲地带你去。”

“别闹,我有事要见萤光院,非常重要的事。”

濑藤美耶并没有和丽贝卡他们一起返回庇护所,而是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了。

此刻,她和一个身材高瘦、手脚细长的男人并排站在某处的河堤上。

那个男人有着惨白的皮肤、红色的头发和金色的眼睛。他留着尖锐的山羊胡子,戴着一副显然已经过时的单片眼镜,身上穿着光滑的暗红色外衣,脖子上打着浮夸的领结,一顶看起来有些夸张的礼帽被拎在手里,马靴包裹的足尖轻轻敲打着地面,看起来就像是从明治时期的浮世绘里走出来的西洋人。

“关于那个名叫丽贝卡的孩子,女主人是怎么看的?”

男人用有些矫揉造作的语调问道。

“她是个傻瓜。”

炎之圣女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是吗?吾辈觉得那个姑娘占有了您太多的注意力。”

“你想说什么?”

“吾辈想说,您加入杜兰达尔是为了更好地向魔物复仇,可别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分了心。任何非必要的感情都会成为负担,都会让您变得脆弱,甚至会让您忘掉自己的初衷。”

“你今天的话太多了,拉贵尔。”美耶的语气强硬,“你真的认为我在意那个娇生惯养的黄毛丫头吗?如果说她身上真有什么值得我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在复仇之路上,她能帮我多杀几个魔物罢了。”

“呵呵呵呵呵,那就好,吾辈果然没有看错人。”

“比起丽贝卡,那个人倒是更让人在意。”

“那个名叫伊甸的孩子吗?”

“她的实力深不可测,却又好像始终有所保留。”

“呵呵,某种意义上她可是比那些魔物更加危险啊。”被称为拉贵尔的男人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把礼帽轻轻扣到自己的脑袋上,“不过请放心,这一次吾辈会替您查清她的底细的。吾辈先行告辞了,如果您有需要,随时听候差遣。”

说完,男人消失在了一团火焰中。

此刻,萤光院的书房上演着另一幕戏剧。

“是尊主大人叫您来的吗,前辈?”

“是的,没错。”

“他一定为我的擅自行动感到恼火。”

“是的,没错。”

“所以,他叫您来阻止我?”

“不,你错了,教团改变了主意。现在他们不再反对你招募圣女,而且让我和古谷一起来协助你。”

“这是为什么?”

“因为布拉格的守密人(Secret Keeper)被杀了。”

“什么……”

“你大概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守密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魔法使,拥有着出类拔萃的魔法适性。他们的骨骼被镌刻上咒文,如同活体供能器一样,在伊莎贝尔牺牲以后继续支撑着囚禁恶魔的时间闭环,好让它不至于崩塌。

“这些魔法使们虽相隔千里,却遥相呼应,组成了群星的阵列。成为守密人,就意味着终身不能离开自己所镇守的区域,因为一旦离开超过一定的时间——哪怕只是几个小时——群星的阵列就会变得不完整,而那座时间的牢笼就会变得不再稳定。”

“这对他们似乎不太公平。可是……”

“可是没有他们,恶魔就会逃脱。只是守密人所要承受的可远不仅是自由方面的限制,你或许无法想象以凡人之躯接触如此强大的灵力产物意味着什么样的负担。不过理论上只要有人自愿付出牺牲,时间闭环就可以永远存在下去,我们也可以永远囚禁撒旦叶。

“但是,就在不久以前,一个守密人叛逃了。虽说所有被选中成为守密人的魔法使,都是教团最信任的人,而且他们也都立下过血誓,但还是有人背弃了自己的使命。毕竟,事先想象那种负担给身体带来的影响和真正地经历和承受它,绝对是两码事。”

“逃跑的那个守密人,你们找到他了吗?”

辉夜皱了一下眉头,她深知教团对待这类叛教者的一贯手法。

“我们抓到他了。”

“他被处死了吗?”

“恐怕比死更糟,你不会想知道他的现状的。不过这也不重要。”约书亚稍稍停顿了一下,“教团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守密人已经逃跑几个小时了,一开始,他用替身魔偶制造了自己还在原地的假象。而教团逮到他的时候,已经整整过去了36个小时。

“高层相信,恶魔很可能已经察觉自己被困在了不断循环的时间线里,虽然尚未逃脱,但它的怒火已经波及到了这个世界。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吧,最近世界各地的混沌指数都有所上升,许多地方的魔物活动变得更加频繁,也包括你刚刚去过的三山市。”

“嗯……”

“一开始,教团高层还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几天前,布拉格的守密人一命呜呼。从安置在街角的魔眼记录的影像来看,它是被一个无法看见的魔物当街吞噬,这次事件也波及了几个局外人。”

“是眷族干的吗?”

“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了。”约书亚答道,“守密人和时间闭环是一体的,身在闭环中的恶魔很有可能追溯着灵力的通路定位到守密人的所在地,直接把眷族送到他身边,然后将其击杀。有人认为那个恶魔并没有表现出复杂的智能,应该无法完成如此精准的猎杀。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接受,或许做到这点只要凭借动物性的本能就足够了。推测袭击者可能是某种较为低等的眷族,但杀死一个人类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守密人被杀了,所以……出现暗影猎犬这样的高等眷族也不足为奇。”

“正是如此。自那以后,教团加强了对剩余守密人的保护,而且还试图阻断灵力通路,把他们彻底隐藏起来,但我不敢肯定这会有效。另一方面,教团也在物色新的志愿者,只不过,原本符合条件的人选就寥寥无几,在见识了前车之鉴后,志愿者估计就更难找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恶魔虽然强大,想要破坏无形的时间壁垒也并不简单。只是,想要永远困住它的美梦,怕是难以实现了。事到如今,或许就连尊主阁下本人都认为恶魔逃脱只是个时间问题。”

“所以,教团希望借助我们的力量来对抗随时可能逃脱的恶魔?”

“正是如此。虽说尊主仰赖的猎兵团能够解决大多数的魔物,但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过击败恶魔的战例,眼下依靠杜兰达尔才是最稳妥的选择。鉴于撒旦叶的强大,高层也明白,多招募一位圣女便会多一分胜算。”

“嗯……”

“你该不会记恨他们吧?”司祭说,“事实上,他们反对你完全是出于‘理性的恐惧’。作为先知,你是唯一能看到未来图景,唯一能收到神谕的人,而别人所听见的都只是你的转述。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如果对你没有足够的信任,怀疑,甚至走向对立面也并不奇怪,毕竟过去也曾发生过先知为了一己的私欲故意曲解神谕的事。

“而成为圣女的你,就更令他们感到不安了。过去先知一直是教团制衡圣女的唯一筹码,面对圣女,凡人之躯不堪一击。先知则不同,圣女无法伤害先知;而先知却能惩戒圣女,甚至剥夺她们的力量。只有体内的天使腐化成了堕天使,圣女才能摆脱先知的节制。可是现在,先知自己成了圣女,那么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够约束你的力量了。

“鉴于两年前你就曾违抗过尊主的意愿,教团的不信任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身为贤明的先知,萤光院大人,你应该不会怪罪我们这些卑微地战栗着的羔羊吧。现在我以个人的名义请求你,希望你能不计前嫌。”

“您这么说让我诚惶诚恐。我从没有记恨过教团,毕竟我们在最高目标上并不存在分歧,都只是想守护这个世界而已,只不过选择了不同的方式罢了……”

“那么,你的决定是?”

“很抱歉,我暂时还没有做好回到教团的准备。不过从今往后庇护所会向教团敞开大门,如果有需要,杜兰达尔也会全力协助教团与恶魔和眷族战斗的,毕竟这事关我们每一个人的安危。”

“那就足够了,谢谢你,萤光院。如果教团中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想,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吧。”

约书亚笑了笑。他也不记得是何时起,开始对辉夜使用疏远的称呼。

他现在的身份是教团的说客,但他从心底里真正想要说服辉夜的是,希望她尝试夺回本该属于先知的位子。

在遥远的过去,是神谕引导着人们在包括大洪水在内的灭世之灾中生存下来;而在约书亚看来,先知的权威没落之后,教团也开始逐渐迷失方向。他不敢肯定,如果那样的灾厄再度来临,人类是否还能安然度过。

“前辈……”辉夜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了?”

“刚才提到守密人被杀的时候,您是不是还有一些事没告诉我?”

即使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见面,但辉夜还是能看出约书亚眉目间的细小变化。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约书亚深吸了一口气,“嗯……虽然从表面上看来,是野兽形态的魔物杀死了守密人,但似乎还有一些疑点。”

“什么疑点?”

“事件发生的那天,守密人落单了。而且是他自己一反常态地支开了所有人,这才给了魔物可乘之机。可守密人为什么要单独行动?而且魔物为什么能够精准地抓住这个时机呢?”

“这听起来是有些奇怪。”

“这还不是最可疑的。”约书亚说,“事发地附近的一处安全屋有人进出的痕迹,而在那以前至少有半个世纪没人去过那里。也就是说,守密人在被杀之前其实已经到达了能够阻隔混沌的安全屋,可他又是在外面被吞噬的。那么,他又是为什么主动离开了那种程度的魔物所无法侵入的区域呢?”

“也许……他不是主动离开的?”

“很有可能。前几天,我的同僚何塞普教士偶然发现了蛛丝马迹。其实当晚进入安全屋的还有另一个人,虽说那个人已经极力地掩藏痕迹,但还是百密一疏地留下了线索。那线索是残留的秩序能量,很有可能是天使的足迹。”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在场的另一个人很可能是个圣女。那位圣女与守密人之死有着脱不开的联系,甚至有可能就是她杀死了守密人,然后通过幻术伪造现场,让我们误以为是魔物干的。”

“如果真是一个圣女干的,为什么我没有感知到她?”

“眼下你的感知力或许足以发现所有已经觉醒的圣女了。但即便如此,如果对方蓄意要隐藏自己的行踪的话,你有十足的把握感知到她吗?”

“……”

“而且,犯人也有可能是你已经发现的某人。如果说,她就在杜兰达尔的内部……”

“不可能!”

“虽然很难接受,但目前为止似乎很难排除这种可能性呢,辉夜大人。”一直在壁炉边休息的猞猁布偶说,它的语气里头依然不带有任何的感情。

“不会的!”辉夜不由自主地抬高音量,“不要忘了,我可是有读心的能力的,杜兰达尔的大家也都知道这一点。如果真有人……有人做了那样可怕的事,又怎么可能安然地留在我身边呢?”

“可你深入地读过她们的心吗?据我对你的了解,一定没有。而且,虽说这两年你的感知力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毕竟不比当初。如果现在你的一位同伴刻意要隐瞒心中的某件事,或者用虚假的思维来欺骗你,你也未必能够识破吧。”

“我……”

“如果对方是刚刚觉醒的新人,或许还可以吧。但据我所知,杜兰达尔的诸位都已经是身经百战,她们的守护天使非常强大,如果费尽心思地想要抵抗你的读心术,恐怕也不难做到。”

“可我相信她们,作为神选中的战士,这些孩子们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但愿你是对的,但愿现场的痕迹只是某个借助了秩序之力的魔法使留下的。”约书亚叹息着,“可我也衷心地希望身为先知的你,不要总是如此轻信他人。要知道,你和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也不算真的了解她们。

“这件事目前只有我、小奏,还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都是可以信得过的人。我明白,如果告诉尊主的话,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不过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个忙,好吗?万一真的在你身边发现了真凶,我希望你能行使先知的权力,毫不留情地剥夺她的力量。”

约书亚真诚地看着对方,先知也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

“对了,听说你已经找到那位‘光之圣女’了。”约书亚接着说,“她叫月华对吧,她现在在哪儿?”

“很遗憾我没能说服她加入。”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濑藤小姐对她的评价可不算太客气。”

“月华是个优秀的战士,只是缺少引导罢了。不论是谁,一夜之间告别旧日的生活方式都绝非易事;这一点,儿时就被教团抚养的你我都深有体会。她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做决定罢了。”

说起月华,自那天晚上离开庇护所之后,她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不论昼夜,她的脑子里总是充斥着那晚发生的事,还有辉夜所说的那些话。

获得力量以后,月华一直觉得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从天而降的正义使者会叫上她,邀请她加入一场伟大的远征。到那时,她将会为远比期末考试崇高得多的使命而战,并且可以自豪地对为难她的老师说:“我的战场不在这里。”对于这一天,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但惟独没有想到自己的内心会如此抗拒。

“我到底怎么了?”她在心里问自己。

为正义而战,守护无辜的人,这不正是她从小一直向往的吗?她究竟在担心些什么?是什么让她犹豫不前?她真的只是介意教团的谎言吗?纷乱的思绪把她搅得痛苦不堪,这也让她成天魂不守舍。

下午的体育课上,她一边绕着操场跑着步,一边两眼发直瞪着前方,看起来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这时候,有人从后面狠狠撞了她一下。

“别挡路,吊车尾。”

没等月华反应过来,刻薄的言语便污染了她的耳朵。接着就是众人熟悉的嘲笑声。

“啊——你干什么,吊车尾?快放开我!”

肇事者,也就是那位超过185公分的校篮球队新星惊恐地看着月华,一只看似柔弱的右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不论他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

“你……放开……快放开……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笨蛋?”

对于“吊车尾”、“笨蛋”、“学渣”之类的称号,月华早就习以为常,她从来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回的反常之举引起了同学们的围观。

“月华,你干什么!?”老师吼道,“还不给我放开他!”

“再不放手我可要……我可要不客气了!!”那个男生虽然害怕,但依然在逞强,“我数到三你就死定了,杂碎!一……二……

“三……!”

当他喊出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红色的天空。

周围先是鸦雀无声,然后变得嘈杂喧闹。所有人都围着那个满脸是血的男生——他痛苦地嚎哭着、扭动着,裤裆早已湿透。看起来,他的鼻骨被撞得粉碎,牙也掉了一地,整个面门就像凹进去了一样。

围观者们或是惊愕,或是关切,或是呆若木鸡。月华的额头上的鲜血——对方的鲜血——顺着鼻梁向下留着,神色从麻木变成了惶恐。

明明只是轻轻地……轻轻地一撞,怎么会……?!

“真是伤脑筋,这样一来,弄不好真的会被学校开除呢。”

在与被叫来学校的爸爸大吵了一架之后,月华漫无目的地走在傍晚的街上,陪着她的依然是童梦。

“接下来该怎么办?”童梦忍不住打破沉默。

“看着办吧,还能怎么办。”月华的语气满不在乎。

“你现在不回家吗?”

“回家?那个鬼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月华……”

“这么消沉干嘛?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

“你真的不要紧吗?”

童梦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看起来她倒像是需要安慰的那个人。

“没关系的,这有什么大不了?”月华把双手背在脑后,表现出如释重负的模样,“毕竟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吧,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在等着我。如果不是今天的这件事,我恐怕还下不了决心呢。”

“决心?你是说?”

“姑且……就和杜兰达尔合作吧。虽然她们是群浮夸的花架子,其中还有一个特别招人烦的家伙。但正因为这样,世界才更需要我猎魔少女露娜的力量啊。”

“不过从今以后月华要面对许多更强更可怕的魔物吧,甚至还有恶魔……”

“是啊,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干掉她们说的恶魔了。”月华笑着说。

“真的……没问题吗?”

“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我当然相信月华的实力啊。可正是倚仗着实力的缘故吧,我总觉得月华在战斗的时候太过随性了,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还有,你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家了,那我们就没法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了……”

“一直以来梦都是如此挂念着我啊。”

“那是当然!”

“让你操心了,对不起。”月华捧起伙伴的双手,紧紧地握在手心,“从今往后,我一定会专注于每一场战斗的,我保证。”

“月华……”

“还有啊,再也不回家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如果就这样走掉了,可不就便宜了讨厌的监护人吗?我可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甩掉我这个包袱的。还有你,梦梦,你也别想就这么跑掉,到时候我还会经常来烦你,让你帮忙出主意呢。”

“真拿你没办法……”

在好友的宽慰下,童梦忍不住露出笑意。但这微笑仅仅持续了一刹那,就被痛苦的表情所取代。她眉头紧锁,脸色如纸一般煞白。

“怎么了?不舒服吗?”

“那个东西……又回来了……”

天色忽然暗下来,路灯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一团团黑影在周围聚拢,形成了暗影结界。一切就和那天晚上发生的一样。

童梦回想起那天与暗影猎犬对视的情形,上一次遭遇时注入她灵魂的那道暗影又一次开始影响她。强烈的眩晕让她双腿发软,倒在了月华的怀里,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眼,额头像着了火一样滚烫,浑身上下也被一层薄薄的黑雾笼罩着。月华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把生命之力从童梦的体内抽离。

怪物的吼声正在迫近,月华让童梦背靠着墙坐下,而她自己也变身完毕。

“在这儿等一会儿,我会保护你的。”

“要不要联络她们?”

“放心,我能应对的。”

暗影猎犬再一次现身了。

这一次,它呈现出的是更加丑陋的模样,就像一棵光秃秃的巨树的剪影般,在她的面前拔地而起,张牙舞爪地撑开枝丫。扭动的躯干上,一张张血盆大口露出怪异的狞笑。伴随着急促而密集的低语声,身体中间就像被剖裂般张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大群黑色的蝗虫从里面涌出。

月华的长枪带起一束束金光,编织成一道坚固的防线,把那尖啸的黑色洪流挡在了外面。那些蝗虫刚一碰到金光便化成了灰烬。

撒旦叶的子嗣也不会轻易放弃,无数长满荆棘的枝条像鞭子一样朝着月华甩来。她敏捷地闪躲着,用枪尖切断了一根又一根。可是刚一斩断,枝条便恢复了原状。一番搏斗之后,枝条缠住了月华的一只脚,接着是手臂和长枪。

趁着猎魔少女还未脱身,怪物又呕出了一大团蝗虫,呼啸着向童梦飞去。

“糟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闪而过的紫雾率先带走了童梦。

出手相助的,是一直暗中保护着她们的伊甸。不过这一次眷族变得更加狡诈,伊甸与童梦从紫雾中再度现身的时候,就被暗影中伸出的一双双干瘪的人手死死抓住。而刚扑了个空的虫群也调转方向,朝着她们猛冲过去。

月华奋力挣脱了束缚,发自体内的光芒把触手般缠绕着她的枝条完全烧尽。她掷出的几颗闪光弹瞬间焚化了逼近童梦的虫群,但她枪尖的锋刃却怎么也斩不尽那一双双不断从地面和墙壁生出来的手。

“没用的,只有杀死暗影猎犬,这些东西才会消失!”伊甸提示道。

“怎样才能杀死它?”

“击碎它体内的混沌之核才行。每当它释放虫群的时候,混沌之核就会暴露在外。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但那是唯一的机会。”

“不到一秒钟吗?足够了。”月华紧握住枪杆,露出自信的笑容,“你叫伊甸对吧?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对你说声谢谢呢。这回童梦恐怕又要拜托你了,在我攻击混沌之核的时候,请保护好她。”

伊甸点了点头。

“月华,小心……”童梦的声音微弱。

“放心吧,梦,这一次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猎魔少女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当怪物又一次张开巨大的裂口,虫群再度来袭的时候,月华透过那无数细小的黑点,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红光——那一定就是伊甸所说的混沌之核吧!

强光在少女的右手中凝聚,变幻出了锋利的标枪。她抓准转瞬即逝的机会,朝目标投了出去。这一击,汇聚了她心中全部的信念与希望。

这是属于我的战斗,

我必须取胜的战斗!

混沌之核,就由我来粉碎!

恶魔也好,别的什么怪物也罢,

不论你是什么东西,

想要伤害童梦,我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