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没有来。

暮色苍茫,昨天收集来的一堆枯叶早已被风吹散,他拾起近处的一片夹入书中,失落落沿着锈迹斑驳的铁道返回。

第三天,她没有露面,第四天、第五天依然。他开始怀念起她淡蓝色的鸢尾发卡,那内敛的花瓣,优雅的色调,柔和的曲线,仿佛是剪下一角晴空折叠而成。

第七天傍晚,翼叔叔一个人到了小男孩面前。

“她不能再来见你,”他直白地说,“黎总——呃,也就是她的爷爷回来了,他知道小姐溜出去玩的事大发雷霆,向学校申请了停学,派佣人盯着她把她关在宅子里,从早到晚由家庭教师上课。

明天我们就要动身离开这座城市,董事会表决要改变经营战略,转移公司在这里的产业,黎总是集团的顶梁柱,所以也要跟着过去那边,这次他回来就是专门处理个人资产——虽然你可能听不懂……哎,反正就是说你再也不能和她一起玩了。

她哭着求我把这东西转交给你,唉,谁叫我对小姐没办法。这件事小朋友你要保密喔,按理说我就不该到这来,要是让黎总知道,我饭碗可就不保喽。”

翼叔叔叹口气,从上衣口袋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小男孩。

干干净净的信封,没有任何字迹,只是鼓鼓的好像装着什么东西。他拆开信纸低头一看,里面安静躺着的正是他念念不忘的鸢尾发卡。

信封内还附有一张短笺,圆圆的字体很可爱:先给你保管一会,以后再跟你要。

翼叔叔注视着小男孩将信封依原样封好。

这个发卡本来是夫人送给小姐的。夫人生前最喜欢鸢尾花,在院子里种下满满一花坛的鸢尾,到花开时整栋别墅都沉浸在幽幽的清香里。夫人去世后这个发卡就成了遗物,小姐总是不离身地戴着它,也不乐意让任何人碰,然而小姐居然会把如此重要的发卡送给了他……

“我们明天早上八点半的飞机,东天机场。”翼叔叔忽然开口说,“正好明天周末不上学,让你的爸爸妈妈带你去吧。”

小男孩紧紧捏着信封,低头向他道谢。

当天晚饭后,趁着所有人聚在客厅的功夫,他出现在大家面前。

“叔叔,阿姨,我有一个请求,”他深深鞠躬,“明天早上,我想去机场为朋友送别,就这一次,请你们帮帮我!”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惊讶地望着他,他默默忍耐他们的目光。

阿姨最先站起来,她走近 几步把他搂入怀里,柔声说:“当然可以,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小易过来已经一年了,但是你一直不肯面对我们,叔叔阿姨还有妹妹都很担心。”

“才没有呢。”妹妹断然否定,被叔叔赏了一个爆栗,便泪汪汪跑走了。

“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就像你爸爸一样,”叔叔组织语言,缓缓说,“你总是能把自己的事做得很好,但是也会遇到你做不到的事——就像现在,叔叔阿姨都愿意帮助你,我们不是要取代你的父母,也不是想以监护人自居,更没有嫌你麻烦的意思……不如说,替孩子解决麻烦本来就是大人的义务……或许这不是短时间能适应的,但是今后我们作为一家人,要共同度过很长一段岁月……”

他拍拍小男孩的肩膀说:“你今天就做得很好,像男子汉一样。你放心,明早我开车带你去见那个朋友。”叔叔露出鼓励的笑容。

“你总是回来的很晚,饭菜也错过点,大家十分担心你,但是说出来又怕你不高兴……说不定胆小的其实是我们这边呢。好在你真的聪明又能干,从来没出过差错,这让我们稍稍安心些。”阿姨轻笑。

小男孩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哽住喉头,好半天说不出话。惊讶、感激、愧疚、欣喜……种种心情在翻腾,就像打翻的陈年调味品混在一起。

阿姨一直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叔叔含笑守望,妹妹躲到厨房露出头瞪着他。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妹妹伸出舌头扮了一个鬼脸:“哼。”

午夜,月光如纱如雾,透过窗玻璃,悄悄来到小男孩的房间,她跪坐在他身边,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痕。

“妈妈……不要走……”小男孩梦呓,痛苦地皱眉,他梦到自己被抛下,一个人行走在黑茫茫的铁道上,不见来途和归处,只是无穷无尽地走呀走,整个世界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

月光撑着下巴思索一阵,喜上眉梢,她忽然轻飘飘地转身,飞快旋转一周钻进了他的梦里,于是他的漆黑的梦景被染得雪白明亮。

小男孩才突然发现,一个戴着天蓝色鸢尾发卡的女孩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嘿嘿,抓到你了。”她牵起他的手,绽放笑容,十指相扣,她水灵灵的眼睛像天山的雪水一样纯净。

见着小男孩嘴角的微笑,月光满意地乘清风离开。

夜尽天明。

叔叔带着小男孩一早就赶到机场。

“我们先去吃早餐吧?时间绰绰有余。”叔叔提议。

小男孩摇摇头:“会错过的。”

“让我猜猜——你的朋友是女生?”叔叔坏笑。

他奇怪地望着叔叔,点头表示肯定。

“你是不是喜欢她?特地做到了这个份上。嗯……不过拜她所赐才与你这小家伙打好关系,真该好好感谢她。”叔叔意味深长地说。

小男孩想了一想说:“不知道。我喜欢看书,不看书的时候就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噢……原来她和书是同一位的。那么——你以后一辈子都喜欢看书吗?”

小男孩毫不犹豫地表示肯定,全然不知落入了叔叔的陷阱。

“是嘛、是嘛,我知道了,一会看叔叔的。”他神秘一笑。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一辆加长黑色高级轿车停在机场大厅入口,陆陆续续下来不少人,小男孩一眼就望见了她,拼命朝她挥手,这时他才意识到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的朋友似乎不是一般人呀。”叔叔打量着他们一行。

“喂——这里!这里——”他以不顾一切的气势冲她大喊。

她注意到他,瞬间瞪大眼睛,双手遮住嘴,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他,似乎要辨别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小男孩想靠过去却被她家的保镖拦下,他向她伸出手,她也向他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握到一起,一个老人猛然插进来将他们隔开。

“小朋友,不好意思啊,我们坐飞机赶时间,你去别处玩吧。”老人面上微笑眼中冷漠,他拉起她的手催促,半强硬地把她带走,她噙满眼泪不断回头看。

小男孩只是无助地注视他们沿VIP通道进入安检区,他没有买机票无法跟过去。

叔叔走过来把手放在小男孩肩上,说:“交给叔叔吧,我来帮你。”

叔叔抬起双手合成小喇叭的样子,对准她大喊:“那边的小姑娘听好——我家的孩子说,他、喜、欢、你——他说,想要一辈子和你待在一起——”

小男孩呆住了,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她蓦然回头,泪花中闪烁出惊喜的光芒,就像荷叶上的小水珠在微风中荡漾,她含泪微笑的样子,就像带露的百合花在清晨悄然绽放。

机场大厅中稀稀疏疏响起了掌声,不久掌声汇成一道洪流。

“哇——这两个孩子好可爱!”附近的女子大学生发出感叹。

“最近的年轻人嘞……后浪推前浪喽。”一个老太太咧嘴笑,回想起她童年的时光。

“妈妈——我也要像他们一样。”一个低年级小学生对妈妈说。

“好的不学!”这位母亲给了他头上一下,她尴尬地抬头对小男孩这边说:“当然不是指你们——呃那个,我也祝福你们,作为大人开明点……也挺好。”

那个老人不快地环视机场一圈,拉着她离开了小男孩视野。

再见了,我的第一个朋友,没关系的,只要有那枚发卡就能再次见到她。小男孩在心中发出美好祝愿,他在书上读到过:大雁南去是为了来年飞得更高,花儿凋零是为了明年开得更盛,而别离时的悲伤是重逢时的点缀。

“叔叔喊那么大声不觉得害羞吗?”回程的车上小男孩问。

“哈哈,小场面,我可是你爸爸的亲戚和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怎么会是普通人。你爸爸很不一般哦,叔叔我是在大学碰见他的,当时他名动整个学校,被称为百年一见的天才和怪人。你妈妈是当时的学生会风纪部长,经常被卷入他引起的麻烦……”

提到过去的青春岁月,叔叔开心地眯起眼睛。

“那时叔叔我觉得有趣,很多事情也掺了一脚——我可以说是他们恋情的见证人——你想听爸爸妈妈认识的故事吗?”

他考虑了很久,用力点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从哪里说起好呢……嘶……就从实验室爆炸的那件事……”

小男孩听着父母的故事,眺望车窗外风景,扭曲的色块刷刷掠过,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速度下看起来会不一样呢,他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