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堆的文件摆放在桌子上,抱作一团簇拥着,和桌上其他杂物互相积压,耷拉下一角几乎要从桌面滑落。

惨白的日光灯昭示着某种悲剧色彩,像暴雨将至时的积雨云,又像飓风来临前的诡异的宁静。超低气压填充在并不算太大的房间里,打开那扇门之后或许一股脑冲进来的就会是狂风骤雨,或是另一堆足够堆积成喜马拉雅山脉的文件。

他不安地开关手中的金属打火机,仿佛这“喀拉”的声音就能给他带来什么安宁,或者是能满足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将这一切付之一炬的想法。只不过越是这么做,就越有一种挫败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看向墙上挂着的白板,上面几乎要被贴满了照片,以及毫无头绪的标记出来的文字,愈是试图找寻到某种规律就愈是偏离目标,而后他便稍微有些明白了,想要变成影视剧里的警探那样轻松自如地破解案件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摆正了桌面上放着的牌子,低声提醒自己一声该工作了,然后继续投身到无止境的文书工作当中去。

想要去咒骂什么,那个平白无故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可恶的人——他甚至对这个该死的家伙的真实性别都无法知晓,只能使用“it”来指代它的存在。

从一年前开始活跃的通缉犯,在那些可憎的异常者组成组织之后在全国的范围内兴风作浪,任何低劣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得出来,但是却存在着诡异的逻辑,它从不痛下杀手,就像是在愚弄所有人一样。

如今,它又来到了A市。

它就像一个梦魇,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又像是一个不可得的情人,总是在传说它的故事,但是永远也没有办法触及它的一丝一毫。

无论走到哪里,它的阴影总是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恐惧和愤恨充斥在人们的心中,但他们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牺牲者。

“亚伯拉罕警官,还没有下班吗。”新来的小姑娘敲了敲门,他抬头看向时钟,这才发觉早就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没有,你不也是。”

“啊啊,前辈丢了好多活给我,我都快忙不过来了。”

“你早点回去吧。”亚伯拉罕回想起来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好像叫安,一个好听顺口的名字。

“警官你也是。”

亚伯拉罕摇了摇头,他也还有一堆事情要做,但是现在的心情完全不适合处理任何案件。或许他只是需要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自从它的案件发生开始,亚伯拉罕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拜它所赐,现在的浑身酸痛精神极度康复让亚伯拉罕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暴毙一般。

万幸的是,家里并没有什么人在等他,这让他也稍微减少了一些负担。

最后,亚伯拉罕还是决定先这样草草收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趟。

夜晚的道路上跑的车很少,过去也是这样,只不过现在要更少一些——当然,这也是它的功劳,频频发生的夜袭案件,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爱车里的司机,因为和好友彻夜狂欢所以全部死于非命的凶杀案,横尸小巷中的无辜的流浪汉。

想到这里,亚伯拉罕不禁打了个哆嗦。

亚伯拉罕所住的公寓离警局很近,这也是为了工作特地挑的,但实际上他回家的次数并不算多。他总是相信,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这件事,因此付出一定程度的废寝忘食说不定就会换来案件的完美结局。

但是现实并非如此,有的时候绞尽脑汁的推理和彻夜不眠的线索收集并不如一个好运气要来得有用。

如果亚伯拉罕自己有什么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异常能力的话,那一定是“厄运体质”这种东西。

走到自己的公寓楼下时亚伯拉罕抬头看了一眼,凌晨一点并没有几户灯是开着的。他摇摇头,说不定这也算是一种好事。

缓慢踏上楼梯,声控灯随着脚步声应声亮起,一直往上,又渐渐在身后熄灭。踏及所居住的五楼时,他径直撞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呃呃呃!——抱歉!非常抱歉!没有伤到你吧!”

“该死的!”亚伯拉罕咒骂了一声,抬头看向这个陌生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在公寓里见过这个男人,也没有在警局的任何一个名单上见过他。这让他有些警惕,“你是谁?”

“哦,我是刚刚搬到这栋楼的大学生。叫我奥兰多就行了。你就是住在502的住户吗?房东太太之前有提起您,听说您是个警察?工作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你了!一直没有见过面,今天总算是遇到了。”他看上去很兴奋,突然就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喋喋不休。

亚伯拉罕下意识去关注对方到底外貌和动作,这是他作为警察审讯犯人时所养成的习惯,但也是因为这个习惯的原因,他的朋友似乎并不算很多。

这个叫做奥兰多的大学生有一头浓密的棕褐色短发,昏暗的灯光下不太容易分辨出瞳色,但是很显眼的是脸上挂着的哈利·波特式的圆框眼镜。脸型还算稚嫩,稍微可以看见脸上的小雀斑。他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羊毛衫,一件白色的内衬和一件有些褪色的牛仔裤,看上去就是个正常大学生的着装。

“你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两天前,就在你对门的501。”

恰好是那个通缉犯作案最猖獗的时候,这几天亚伯拉罕一直呆在警局里没回去,没见过奥兰多也是应该的“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外面?”

“哦!实际上我又很严重的失眠——你知道的,这个年纪的大学生都喜欢胡思乱想,尤其是在深夜里。所以我打算出门去买一些啤酒回来,结果发现所有的便利店都关门了!这真叫人震惊,要知道在我老家那个地方的便利店可以开到凌晨四点钟!”

“你老家是哪里的?”亚伯拉罕回想起走回来的路上确实没有一家商店是还开着的。

“英格兰,先生。听口音听不出来吗?”

“听得出来。”亚伯拉罕点点头“然后呢,继续说你的事情。”

“哦哦!我两手空空回来觉得我还是没有办法睡着,所以我就在楼道间来回散步——别担心,另外两个房间还没有租客搬进来住,我也敲了你的门确认了你不在家——呃,我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想问问我唯一的邻居家里有没有什么啤酒或是安眠药可以让我睡个好觉,结果我就在楼梯口撞见了你!”

“你看起来很兴奋?”亚伯拉罕打了个呵欠,他已经没有心情去询问这个年轻人的其他事情了。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听着孩子,现在外面有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在大杀四方,你我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如果你不想把你可悲的满腔热血洒满这个楼道,我建议你现在就回家去锁上门好好休息。”

“哦哦哦!是它吗?那个它?”

“是的,就是它。”

“我在电视和网络新闻上看到过它!所以警官,你现在是在调查它吗?”

“是的,是的,现在,回家去。”亚伯拉罕不耐烦地走到自己家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

“呃,其实,我还不能回去。”奥兰多局促地搓着手。

“为什么?青少年的躁动?”

“我把钥匙忘在房间里了。”奥兰多木讷地笑着,这让亚伯拉罕感到有一丝不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并没有强迫您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样会影响到您……但是,能不能在房东太太起床之前让我借住一晚!求您了!”

“晚安。”亚伯拉罕转身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怪人。亚伯拉罕心想。

他从来没有和这样的大学生打过交道,他所能见过的大学生,要么是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的警局新人,要么就是一些仗着年轻挥霍生命的毒虫。

这样的大学生才算是正常大学生的表现吗?亚伯拉罕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听到门外传来持续不断的脚步声,从门缝透过时亮时灭的声控灯光,这让本就疲惫的亚伯拉罕有些恼怒。

他再次打开门,不耐烦地对奥兰多说到“快进来,就一个晚上。你要是真的被它杀掉,我心里会有愧疚的。”

“非常感谢!”

奥兰多紧跟在亚伯拉罕的身后,四处张望着整个房间。

“这样,你睡我的床,我睡沙发就好,我明天还要早起回警局。”亚伯拉罕熟练地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备用的床单被子。

“你看起来很熟悉这种感觉?”奥兰多眯起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

“熟悉什么?”

“有客人来访时睡沙发的行为。虽然这样真的很好心,但是让房屋主人睡沙发未免也太无情了。”

“我也没有跟你说过我结过婚?”亚伯拉罕有些恼怒。

“哦,没有。大概只有我在乐于分享我的生活,说实话我也很想和我的邻居交个朋友,聊点私密的东西,不过你有个老婆这件事和我大概没有关系吧?我毕竟不是什么失足可怜的女大学生,也不是你出钱购买的女人。”

“不要管那么多,我和我老婆分居很久了。”亚伯拉罕脱去制服,走到卫生间里去洗了把脸。他真的开始对这个大学生感觉到厌烦了。他喋喋不休太过吵闹,还喜好探听他人的秘密。

“你们谁出轨了?哦,所以你邀请我的理由其实还包括你喜欢男人这一点?”

亚伯拉罕精准地将一块毛巾甩到了奥兰多的脸上,直接把那副眼镜给打落到地面上。随后,亚伯拉罕一言不发地躺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对不起先生!我不该八卦那么多的!这块毛巾是什么暗示?是同性恋的某种暗示吗——哦,您又在瞪我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只是初次到陌生人的家里过夜稍微有些紧张罢了。呼呼,我想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紧张——好的先生,闭上眼睛,我会乖乖闭嘴到房间里去的。所以,晚安先生?”

“晚安。”亚伯拉罕带着怨气吐出这句话来,随后,他拾起了拖鞋猛地砸向电灯开关,房间也立刻陷入了深夜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