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之后,顾云帆一行已来到云山山脚,云麓镇近在咫尺。

这一路走来,他们沿江而上,免不得要路过青阳城,过了青阳城,他们眼中的景色便从繁华转入衰败,让众人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

云麓镇距青阳城不过百余里,脚程快的个把时辰便能赶到,但自打出了青阳城,众人无不心事重重,速度不由得慢了几分。

看着这一路上荒芜的田地、破败的村落,以及隐约能分辨出形状的、烧得焦黑的死尸,顾云帆眉头紧皱,忍不住开口:

“不是说瘟疫已经得到控制了么?怎么还如此惨烈?”

醉此生心有戚戚,悲声解释道:“医仙法阵范围有限,玉清门为了防止疫情扩散,造成更大范围的伤亡,怕是把周边村镇的百姓全迁到了云麓镇。而那些来不及救治的,恐怕……”

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这一路上的焦尸和乱葬岗,便是最好的印证。

顾云帆心中沉重,连声音都跟着粗重了几分:“你们迷花沼以毒术著称,想必也擅长解毒。依你看,这瘟疫可有救治之法?”

醉此生轻轻摇头:“这得拿到毒源才知道,天下奇毒之物所在多有,即便在迷花沼中,每年因中毒而死的弟子也不知几何。救治之事,小生只能尽力而为,真想根治,恐怕还得请我宗那几位医道圣手。”

顾云帆没说话,只是脸色更沉了几分。

没过多久,众人便远远望见了一座散发着清光的法阵,四周驻扎有不少年轻人,个个身穿青色道袍,全是道士打扮。众人互相对视,精神一振,连忙紧赶几步,直奔法阵而去。

此时,顾云帆一行早就受了幻云宗独门幻术的加持,一个个改头换面,扮作散修,来到医仙法阵外围。两位驻守此地的玉清门弟子见到他们,远远就迎上前来,单掌竖在胸前,向众人行了一礼,为首的那位开口问道:“前方是云麓疫区,诸位道友何事前来?”

顾云帆一马当先,回礼道:“我等是青州散修,听闻云麓镇突遭大难,特意前来帮助。玉清门虽是名门大派,想来也抽不出许多人手,疫区内若有所需,可随意差遣我等,还请小道长行个方便。”

年轻道士肃然起敬,深深行了一礼,说道:“诸位稍等,待我向师兄稍作禀告,去去就来。”

说着,他向同门招呼一声,转身进了法阵。

另一位年轻道士是个不爱说话的,顾云帆等人心情沉重,也没心思和他搭话。

不一会,先前那个道士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年轻人,背后斜负一把长剑,单掌竖在胸前,行礼道:“在下玉清门萧逸远,奉家师玄尘真人之命,总览云麓镇事宜。诸位道友为疫区百姓远道而来,实乃高义,请受在下一拜。”

受此一拜,顾云帆吓得连连摆手,连忙回礼道:“在下青州散修顾云帆,初来此地,未受劳苦,不敢当此大礼。”

顾云帆没用假名,一来他声名不显,正道只知幻云宗有位天道之子,却不知天道之子姓甚名谁;二来,即便有人侥幸知道此事,多半也会当作同名——但凡顾烟霞脑子没问题,都不可能放天道之子跑到玉清门的地盘来。

“诸位能来此地,已是青州百姓的恩人,在下不过是代他们聊表寸心。”萧逸远缓缓摇头,“此地并非畅谈之处,还请随我入内一叙。”

说着,他转过半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先头那位年轻道士心领神会,当先引路,带顾云帆一行进入法阵。

队伍的最后,萧逸远注视着医仙法阵的清光在众人身上依次扫过,眉间的最后一丝疑虑也随之消散,转为深深的敬佩。

一进法阵,顾云帆便看到许多临时筑起的草棚,数不胜数。衣衫褴褛的百姓寄宿在草棚中,许多道士挨门挨户地分发粮食药草,也有如顾云帆一般的杂衣修士混在当中,想来是其他闻讯而来的散修、萧逸远口中真正的高义之士。

眼前,一批训练有素的道士正挨个给百姓分发树叶一样的药叶,让他们放在口中含着。

顾云帆看得云里雾里:“这是在做什么?”

萧逸远答道:“此处的百姓都是外面迁过来的,虽然没染上瘟疫,但和患者多少有过接触,因此都有感染的风险,无法撤到安全区,只能被限制在此处,由我玉清门和九州盟出粮供养。他们口中含着的叶子是验毒之用,若有被感染的,也好及时发现,移送别处隔离。”

看到这里,顾云帆才相信瘟疫已经得到控制,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玉清门的应对方法颇有见地,居然已经有了隔离意识,虽然坑烧焚尸之举依然让他有些无法接受,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防疫工作中十分重要的环节。

毕竟,在这个医疗全靠仙术的世界,他并没有指望医疗技术能发展出多高的水平。尸体作为瘟疫最好的温床,焚烧处理确实已经算得上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顾云帆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萧逸远的眼睛,见他听完解释后舒气的样子,萧逸远已经对他深信不疑,继续说道:“几位虽然来自疫区之外,但依照规定,也要先验过毒才行。验毒之后,诸位还需要随身佩戴我宗特制的避气符,服下几味预防瘟疫的药物,然后才能深入疫区,否则无论道行多深厚,都可能出现感染之虞。”

顾云帆吃了一惊:“这瘟疫这么厉害?”

萧逸远点点头:“不瞒道友,这瘟疫厉害至极,便是门内典籍中记载的几场大瘟疫都远不能及。诸位路上见到的那些死去的百姓不过是被逸散出的细微毒气波及,便已经回天乏力,而那瘟疫根源处的一团毒物,至今都无人能够靠近,全靠我玉清门诸位长老合力封印,这才将其与世隔绝。”

顾云帆点点头。怪不得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年轻道士,原来修为高深的都去封印毒源了。

这时,醉此生插嘴道:“请问逸远道长,既然这毒源如此厉害,那该作何处置?封印也只是一时之举。”

“在下是俗家弟子,并未出世修行,道友称我姓名便可。”萧逸远解释道,“不知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醉此生歉然道:“在下顾升,适才多有冒犯,请萧道友见谅。”

萧逸远摆摆手:“小小称呼而已,顾道友不必在意。道友刚刚的顾虑也是门内诸位长老的顾虑,虽说诸位长老已经派人向普济洲求援,但这瘟疫厉害至极,普济洲的圣手们能否将其根除,大家都没有多少把握。不过这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咱们只要能确保疫情被限制在这小小的阵法当中,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半晌,顾云帆一行验了毒,每人发了避气符和几样药物,在分配住处稍作休息,以便次日再做安排。

说是住处,其实也就比顾云帆最先见到的草棚稍好一点,是一间间用木板搭成的破房子,四处漏风不说,屋与屋之间甚至多有漏光,弄得幻云宗几位亲卫妹子看向迷花沼男弟子的眼神充满戒备,恨不得在自己的房间里设满幻阵。

然而这已经是玉清门能拿出来待客的最好客房了,自家门下的弟子都是和普通百姓一样住草棚的。虽然环境差了点,但好在这一带的房间还未有他人入住,让他们可以放心探讨谋划,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顾云帆房中,醉此生和他相对而坐,问道:“如今之计,先生以为如何?”

“于公于私,都当以救治百姓为重。”顾云帆毫不犹豫,“毒公子刚刚也听到了,普济洲的圣手将亲临此地,届时必然会取毒查验,用以研制解药。只要咱们接下来任劳任怨,表现突出一些,等普济洲取毒时自告奋勇,不愁没有接触毒物的机会。”

醉此生点头道:“小生也正有此意。”

“既然如此,还请毒公子约束好手下同门。”顾云帆沉声叮嘱,“我听说,毒物于迷花沼弟子无异于灵丹妙药,公子的为人我自然是放心的,但贵宗的诸位同道……”

醉此生连连点头:“先生放心,小生一定好生约束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