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钟灵天道子，乾坤在握圣人功。他年若有相知日，星落青州道欲空——
青州，地处九州之东，多山川草木，少旷野良田，是以人烟稀少，人口位列九州之末。然山川之间多奇珍异兽，草木之属亦多有珍稀，故而修真炼道之风于青州盛行。加之东临瀚海，可与海外修士互通有无，青州固然人烟稀少，却是天下一等一的修仙重镇。
这一日，青州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时值清晨，残月还隐约挂在天边，映着几点忽隐忽现的星光，把一片青山衬得清幽至极。几位女子穿梭在林间，个个面戴轻纱，身姿婉约，落脚处极为轻盈，不似凡尘中人，显然都是修为高深的好手。
为首的是一位少妇，约莫有二十六七的样子，身着轻纱，好似真仙谪凡。虽是少妇年纪，她却做少女打扮，青丝并未盘起，而是随意地束在脑后，显得愈发飘逸潇洒。
行至一处谷地，少妇突然止步，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什么。其他女子见状，齐刷刷停在她身后，也不言语，就这样默默等着。唯有紧跟在少妇身后的一位妙龄少女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开口问道：“师父，咱们真能找到预言中的那位‘天道之子’吗？”
少女年纪轻轻，生得却十分标志，明明稚气未脱，却已经能初见几分倾国倾城的模子。她的声音也好听，宛如莺啼入耳，甚至引来了山中的几声鸟鸣相和。
“‘毓秀钟灵天道子，乾坤在握圣人功。他年若有相知日，星落青州道欲空’，预言中说得明明白白，昨夜青州有妖星降世，直落此山，这是你我亲眼所见。”少妇眉头轻缓，倒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再者，为师已是当世最接近天道的修士之一，近年来天道愈发晦涩，可不正应了预言中的‘道欲空’？咱们幻云宗扎根青州，占了地利，自然要好好瞧瞧这位‘天道之子’的模样。”
少女好奇：“这就是祖师在青州开宗立派的原因？我就说嘛，青州这种人都没有几个的破地方，连个男人都见不着，除去玉清门的那群臭道士，谁会把门派开在这里啊。”
少妇闻言回首，秋水般的眸子猛然一变，凌厉的目光瞪向少女：“哪有你这个年纪就开始想男人的？祖师建宗在此自然有她的思量，岂是你我能妄加非议？”
面对师父凌厉的眼神，少女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撒起娇来：“哪有，人家这不是在宗门里待得久了，想出去透透气嘛。师父你看，我马上就要突破到明照境界了，也该放我出去独自闯荡闯荡了吧。”
看上去不过是师徒之间的寻常对话，但若有其他正邪门派在场，便可知这对师徒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连同她们身后的其他女子在内，这群人全都出自凶名赫赫的魔门大派幻云宗，少妇更是幻云宗的当代宗主，姓顾名烟霞，前些年曾在玉清门围剿幻云宗时以一敌众，打死打伤玉清门长老十余人后逃得性命，名动九州，素有“烟霞现，玉清无”的凶名。
至于旁边这位妙龄少女，她姓沐名筱悠，虽然名声不显，却是顾烟霞的开山关门大弟子，幻云宗板上钉钉的少宗主。沐筱悠年纪不大，修为却已达青云境圆满，领先同辈不知多少，若是能突破到明照境，功成出山，必然有机会争夺九州头号天骄的位子。
当然，首先她得过了师父那一关，达到出山的门槛才行。
见了沐筱悠撒娇的样子，身后的师姐妹们都捂嘴偷笑，连顾烟霞也不由哑然：“罢了，若是咱们真能得到天道之子，为师便是放你出山也未尝不可。”
“那敢情好，师父你可得说话算话！”
沐筱悠攥紧小拳头，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从亮闪闪的双瞳中满溢而出。
有了沐筱悠的鼎力支持，幻云宗众人的步子仿佛轻快了许多，果然在山林中有所发现。依靠对天道的独特理解和感应，顾烟霞锁定了林中的某处地点，沐筱悠正待率领众人一拥而上，却被师父挥手拦住了去路。
沐筱悠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几许迷惑：“怎么啦，师父？咱们找错地方啦？”
顾烟霞这次没有回头：“自然不是，为师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天道气息，除去传说中的‘天道之子’，谁还有这个本事？只是……”
“只是？”
“这股气息时隐时现，天道之子的状态似乎不太妙。不仅如此，他身边还有些别的气息，倒是有点熟悉……怕是只有剑宗门下才能修炼出这么纯粹的剑意。”
沐筱悠闻言一惊，整个人差点吓得一哆嗦：“剑宗……不会是剑无涯那个老疯子吧……”
剑无涯当然不是疯子，而是剑宗宗主，和顾烟霞齐名的正道名宿。此人道行颇高，外加剑修一脉自古相承的攻强守弱，实战能力恐怕还要胜顾烟霞一筹，他的名字在魔门中几乎能止小儿夜啼，也无怪沐筱悠会吓成这个样子。
“嘿，随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沐筱悠扯了扯嘴角：“还是要去嘛，那师父你刚才干嘛拦着我？”
顾烟霞一瞪眼，似是被沐筱悠气得不轻：“为师那是让你提高警惕！像你刚刚那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怕是还没冲到别人面前，就被人家‘除魔卫道’了。”
沐筱悠嘻嘻一笑：“我就知道师父疼我，但是筱悠如今可不小啦，哪会当打狗的肉包子呢？”
说着，沐筱悠摊开手掌，几枚亮闪闪的银针静静地躺在掌心，旋即消失不见。
顾烟霞见状一呆，紧接着露出几分欣慰，也不管沐筱悠究竟是哪里不小了，拊掌赞叹：“不愧是筱悠，深得为师真传。”
得知有大敌当前，众人都提高了警惕，不敢掉以轻心。越过谷地，一座陡峭的断崖横在眼前，然而却无一人在意断崖，所有人都被崖脚的一袭青衣夺去了目光，连顾烟霞也不例外。
幻云宗上下只收女子，多得是天姿绝色，就连在场的几位也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的祸水，她们当然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人的美貌而被吸引。事实也是如此，当她们看向那位站在崖脚一处洞口前的青衣女子时，首先注意的绝非她容颜几许，而是那上可冲霄的剑意。
简直就像是把整个人都炼成了一柄剑。
见到幻云宗众人上前，青衣女子当先行了个晚辈见长辈的弟子礼：“原来是幻云宗顾宗主在此，晚辈剑宗门下燕凌霜，见过前辈。”
说是弟子礼，但这位名叫燕凌霜的女子行起来不卑不亢，一点晚辈的意思也看不出，让沐筱悠气得直咬牙。倒是顾烟霞对此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好一个剑意无双，你和剑无涯是什么关系？”
燕凌霜没有谦虚，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正是家师。”
顾烟霞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倒不如说只有剑无涯那个老怪物才能教出这么逆天的小怪物——燕凌霜的道行丝毫不逊色于沐筱悠，境界上可能还要超过她一头。
当下，顾烟霞内心有所担忧，但表面上不露声色，轻轻点了点头：“故人弟子，怪不得能有如此成就。”
燕凌霜闭口不言，对顾烟霞的称赞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顾烟霞身为长辈，自然不好向燕凌霜盘问什么，更何况对方出身正道，就算盘问了也多半只会碰壁。她本想着套燕凌霜的话，没想到对方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主，一点都没上当，气氛眼看就要变冷了。
还好沐筱悠机灵，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也没接师父的话茬，直接向燕凌霜喝问：“那边那个剑人，你不好好在凉州呆着，来我青州何事？我问你，我宗有弟子在附近走失，你可曾发现？”
燕凌霜面不改色，似乎没有把沐筱悠若有所指的辱骂放在心上，直接回答道：“不曾发现。”
听到这个回答，顾烟霞眉开眼笑，恨不得好好夸夸自己的得意弟子。不曾发现？明明燕凌霜身后的山洞中就有个活人，连幻云宗此行修为最低的弟子都能感知到，何来不曾发现一说？不过是扯谎罢了。
幻云宗众人互相交换眼神，发现彼此的眼神之中都有笑意，显然大家都这样认为。撒谎不要紧，但在顾烟霞面前撒谎，再加上沐筱悠口中“寻找走失弟子”的大义，这不是明摆着给顾烟霞开口盘问的借口么？
似乎感受到了幻云宗一行陡然轻松下来的氛围，燕凌霜不待顾烟霞下场质问，抢先开口：“如果顾宗主怀疑晚辈绑架贵宗弟子——山洞中那位可是男性，幻云宗何时破例收了男弟子？晚辈可从来没听说这样的传闻。”
顾烟霞一窒，双眼微眯，露出危险且凌厉的视线：“我宗内务，贵师都不敢过问，你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胆量。这副嘴皮子也伶俐得很，真是和贵师大不相同。”
燕凌霜不说话了，腰板挺得愈发笔直，剑意冲霄，仿佛在说“承蒙夸奖，但套话就免了”，看在幻云宗众人的眼中简直气得牙根痒痒。
这时候还得轮到沐筱悠出马：“你说男的就是男的？快快让开，本少主要亲自检查！”
突然，身后不知道哪位师姐妹插了嘴：“方才听到少宗主想男人，我还以为是随口说说，如今一看，果真是想了。”
话音未落，沐筱悠身后的莺莺燕燕已经笑成了一团。就连顾烟霞的眉眼也流露出几分笑意，唯独沐筱悠涨红了脸颊，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
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因为对面那位剑意冲霄的燕凌霜也红了脸，剑意也随之出了些许波动。她毕竟是正道出身的女子，不像魔门妖女那样放得开，哪里听过这样的荤段子？
当下，燕凌霜收了绝世剑仙的气势，转身提步一气呵成，显然深知“走为上”的道理，只有若有若无的声音溜进了幻云宗众人的耳朵：“既然诸位要亲自验证，凌霜也不好阻拦，只望诸位能对里面那人救治一二。”
声音虽然依旧清冷，音量却弱了不知多少。
沐筱悠挠挠侧脸：“师父，这位燕仙子……不会是被咱们给羞走的吧？”
燕凌霜此时还并未走远，自然也听到了沐筱悠的疑问，直接答道：“姑娘不必猜疑，凌霜早知幻云宗的来意——‘毓秀钟灵天道子，乾坤在握圣人功。他年若有相知日，星落青州道欲空’，凌霜之所以守在此处，目的和诸位一般无二，可惜天道之子伤势太重，凌霜独木难支，无法带他离去。如今幻云宗势大，凌霜无力争夺，自当回宗禀告家师，再做定夺。”
沐筱悠不信，大声喊道：“你难道甘心看着天道之子落入我们手中？该不是已经掉包了吧！”
“天道绝非幻云宗一家所能独有，凌霜亲眼见过此人，确信有重逢之日。”燕凌霜顿了顿，“这是天命。”
说完，燕凌霜已经上了飞剑，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大家没再思考燕凌霜为什么说走就走，听到天道之子重伤，顾烟霞早就坐不住了，一马当先冲进山洞。沐筱悠跟在她身后，再次发挥了好奇宝宝的本性：“师父师父，咱们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干掉那个剑人？正好让我试试手嘛。”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顾烟霞给出了一个她绝对不想听到的答案：
“筱悠，你觉得以为师的状态，能是剑无涯的对手吗？”
